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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Act 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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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
阿爾卑斯山脈某山谷。
平靜如鏡的湖泊如同一顆綠松石一樣鑲嵌在群山之中,連綿的翠綠山巒像是爪托似的把這一片湖完美地包覆圍繞起來,仿修道院設計的建築屹立在湖中的小島嶼,再以連蓋的橋樑伸展至湖畔的幾座不同建築。高高的哥德式尖塔上飄揚天藍色的旗幟,純白的刺繡赫然是雅典娜手中的黃金杖、勝利女神化身底下再飾以展翅的雙翼。
這面旗幟標誌了此地為古拉杜財團設立的聖?學院。
正值午休時間,一眾以聖鬥少女為目標的年輕女孩暫時放下了修煉,三三倆倆走向主樓的大廳吃午餐去。佔地頗大的圖書館一下子變得更加寧靜,陽光穿過高至天花的彩繪玫瑰窗和下方的長型透明玻璃窗,在棗紅色的地毯上切割成零碎的光影,浮動的微光連同湖泊折射的粼光一起在天花的希臘神話壁畫上跳躍,直到幾中一扇窗戶的暖橘色窗簾被拉起來。
圖書館的最深處一下子變得有點昏暗。
少女嬌小的身影穿梭於幾個木書架之中,然後推開了一道位於角落的暗門,走進了一個光亮得不可思議的閱讀室。
這裡的空間不算大,只有一張長木桌和幾張雕花木椅,但此處勝在有三面巨大的挑高玻璃窗,陽光洋洋灑灑的溢滿一室,其中一邊還連着一個小巧的陽台,到了夏天的時候,湖泊的氣息、青草的清新香氣、再加上似有若無的花香從外飄送而來,可謂一大享受——可惜現在還沒是時候,年初的寒意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她走到木桌前,低頭看了看放在桌上的《伊利亞特》(Iliad)、《特洛伊婦女》(The Trojan Women)、《亞瑟之死》(Le Morte d\\\'Arthur)、《不列顛諸王史》(Historia regum Britanniae)……各種和特洛伊、亞瑟王傳奇有關的書也被人細心地整齊疊起來,書上則照舊放了一封信。信紙和信封灑上熟悉不過的陸蓮花香水,角落印有紫紅色的對稱幾何縷空圖案,字跡稍微有點潦草,看久了卻莫名覺得有幾分像是楔形文字的奇怪感覺。
——但這樣也無阻她對於信的主人的喜愛。
六年前的時候、亦即是安娜塔西婭十歲那年莫名受到那一股黑暗襲擊之後,一天夜裡,她的身體狀況突如其來地在一個晚上急轉直下,不得已才送來瑞士靜養,畢竟帕蒂塔和薩莎都是聖?學院的幕後負責人,有她們一同陪伴也是好事。雖然此後她慢慢就康復過來,但是在學院擔任老師的希緒弗斯卻邀請阿斯普洛斯留下來、一同培訓和教育那些年輕女孩。
想當然的是,阿斯普洛斯對此根本全無興趣。即使全世界範圍的優秀特等生也集中在這全寄宿制教育機構也好,他完全不覺得那些年輕女孩有足夠的力量戰鬥,看着這些還不成氣候的所謂聖鬥少女候補,有時候只覺得有點浪費時間。可是到了最後,他眼見晴天明顯很喜歡這個風光如畫的地方,為了她的身心健康,才留下來把教職當作是打發時間。
至於她自己也並不是全然休養,甚麼也不做的,她依然和從前一樣,和薩莎她們偶爾做些小首飾、手工藝,還有甜品拿去鎮上的市集賣,而其餘的時間,則留在圖書館整理書籍、或者來幫阿斯普洛斯準備教材——因此她當年才在機緣巧合下認識這封信的主人。
聖?學院的圖書館是唯一對外開放的地方,而對方在一次看書後,把書連同一封信留在桌上,友好地表示想認識她。然後這幾年間,那怕她連對方的性別和樣子也不知道,書信一來一回,他們倒成了筆友。
她在一旁坐下來,認真地細讀這一封信,內容大部分也是書評,見解獨到,很有想法,對方無疑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感覺又見多識廣,於是她偶爾也難免感慨,如果阿斯普洛斯也認識這人的話,他們想必有很多話題可以深入討論,只可惜對方只對交筆友有興趣,而她的丈夫又不是喜歡隨便和陌生人多聊的人。
看看這次他怎樣說?
……就像海倫和桂妮薇兒(Guinevere),她們的歸宿並非一定跟她們的丈夫在一起……
……說起來,歐里庇得斯(Euripides)、斯特西克魯斯(Stesichorus)、希羅多德(Herodotus)三人都曾經寫過,海倫留在埃及並沒有前往特洛伊的事,這不是很特別又有趣的說法嗎?不過我在想,厄里斯要是知道海倫沒有踏足特洛伊,也許只覺得可惜,說不定再引起另一場更大的紛爭……
「……晴天?」
她才匆匆看了一個大概,門口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她把信收起來再放下,轉過身之際,只見自己的丈夫已經來到她的身邊,他的手中還拿着兩個食物盒和兩杯飲料,應該是下課後特地跑餐廳一趟了。晴天伸手接過就幫忙整理,然後就和他坐下來安靜地吃飯,只可惜的是,安娜現在還是躲在房中。
自從撒加讓她回來後,她幾乎整天躲在房裡畫畫,鮮少往外走動,雖則她依然按時吃飯、休息,但長久下去,只怕她最後會出事,特別是現在距離沙織回去聖域的日子越來越近,前陣子迪斯馬斯克又被撒加派來突襲聖?學院……安娜塔西婭怎麼可能會沒事?她的心被撒加佔據了十三年,回來後依然戴着他贈送的一條玫瑰金項鍊。
這小巧的鎖,根本就是繼續把她囚禁在那個人身邊的無形束縛。
她的心……已經徹底地遺留在聖域的了。
十三年來的回憶也鎖在此,那怕這是一場漫長又痛苦的愛戀。
「怎麼都盯住千層麵發愣? 晴天,難道還要我餵你嗎?」
他語帶戲謔地戳了戳她的臉頰,猶如大海的深藍色眼眸泛起掩飾不住的濃濃笑意,看來心情不錯,越發細看她如同深秋色澤的筆直栗棕色長髮,還有像是夕陽一樣溫暖的眼眸,很快就禁不住習慣性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只是這異樣的溫柔很快就隨着他意有所指的危險眼神而消失不見,他溫暖的指尖輕輕在她的臉上摩挲起來。
「要是你不覺得餓的話,我們可以先做些令你一定會覺得又累又餓的事,到時你一定吃得下了——」
「阿斯普洛斯!」
他嬌憨可愛的少女紅着臉喊了他的名字,馬上就低頭去千層麵不去理會他,他暗暗觀察了她一會兒,確定她真的是有吃午餐的打算,而且胃口看來也不錯,他才慢條斯理地開動。他的顧慮不是沒有理由的,聖戰快將爆發,而且又要迎來最終的聖戰,她又要擔心那股黑暗力量,又要擔心安娜塔西婭……他只怕她胡思亂想,或者是身體又有甚麼不對勁而已。
畢竟他們都知道,現在的日子並不長久,只是心照不宣地暫時不提及而已。
與其說她的身體逐漸恢復過來,倒不如他們只是在拖延時間……這種說法雖然是諷刺,但另一方面又是事實。她的情況其實已經不太樂觀,他從當年認定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她的生命力很薄弱,隨時有可能離他而去;至於她可以平安活到現在,甚至有幾次死裡逃生,不過都是時間之神護住她而已。
可是六年前的事……她所謂的好了起來,無疑是有代價的,她需要一次又一次長時間地進入夢界沉睡,好讓她的身心、特別是她的靈魂都得到充分的休養,才可以維持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而現在安娜塔西婭回來了,她為了不讓女兒擔心,一直強行支撐下去罷了。
彼此都深知,她隨時有可能倒下,於是她更加努力地、繼續若無其事地和他一起生活。
……現在她還有心情看筆友的信……
這都不知道算不算是她的另一種逃避。
阿斯普洛斯的想法向來藏得很深,因此晴天看了看此刻表面看來依然溫和的男人,全然不知道他那些複雜的思緒,她只是默默地想到了另一些事情。
她不過是回想一下這個男人有仇必報、又素來護短的個性,不由得開始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就此對撒加幹甚麼,不過他既然說了沒興趣去多管這一代黃金聖鬥士的恩怨,他應該……不會有任何報復撒加的打算。在這個時代再一次行刺教皇,她只是打從心底地希望不要發生,畢竟二百多年前他可是曾經為了當年的事向她的父親出手了,她有時候的確很懷疑他會不會放過撒加。
即使當年安娜塔西婭不得不留在聖域是有迫不得已,是為了掩飾她被封印起來的力量也好……
和他們一起生活了十三年的艾俄洛斯對這些前輩們都很尊敬和崇拜,不時就找他們聊天,當然,因為撒加的事,令他不免也會和那兩位雙子座前輩討論,只是阿斯普洛斯和德弗特洛斯每一次也表現得漫不經心的樣子,有一次更加有點不耐煩地表示,對這一代的兩個小鬼沒有興趣。
思及當時那兄弟二人一模一樣的厭惡表情,晴天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如此看來,阿斯普洛斯就真的不會對撒加動手的,都過去二百多年了,現在的他在某些地方和從前已經不一樣了,她想她應該也可以放心吧,至於她現在要考慮的,就只是如何彌補這十三年失去的時間。
「放心好了,晴天。」
阿斯普洛斯突然漫不經心地開口,明顯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這麼多年以來,在他的眼中,她還是當年那個單純又有點迷糊的小姑娘,何況她的外表根本沒有任何改變,至於她的心思也是完全寫在她的臉上,看上去隱隱有點不安的樣子,簡直就像當年教皇選拔快到時的情景。他縱然無奈,也只得微微勾了勾嘴角。
「我很確定自己沒有黑化,也不會再黑化的了。」
男人的溫暖指尖緩慢又輕柔地在她的臉頰上流連,少女的肌膚冰冷又細膩,這幾年來,他偶爾看着她精緻的臉龐,感覺到的是她逐年流逝的生命力,還有與日俱增、快要壓抑不住的黑暗力量,他心底的焦躁不安一點也不比當年少,但他就和從前一樣,堅持不在她面前表現出來,就只為了令她安心。
「我向你保證,晴天。」
我保證,我一定會拯救你的。
※※※
聖域。
教皇廳自今天一大清早就格外的忙碌,只因在前些的日子,教皇驅逐了寵愛了十三年的少女,如今侍女們則按教皇的要求,每天忙着把那個女孩的物品整理和收拾,盡快把她的所有東西都從聖域撤走。一個又一個的紙皮箱堆放在安娜塔西婭曾經的卧室,連同她存在的痕跡也一同被他丟入回憶之海,讓屬於她的一切也隨水遠去。
教皇的做法,幾乎是等同把安娜塔西婭從聖域之中抹煞一樣。
海藍色長髮的男人安靜地站在門口,不知看着那些忙碌的侍女有多久,就這樣沉默地看着一件又一件東西被收起來,等待寄回原主人的手中,每一件的物品他也可以訴說出一個故事,只是故事的主人已經永遠地離開了。
安娜塔西婭永遠也不會回來聖域,她在將來一定可以忘記他的,至於他自己在不久之後,就會為這十三年來的一切劃上終結。他的結局早已在前方招手等待他了,而屬於她的,他一直也相信,沒有了他的人生,她一定會過得更好。
「……教皇大人。」
不經意之間,其中一個侍女突然察覺到他,慌忙轉過身來朝他行禮,一眾自午休結束後就忙得不可開交的侍女紛紛也轉身,但他沒有多在意,僅是隨意地揮了揮手。燙金的黑色寬大袖袍微微滑落,他逕自走向那一張早已空蕩蕩的大床,恍惚之間,好像可以看到那個少女蜷縮在床上的身影似的,等他回過神來之際,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床邊坐下。
「都出去,把門關上,沒有我的吩咐,暫時別進來。」
讓他……好好地獨自跟她、和有她的回憶逐一說再見。
當時送她離開的時候,他其實深知她一定是哭了,即使他沒有去看,她的痛苦和悲傷一定不會比他少,正正因為這樣,他才更加沒有回頭去看她。既然說了要放手,就只能堅決地把背影留給她,徹底斷絕了她對他僅存的任何一絲幻想,就當他以決絕和無情跟她道別,末了他則孤身一人把回憶的天燈放走。
十三年,一切已經足夠了,曾經有她的陪伴,一切就真的足夠了。
他摘下了三重冠和青銅面具,手輕柔地撫上床舖,彷彿還可以感受到少女的餘溫,但此處終究不會再有任何她的痕跡,指尖微微一轉,最終還是把手收回來。下一秒,所有的重擔卻好像突然一下子放下似的,他看來有幾分疲憊和無奈地把頭靠在床頭,顯得有幾分的懶散,全然不見平日的高貴莊嚴。
呼吸變得很輕很輕,意識彷彿也化作當時送別她的微風一樣,跟隨着她的腳步一同遠去,好像可以和從前一樣,溫柔又無聲地守護在她的身邊。不知不覺之間,他的手微微滑落下來,垂落下來的海藍色長髮半掩了他的寧靜睡顏,原本緊蹙的眉頭慢慢地舒展開來,嘴角微揚,微笑很淺很淺。
現實壓抑再深的慾///望,終究是在夢中毫無保留地反映出來。
在夢裡,依舊是一成不變的教皇廳,他站在門前俯瞰他以不義和背叛奪來的聖域,但這一次的夢境,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偶爾他會夢見加隆,但今日他的弟弟沒有再以怨懟訴說他的罪,取而代之的是背對他站在台階上的一抹身影。少女那一頭深棕色的長卷髮隨風飛揚,她低下頭去,按住深紅色的裙子,他有點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隨即卻又苦澀地想到,這僅是他的一個夢而已,因為在現實中無法得到,所以他自身竟然作了這一個夢來慰藉自己,真是諷刺……
下一秒,她好像突然意識到有人看着她似的,慢慢地轉身,那一雙漂亮如同紅寶石的眼眸靜靜地看着他片刻,接着她好像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二話不說就朝他跑過來,直接撲入他的懷中。他抬手抱緊了懷中的少女,明明知道這不過是夢中的幻象而已,也不捨得放手,畢竟當時他已經親手把安娜塔西婭推開了,如今夢裡的她,至少他沒有放手的理由。
「……撒加……」
她抬起頭來,眼角隱隱有淚光閃爍,像是快要從天邊殞落的星辰,從她唇邊溢出的呢喃如同是當天送別時拂過她髮間的微風,她的聲音是如此的清晰地傳入他的耳中。男人俯身,溫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淚水,就像是小時候一樣的寵溺她,就像那時候的決絕和冰冷傷害不曾存在,她還是那個十三年以來一直被他捧在手心照顧的女孩。
這是為甚麼……因為這只是他的夢境而已?
她自聖域回來之後,這個男人的身影如同是鬼魅一樣纏繞着她,令她根本無法把他從腦海之中擺脫,於是她每天照樣花很多時間在房中畫畫,藉口要把自己的新作品給亞倫評價,而她的老師對此也默許了。那怕她知道自己蹩腳的謊言無法騙過向來心明如鏡的父親,但她還是選擇以此作為暫時的逃避。
但她最後還是禁不住偷偷地進入他的夢。
卻沒想到,撒加竟然在此時也正好熟睡,就這樣子和他再一次相會。
可是,他明顯只是把她當成是他夢境的一部分而已。
「安娜……」
海藍色長髮的男人低下頭來,醉人如同紅酒一樣的聲音溫柔地在她的耳畔響起,對方的男性氣息弄得她莫名有點酥麻,她有點無力地抓住他的衣襟,豆大的淚珠終究是落下。他微微一怔,就深知這些淚水是對他的無情的無聲控訴,只是他沒有馬上開口,微一用力就抬手抱緊了她,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
「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罪……安娜。」
懷中的少女沒有回答,不能自已地顫抖起來,他輕輕地撫着她的長髮,不禁在想,即使真實的她永遠無法聽到他對她的真心說話,至少這一個夢可以一圓他的心願、在他離開前所剩不多的願望——欠她的愛、欠她的道歉。他永遠無法補償她這十三年來的傷害,也無法回應她的愛,還幾乎就殺掉她……這一切永遠是他無法彌補的……
這個擁抱,縱然如同泡影一樣虛假,卻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
慾望是無法壓抑的,心底的真實一面和渴求是不能隱藏的,越是壓抑不去想,反而會做成反效果,十三年前的事就是最好的證明。如今他會夢見她,那是不是代表在他的心裡,她已經佔了重要的一席位,把她從自己的身邊推開,說不定他的內心深處卻自私地不願放她離開,只是理智終究是位於感情之上,才不得已作出了這個痛苦又正確的決定。
「但是我不怪你,我沒有怪你,撒加……你一直是我愛、愛的人,我、我……」
從小開始聲音就一直被外祖父封印,她根本就沒有開口說話的機會,因此一下子回復了說話能力,她有點不知道應該怎樣表達才好,微微紅了臉頰,又焦急又慌張地抓緊了他的衣襟,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怎樣接下去才好。少女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在陽光之下閃爍的紅寶石,他看了看她那淡粉嬌嫩的唇瓣,心裡好像有甚麼壓抑已久的東西在此刻破土而出。
「我知道的,安娜,我一直也知道……」
後半句的說話漸漸變成低低的呢喃,撒加朝她俯身,不知不覺之間就湊近了她的唇。
安娜塔西婭反應過來之際,才驚覺他的吻已經落下,她愣了一下,接着就閉上了眼睛,抬手緊緊地環抱了他,男人的另一隻手扣住了她的後腦,海藍色的長髮滑落下來,和她的深棕色長卷髮糾纏在一起。他的吻繾綣而溫柔,和黑髮的那個他給的吻完全不一樣,但此刻的她所感到的、更多的是心酸和無奈。
就因為這裡是夢界,就因為他認為她是幻象,平日隱忍壓抑的他才在夢中對她吐露打算永久埋藏的愛意和真實想法,那麼他原本是打算怎樣?把所有的事一力承擔,帶着所有的痛苦伴隨成為被遺忘的一堆枯骨,如果她不是放不下他,她是不是永遠也無法知道他在想甚麼……
更多的淚水落下,原本環抱住他的背的手滑落,少女抽抽噎噎地搖了搖頭推開了他,他有些訝異地低頭,卻只看到她一臉的悲傷,多年的習慣令他想也沒想就捧起了她的臉頰,用那有着華麗刺繡和衣料昂貴的袖子細心地擦拭她的淚水,沉默地而有耐性地等待她開口。片刻,懷中的幻象才哽咽着說出了一番斷斷續續的說話。
也是……他心裡極力否認和迴避的一件事。
「……你是因為、這裡是夢界,才、才願意像從前那樣……對我那麼好嗎?那一天、那一天……如果只是夢,你也會傷害自己嗎……」
她所指的,分明就是當天晚上,她差點被他所佔有的事。
會嗎?
所以現在是他內心的渴求跟他對話、質問他嗎?當天的事情,如果只在夢中,他會停下來以如此狠心的方法阻止嗎?他不確定,但是他深知另外一個自己必然是在嘲笑他的無能……那如果,像現在這樣子,一切也只是他的夢,那又會怎樣……
「安娜……抱歉,連我自己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是——」
如果只是一場夢,他一定會抱緊她不放手。
終究只是夢,放縱一遍又如何。
他把她抱起來走回房中,教皇的黑色法衣在床邊掉落。
男人赤衤果健美的身體一下子毫無保留地呈現眼前,坐在床上的安娜塔西婭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全然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到底是他在做夢,還是她在做夢,抑或是彼此沉溺在一個無法實現的夢境之中,就因為這是夢……他只能在此……她怔怔地回過神來,臉頰的紅暈如同朝霞一樣嬌豔,她極其不自然地別開頭,那怕這是夢中、那怕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全衤果的他,還是……
「安娜,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就走吧。」
他的呢喃悲傷而溫柔,微微俯身,一手撐在床上,一手捧起了她的臉頰,眼中有沉重得無法一一說清的千言萬語,像是壓在她心頭上令她喘不過氣來的一塊大石。十三年來的複雜情感早已如同是一個永遠解不開的死結,她甘之如飴地沉溺,即使所有的事情難以說過明白,但有一點是真實的,她是如此的深愛他、如此的心痛他。
少女安靜的凝視就如同記憶中一樣,撒加輕輕地拂過她垂落在臉頰的一縷長卷髮,指腹輕柔地落在她的唇上,他突然有一刻懷疑,眼前的這個幻象是不是又再次失去了那美好的聲音,只能和他無聲交流,他又等了一下,但是她卻依然沒有給他任何的回應,甚至一動也不動,唯有那猶如蝶翼一樣的捲曲睫毛不時的輕顫。
可以和她再次相會,已經無憾了,如果現在他還存有任何的一絲猶豫的話,她是不是會從他的夢中消失,正如當天她的轉身,帶走了他這十三年以來的溫暖和希冀,他也深知她是不屬於他的,但是夢中的她……正思索之間,不知何時,安娜塔西婭卻突然輕輕地把他推開,他苦澀地想她是不是要消失了,只見她整個人也躲到被子裡面。
半刻,她的衣服從中掉落出來。
少女紅着臉從被子中探出頭來,他再看看地上她的衣服,驟然明白這是她的回答,下一秒,反應過來之際,就已經掀開了蓋住她的被子。她緊張地驚呼一聲,天旋地轉之間,就已經被他按到身下,令她不由得也想起了當日被黑髮的他按到身下的事,但是藍髮的他是如此的不一樣,他所給予她的,永遠就只有溫柔和疼惜。男人把雙手撐在她的兩側,低下頭來,海藍色的長髮輕輕滑落,安靜地打量不着一縷的少女。
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偶爾也曾經親自替她洗澡。
如今眨眼之間,在他身下的已是心愛的少女的姣好身段。
她的一頭深棕色長卷髮有點凌亂地散落在他的床上,那一雙如同紅寶石一樣美麗的深紅色眼眸羞赧又緊張,微微迴避他的眼神。他即使還沒有觸碰她的身體,但卻可以肯定,那【…...】,如果貼近了她那【…...】之處,說不定可以聽到她加快的心跳聲。他也深知這十三年來對她的寵愛,她的肌膚有多嬌嫩細膩,如果把吻印上去的話,再稍加扌兆逗,她必定會敏感地癱軟下來。
如果他不是一個罪人,如果十三年來的罪孽不曾存在,他還是當初的那一個神之化身、還是當初的雙子座黃金聖鬥士,以當初的一切遇上她,說不定就可以真正地擁抱這個女孩……不會再有那麼多的痛苦,不會再為身邊所有的人帶來那麼多的傷害……但人生從來就沒有如果,他犯下的罪,早已令他無法回頭,只能等待贖罪的那一天。
只能在夢中,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地放任自己的心。
「……你不會打算又用黃金匕首傷害自己吧……」
安娜塔西婭突然有點緊張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卻換來他的輕笑,這些年間,撒加鮮少有笑容,假使笑了,也只不過是夾雜了其他東西的沉重笑容,但如今他的微笑卻毫無負擔,彷彿他已經放下了糾纏了十三年的心結,但這是沒可能的。因此看着他此刻的笑容,她不禁有點愣了,此時他卻把她的手輕輕一拉,直接放到他的背上。
「不會,安娜……這一次,一定不會。」
男人的吻隨即落下,只是不再是她的唇上,而是微一偏頭,落在了她的頸項之上。
她有點慌張地抱緊了他的背,不知如何是好,他卻沿着她的頸項一直往下吻,溫柔而細密,動作也很輕很輕,彷彿是在作聖潔的膜拜,她的腦中全然無法思考,微微張了張嘴,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不斷地從心底湧出。她的另外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一旁的被子,然後才發現他已經【…...】,然後她窘迫地搖了搖頭,眼中隱約有淚光閃爍,他這才停了下來。
少女的輕顫再明顯不過,但是由始至終也不曾掙扎,那被他吻過的唇瓣已浮現了淡淡的齒痕,而眼見他看過來了,她卻慌慌張張地移開了視線,咬着下唇不知說甚麼才好。這也許是背德的……即使在夢中的只是意識也好,對於現實並無影響,他更加是以為自己只是在作夢而已,但是……可以和他相擁是她從不從想像的……
泫然欲泣的她突然又搖了搖頭,微微抬起手來,卻沒有去觸碰他,那淚眼迷離的眼神令人一時難以分別她到底是因難過、或是羞澀、或是其他的情緒而哭,他低頭輕柔又憐惜地吻去她的淚水,只聽到她的聲音很小很小。
「……都、都不用……你知道我愛你的……直、直接……」
可以和她相擁結合,是他永遠無法實現的奢望,但是這夢中的幻象卻一圓他的心願。
【…...】
「……安娜,你是我這十三年以來,最美好的夢……」
他曾經有過無數的夢魘,多得就如秋日的落葉一樣:被他關進水牢的弟弟渾身濕漉漉地指責他的罪、女神面無表情地拿着勝利女神杖制裁他、死去的恩師和曾經的好友轉身離開……他猶如一抹孤魂在獨守教皇廳,此去經年,他愛着的重要之人一一遠去,在夢中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自己,在現實依然背負沉重的枷鎖,唯有她,是夢裡夢外的真正溫暖。
不知不覺之間,淚水緩緩滑落,安娜塔西婭有點茫然地撫上自己的臉頰,手心之中的濕潤溫熱令她怔怔地看着他,卻不知如何是好。如今的他終究是褪去了那溫柔的保護,徒留濃重的悲傷,深入骨髓,銘刻靈魂之上。
那是他的淚……他從來不曾在她面前落下的淚水……永遠只會把溫柔和疼惜留給她……
「……撒加?」
這一次他沒有再回答,以吻堵住了她欲言又止的說話,【…...】。
如果這一個夢永遠也不會醒來,有多好……
夢裡的歡愉是如此的美好。
因此醒來後的撒加坐在安娜塔西婭曾經的床上,只感到一陣深深的罪惡感要把他淹沒,即使如今已經驟然清醒,他還是清楚記得夢中的一切。身下的少女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耳畔呢喃對他的愛意,他以行動直接回應了她,換來她的啜泣,而夢裡的自己是如此的可恥,明明這十三年間最不願意看到她的淚水,但當時看到她抽泣起來了,他卻……
男人抬手按住自己的額角,海藍色的長髮有幾分凌亂地醒來,閉上了眼睛,彷彿依然聽到了她當時的嬌美喘/息和口申口今,還好像可以看到了她那美好的身體——他驟然睜開了眼睛,努力令自己不再去回想那一個夢境。到底是他太思念她、還是太久沒有發洩,才會莫名有一個羞耳心又甜蜜的夢境出現,潛意識之中,他終究是想得到她的。
但這畢竟是虛假的,夢中的一切從來就不真實,只不過是因為對那個少女的愛意和愧疚而做成的,雖然這夢境是始料不及的,但如果作為對她的道別,根本就已經遠超他本來的打算,既然如此,現在他就可以真正地放下了,把她的一切都隨着夢境埋葬,徹底地忘掉她,然後——好好地迎接自己在不久之後的贖罪。
「……都站在門外幹甚麼,進來吧。」
撒加平靜地整理自己的衣裝,所幸自己僅是在夢裡失態,現實中依然是甚麼事情也不曾發生,來者進門後就逕自靠近,他有點訝異地發現迪斯馬斯克的手中竟然拎住一瓶酒和高腳杯,不禁眉頭一皺。
「不是說了大白天別喝酒嗎?」
「都怪他,說甚麼要陪伴失戀的人借酒澆愁,硬是要來。」
阿布羅狄沒好氣地瞥了身邊的巨蟹座一眼,但單是回想教皇廳侍女的傳言:放逐那個女孩的前一晚,教皇依然到她的房中過夜,只是翌日卻莫名其妙地把她驅逐;而有收拾房間的侍女卻表示,床上有乾涸了的血跡。因此不用多想,也知道那一個晚上應該是有事發生了,只是撒加看來不打算多談,而且還意外淡然地拋出了這樣的一句。
「從沒開始,又何來有結束,何況,根本從來就不曾愛過。」
輕描淡寫的一句,十三年來和少女的種種回憶,終於在此刻成為樂譜上的最後一個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