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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Prologue ...

  •   1716年。

      7號[1],月初。

      德爾斐。

      正值太陽神的馬車和尼克斯的馬車相互錯過的時刻,天空的邊緣還有幾分灰白,看來快像是要亮起來,但始終又很是灰暗的樣子,只是在一片似有若無的柔和金光映襯之下,那種原本黯淡灰暗的色調如今反而增添了些光彩,變得像是裝飾在貴族少女裙上的珍珠,溫婉又迷離,恰似那朦朧至極的月神倩影。光影交錯,大地依舊昏昏沉沉,時間的界線很是模糊。

      非光非暗。

      非夜非日。

      身披斗篷的聖域使者穿過自山腰開始出現的濃霧,一手提住油燈,一手提住一個看來沉甸甸的藤製籃子,終於來到了德爾斐的入口。一襲白裙的年輕見習女祭司正站在月季樹下安靜地等候,頭戴花冠,臉容精緻,如同是山林間的寧芙,她小心地接過使者手中的籃子,領着對方往德爾斐內部的神殿走去。

      每月的這一天,聖域也派人來領取神諭,今次更加是帶着兩個出生不久的孩子前來。

      照例也是為他們祈福的了。

      翁法洛斯(omphalos)[2]立在神殿的正中央,這一座自神話時代開始流傳下來約半人高的石雕依舊簇新,一眾祭司每天以聖水清洗,唸誦聖詩咒文,據說阿波羅僅餘的預言神力還依附其上,有潛質的人靠近此石可以看到未來;而據說在這裡的大多數祭司都來自日漸式微的預言者家族,或多或少也令德爾斐暫時遠離沒落的命運。

      如今的天色已經逐漸光亮起來,只是仍未徹底迎來光明,十來把的火炬掛在柱子旁邊,六個年輕的祭司立在翁法洛斯的後方,提着籃子的見習祭司則安靜地站在石雕的一旁,低頭看了看籃中的兩個孩子,然後就偏頭對坐在翁法洛斯旁邊的女人點頭示意,對方抿了抿唇沒有說話,瞥了一眼面前的聖域使者,又若有所思地盯住籃子。

      誰也沒有開口打擾她。

      皮媞亞(Pythia)[3]坐在世界中心,安靜地沉思。

      這個完全看不出年紀的女人坐在以黃金打造的三腳架上,和一眾祭司相同款式的純白長裙垂落下來,只是不一樣的是,她的長袍上多了銀色的月季紋刺繡,修長的手指拿着鮮嫩的月季枝葉。她波瀾不驚的眼眸一直盯住兩個孩子,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想法,只是卻遲遲沒有讓身後的祭司上前遞上聖水、好讓她為孩子祈福,這是絕不尋常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如同遇上了洪水猛獸似的,慌張而驚恐地站了起來退後一步,三腳架驟然倒地。聖域的使者看來有點不知所措,提住籃子的祭司顯然有點驚訝,但還是把籃子遞給另一人,飛快地上前靠近皮媞亞,不料對方卻突然用力推開她的手,微微顫抖的手指直指籃子,隨即就喊出了令人驚呆的說話,一下子像是陷入極大的瘋狂。

      「……凶星!」

      擲地有聲,如同是宣決命運的時刻。

      這位突然失控的德爾斐首席祭司休息了很久,在黃昏時刻邀請聖域的使者獨自前來劇場。聖地的石造劇場和大部分古希臘劇場一樣依山而建,往下俯瞰幾乎可以一覽德爾斐的全貌,扇形設計的觀眾席把中心位置的舞台包圍起來,只是隨着德爾斐的緩慢衰落,人口凋零的情況下,這裡已經有好幾個世紀不曾有戲劇演出,也乏人打理,早已破落不堪。

      穹蒼陷入一片迷醉的紫紅之中,不祥又耀眼,紅似引誘飛蛾步向自身毀滅的火光,紫色是平凡之人難以觸碰僅能仰望的高貴之色,璀璨流金看似隨意地暈化於這瑰麗色彩,世界的驚鴻一瞥,定格於這令人屏息的永恆。夕陽之下的德爾斐更是盡顯頹廢而衰落的極致美態,歲月殘留的古舊餘韻在此地徘徊,但也抵擋不了消亡的命運。

      皮媞亞立在舞台之上,看來已經等待多時。依然穿着斗篷看不到樣子的聖域使者步下台階走上前,不料對方卻突然搖了搖頭,抬手示意他站在原地就好——古希臘的劇場設計就是有這樣一個好處,站在台上說話,聲音可以清晰地傳達到觀眾席的每一個角落,於是她就開口了,先是為自己晨初時的失態道歉,然後就直奔主題,只是這番說話開始得頗為玄妙。

      「很抱歉,閣下,我年紀越大,看到的東西越多,稍微有點失態了——不知您有沒有聽說過,亞里士多德的其中一個觀點:雙胞胎是怪異的,就像怪物一樣[4],但世人不知道的是,這一種想法是很久以前的德爾斐有意無意讓他知道,影響到他的;至於雙胞胎是不是不祥邪惡的,就由世人和聖域自行定斷了,只不過這兩個出生在雙子座下的兩個孩子,甚至連家世背景也有點特別吧。」

      的確,皮媞亞沒有說錯。

      先不論神諭如何,單是他們的背景也隨時成為眾矢之的。

      這兩個孩子的祖先最初可以追溯到普薩美提克一世(Psamtik I)時期,法老遵從神諭,找到一群因為船難而流落到埃及的武裝海盜,這些希臘僱傭兵落地生根後,有一些的後代回到了希臘,只是又在地中海繼續當起海盜;直到羅馬時期,龐培(Pompey)要肅清海盜之際,此時他們的祖先逃到了聖域,表示願意歸順而尋求庇護,此後也一直是在聖域斷斷續續生活和工作,只是依然處於普通職位。

      直到希臘落入鄂圖曼帝國(Ottoman Empire)的統治,祖先開始成為聖域進駐君士坦丁堡的外交官,只是在自身的工作之外,和鄂圖曼人的私下來往造就了一筆可觀的財富;然後來到了十七世紀末,他們的祖父輩更成了商人和銀行家,甚至和蘇丹(Sultan)、帕夏(Pasha)保持緊密的聯繫——至於在威尼斯和鄂圖曼的戰爭之中,據說他們更加出手幫助鄂圖曼收復摩里亞(伯羅奔尼撒)。[5]

      這家族對於聖域的忠誠、甚至是自身作為希臘人的忠誠,也一直備受詬病。

      ……

      他正沉思之間,對方又不緊不慢地接下道。

      「話雖如此,先不論家世,單是雙子座本身的傳說不是就已經很令人驚訝的嗎?聖域的使者,我說的不是海倫的兩位兄長,而是更加遙遠的事。黃道最早本就源於巴比倫天文學,至於雙子座最開始可是和美索不達米亞名為Lugalirra和Meslamtaea的冥界雙子神有關,據說他們是冥界入口的看守者,Lugalirra好像還是瘟疫之神。[6]

      雙子座的傳說和神話本身就是傳奇的了,至於單是和雙胞胎有關的故事,就更加是精彩不過,像是梅露姬奴(Melusine)十子中年紀最小的雙生子迪耶利(Thierry)和雷蒙涅特(Remonnet),他們不知因為那被詛咒的母親而受了多少詛罵,可憐這半人半龍的梅露姬奴啊……但是這對雙生子最後可是法國王室的直系祖先,呂西里昂(Lusignan)家族也因他們而光榮。」

      皮媞亞的說話很緩慢,而且平靜,彷彿是在一字一句讀出書上枯燥得容易被人忽略的事實。至於她的眼睛也是波瀾不驚的,她的目光像是落在對方的身上,又像是看着未來不知要延伸到哪個方向的枝節,只是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獵獵響起的風聲捲走了最後一絲屬於日光的暖意,她的表情終於有了細微得不易察覺到的變化。

      「但終究……無論出身如何,災厄與否,全憑他們決定,你說對嗎?教皇大人。」

      聖域的使者沉默一瞬,掀起兜帽。

      「所以你的神諭是?」

      這位歷盡了兩個多世紀風霜的教皇神色平靜,臉上依然看不出任何的想法,他只是低頭瞥了一眼籃中的孩子,然後就邁開腳步來到了皮媞亞的面前。她這次並沒有阻止他,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等到孩子的稚嫩臉龐一點一點地映入了她的眼簾,她就再次開口了,只是這一次像是在喃喃自語。

      「凶星之子,將得到世上最黑暗邪惡的力量。」

      她的聲音雖然很輕,但還是清晰地傳入了教皇的耳中,他的腳步微微一頓,還是神色自若地在她面前停下,小心地放下籃子,輕輕地抱起了熟睡中的兩個孩子,表現得彷彿沒有聽到她已經說出口的神諭——德爾斐的神諭一旦經由皮媞亞的口中說出,即使是神也無法收回來,她也已經盡職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但這一次,皮媞亞卻破天荒地多話了,眼中泛起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情。

      「不過所謂的悲劇:人物之所以遭受不幸,並非因為本身的邪惡,而是犯了某種後果嚴重的過錯[7]——亞里士多德的《詩學》所說的悲劇,也是很有道理的,人的性格決定了他們的品質,但他們幸福與否還是取決於他們自己的行動[8]。」

      這兩個孩子無需她的祝福,命運的紡錘就在他們的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Prolog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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