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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霜露微重,从草木间滑落,不知不觉浸凉了衣裳。
      白桑落觉得有点冷。
      四周群山俊岭,虽然山低坡缓,但是林深树密。
      要在这儿找条路可不容易,更别提找个人。
      陆宝荣身上有时候会沾染白酒清冽之气,可是如今春暖花开,山上桃花灼灼,雪樱飘零,哪里还闻得出陆宝荣的气息,百花齐放,香气馥郁,迎面扑鼻。
      白桑落在树林间穿梭,像长了翅膀似的,从这根枝头跃上那根枝头,一转眼又跳下另一处灌木丛。
      忽然风大,似要下雨。白桑落止步,仰头望去深蓝色暗沉沉的天空,万里无云,不见太阳。在他停下这一短暂时刻,前方橙黄橘绿地烟火窜上天幕,轰然炸开。
      白桑落加快了脚程,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他借着长长的藤蔓,荡过一树又一树的距离。
      他看到了自己的盟友。
      白桑落倏尔落地,双脚站定,他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千山寂,你也不管管陆白衣,在深山老林里面放什么烟花。”
      陆白衣抱臂翻了个白眼,“你少啰嗦,不放信号,你找得到我们吗?”
      “我没想找你们。”白桑落说道,“我的目标是陆宝荣。”
      山路难行,陆白衣一身狼狈,他恨恨地说,“你的小情人性子古怪,铸造一把破刀还要躲进山里面。”
      “当真是一把破刀,就不会惹得武林人士趋之若骛了。”不常开口的千山寂沉着一张苍白的脸,唯有双眸如黑曜石般闪过捉摸不定地诡异光芒,他突然开口了,并且连续说了好几句,“别浪费时间,各大门派的人已经进山了。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取走那把宝刀。”
      陆白衣咬牙切齿道,“还要杀了陆宝荣。”
      白桑落闻言一愣,“杀了他做什么?”
      陆白衣把袖子往上一撸,伤疤可怖,还在渗血,“这一路上他设下陷阱无数,我这条胳膊差点不保!白桑落,我要是不能再使鞭,我连你一起杀。”
      白桑落冷冷地笑了,并没有多言。
      千山寂替陆白衣放下袖子,唯有对他,千山寂才缓和了神色,“我们的目的就是挑起武林纷争,江湖再掀血雨腥风,武林盟主这个位置圣无名就坐不住,清河崔氏也难辞其咎,一石激起千层浪,我们要有耐心。”
      陆白衣闷声不响,乖乖低头跟着千山寂往更深处走。
      白桑落环顾四周,背黑腹白的鸟群盘旋低鸣,振翅而过。
      苏州地处平原,附近稍微林密山高的地方,就属这里,古曲山。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各大门派的人如潮水般涌进古曲山。原本清净的山麓之间充斥喧嚣。
      有人骂骂咧咧,“该死的陆家小子!卖刀就卖刀,偏偏选在山里头!以前他爹——”
      后面上来一个汉子,他如蒲扇般大的手,重重地拍在说话之人的肩膀上,拍得那人往下一跪,他粗声粗气地喝道,“你们来就来,不要七嘴八舌!说不定圣无名和沈若愚亦混在其中!”
      提到圣无名和沈若愚,大家都禁了声。
      突然一个年轻男人说道,“刚才反圣山庄放了信号,我们只要紧随其后。”
      说还没说完,最前头有人跑回来,“看到古曲山洞了!”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雷,大家炸开了锅,一鼓作气纷纷往前冲。
      果然,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一块平地往后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如一张上古神兽的嘴,阴风阵阵,深不可测。
      众人皆愣了愣,有人感慨,“不愧是陆家庄啊,能找到这么隐秘的地方,若不是他放出风声,任谁都找不到陆家世代铸造刀剑的地方竟然在这里。”
      “既然是世代铸造兵器的地方,这次怎么会轻易让我们知道?其中恐怕有诈!”
      “陆家庄打造的每一件兵器,都是价高者得。又不是叫我们去赴鸿门宴,有何可惧?你们畏畏缩缩,那就等在洞外,老子先进去了!”
      眼瞧着有人“身先士卒”,刚才还有顾虑的人们交头接耳,最后抵不过绝世宝刀的诱惑,个个都摩拳擦掌的往里头走。
      这次阵仗如此大,到处透着诡异,究竟是价高者得,还是胜者为王,谁心没鬼呢?
      越往里走越昏暗,众人纷纷燃蜡举灯。
      里面怪石嶙峋,似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
      与山洞内暗无天日的情形截然不同,洞外刚落完一场雨,太阳从云层后散出光芒,光影斑驳,雨珠剔透,溪流清澈,流光溢彩。
      “少爷。”小随从低眉顺眼,脚步轻巧地跟在陆宝荣旁边。
      “东西抬出去了吗?”陆宝荣手里拿着一管白玉箫,东西名贵,却被他用来推开树枝与藤蔓,他语气平淡如秋水,沉稳不似他平常的样子。
      “一切妥当。”
      “派人去推巨石了吗?”
      “去了。少爷你听——”随从指了指方向,时间掐得刚刚好,风声呼啸,轰然一声如巨雷滚过,惊动飞禽走兽,山间生灵一时惶惶。
      “少爷,他们已经推下石头,堵住了洞口。”
      陆宝荣手中动作一钝,脚步自然也停了下来,“崔文此招真够毒的。”
      “罢了。”陆宝荣脚下踩住一朵被雨水打落的红艳山茶,“明知陆家庄的宝物无一不是价高者得,他们却兴师动众,两手空空、身无长物地进山,打着买刀的名义,却藏着夺刀的心思。困死在古曲洞里,也不可怜。”
      “天珠陨铁,此等宝物,从天外而来,是无价之宝,它的价值不是黄金可以估量的。”随从唯诺道,“少爷,我们快些走吧。崔公子肯定等急了。”
      “虽然圣无名是武林盟主,但是朝廷的力量正在渗透武林。”陆宝荣眼底蓄起冷冽的寒光,“崔文是朝廷的爪牙,这次我也是有利所图才助他一臂之力,但仅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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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狭长的甬道,潮湿阴冷的气息,石缝与石缝之间,时不时因风声而发出磔磔怪声。
      苔藓湿滑,千山寂一手搀着陆白衣,一手在石壁上敲敲打打,他过于漆黑的眼睛似乎比常人更能适应黑暗,“有风。”
      陆白衣打了个寒颤,“好冷。”
      他们最先进入山洞,一路摸索,越走越下,现在已经深入地底。
      白桑落用刀柄撞击石壁,声音噌吰不绝,如潮水来回澎湃,震聋发聩。
      陆白衣捂住耳朵,从白桑落喊,“别敲了!就算有暗门也肯定被他们封死了!”
      “不会。”白桑落思忖着,“我记得是往这里走。”
      陆白衣感觉到搀着自己手臂的千山寂身子一僵,他听到千山寂带着怒气问,“你记得?”
      陆白衣脑子猛地转过弯来,他咋咋呼呼道,“白桑落,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陆宝荣告诉过你这个地方,他居然——你居然——你们!白桑落!你还藏着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
      幽暗的地底,伸手不见五指,白桑落好像在发笑,又好像在叹气,“你管的着吗?”
      陆白衣被他这话给噎到了,他瞪着眼睛,没受伤的那只手不知不觉握上了腰后的长鞭。
      千山寂松开了陆白衣,他在他耳边暗语一句,陆白衣把手放了下来。千山寂自己走到白桑落旁边,沉声地说道,“桑落,三人之中,我年纪最长,你理应听我一句劝,支撑我们反圣山庄背后的人,是当朝圣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隐瞒我们无妨,但若被他人察觉,告知圣上,你觉得你还能安稳地活着?”
      白桑落将弯刀入鞘,他继续往前走,平平淡淡地说道,“江湖一入,生死两茫,我还有什么好怕。我不说,只是觉得没什么好说。”
      陆白衣追在他身后,“你动真情了?”
      白桑落心跳漏了半拍,他只管找出路,并不理睬陆白衣。
      陆白衣冷哼道,“你与他不是一路人。”
      就算陆白衣不说,白桑落也十分清楚,陆家庄是偏向圣无名与沈若愚一派的,还因着圣无名与崔文的关系,自然也与清河崔氏撇不清。而反圣山庄,反的就是以圣无名为首的江湖势力,这其中,就包括了陆家庄。这个以打造绝世无双兵器而扬名立万的家族,让武林高手们如虎添翼,但他们拒绝为军队打造作战兵器,一直以来令官府头疼,上头早就有铲除之意,只因找不到陆家庄究竟在苏州哪个地方而作罢。正巧听闻陆宝荣得了天外宝物,官府也眼红,无奈陆家庄有着清河崔氏的庇护,这才拖延至今。
      细小的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中飞舞,在幽暗的地下竟生出流光飞舞般的错觉。在这错觉中,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流水声。
      那是地下暗流。
      他们顺着风来的方向走,脚下越来越冷,步伐越来越重,暗河之水渗透了靴履。
      白桑落停下,“是这条河。”
      陆白衣疑惑,“这是古曲河的源头?”
      白桑落不置可否,“前面没路了,我们要游出去。”
      陆白衣脸色煞白,“我不会游泳。”
      千山寂把陆白衣往自己身边一拉,“不要紧。下水后你伏在我背上。”
      陆白衣眼眶一热,暗暗咬住了下唇。
      白桑落已经脱掉鞋子,往水深的地方游去,“快些离开,这里的鱼没有眼睛,却能吃人。”
      三人皆下水,陆白衣伏在千山寂背上,低声说道,“他可以相信吗?”
      千山寂不语。
      溯迎而上,不知游了多久,在山洞里的每一时分,仿佛都比地上漫长。
      千山寂很久没有这么精疲力尽过了,等到光线从暗淡转为亮堂,水流也越来越急湍,忽然身体失重,扎入水里,被河流冲出。
      万物尽现。
      千山寂托举着陆白衣,水速太快,他们被冲出好远。
      陆白衣憋住呼吸,甩出腰后的长鞭,刹那间打结在岸上树木伸出的枝桠上。
      借力爬上后两人倚背而坐,阳光倾斜,谁也没有力气做声,浑身湿冷。
      良久,千山寂说道,“桑落没有出来。”
      陆白衣很累,几乎要睡过去了,听到白桑落的名字才努力睁了睁眼睛,他四下环顾,确实没有白桑落的人影,这下他心焦了起来,“他说过那暗河里有食人鱼。”
      千山寂看着自己皮肉外翻的脚背,“确实有,但也不至于把人咬死。”
      千山寂遥看越往前去越波澜开阔的河面,蹙眉冷目,“他走了另外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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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驿。
      田里青麦迎风,一起一伏如绿色的海浪。油菜花沿着道路,金灿灿地在两旁开得如火如荼。
      马蹄声由远及近、由重变轻。
      “吁——”马鞍上的男人黑发高束,衣饰贵重,剑眉星目,一股傲然天下的气魄。但他看到路中央,拦着他去路的另一个男子,脸色就变得阴郁,他拉住缰绳,抚了抚马脖子,自己跃身而下。
      “宝荣。”他叫了他一声,然后便沉默了。
      拦下他的正是他背上这把沉甸甸地刀原本的主人,陆宝荣。
      不过三年,陆宝荣已经成长很多,他的眉宇依旧浅淡,气质依旧清秀,面如冠玉,眸如星辰,除了举手投足间变得更加成熟,其他好像什么都没变,但是——白桑落目不转睛地凝视他,初见他时,是江南春光无限的好时节,心里始终觉得,他就像杭州的春天,西湖的明月,孤山脚下的白梅,如今,他的眼睛里有了挥之不去的忧郁,当你用心看着他的时候,好像置身于江南的梅雨季节,雨纷纷,欲断魂。
      陆宝荣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也伸手摸了摸白马,“好一匹雪骓。”他目光一转,移到白桑落背后,“好一把刀。”
      “你故意留在那里。”白桑落语气笃定,“你知道我会去取。”
      “我不相信崔文。”陆宝荣背手身后,身影被夕阳拉长,话里流露疲惫,“我宁可相信你。”
      他说,我宁可相信你。
      犹如万箭穿心。
      白桑落觉得很冷,特别冷,比之前浸泡在山洞里的暗流中还要冷,冷得他好想流出泪水。他装作不经意地抬头,望向远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黄昏时刻总是难掩浓重悲愁。
      七尺七寸长,四十四斤重。
      这把刀很长,也很重。
      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世间刀之最长,世间刀之最重,世间刀之最锐。”白桑落说罢,取下那把被蛇皮层层编织出的鳞布包裹着的刀。
      陆宝荣突然扑上来,按住他的手,“别打开。”
      白桑落被陆宝荣吓了一跳,他很少见陆宝荣如此失控,“怎么?”
      “别打开。”陆宝荣怔怔地用指甲划过蛇皮鳞片,“我不想你拿它杀人。”
      “这里除了你我没有旁人。”
      陆宝荣把头一抬,与之对视,嘴边划过一丝冷笑,“你不想杀我吗?”
      白桑落眉心一动,曲折如川,他目光向一侧斜去,避开了陆宝荣好似雾蒙蒙地晶眸,“陆宝荣,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杀你。”
      陆宝荣静默片刻,旋即一笑,他后退一步,看似无意地整了整衣衫,“在山里,我又看见了烟花,山中寂静,所以白日焰火格外瞩目,我派人守在古曲洞外,他们亲眼所见,你与反圣山庄的另外两个管事在一起。白桑落,不知为什么,确认你究竟是谁后,我反而特别安心,就像以前我与你在一起,总是担心你要离开,后来你真的走了,我反而无牵无挂了,再也不必害怕你会离去。前些日子在苏州城内,我前脚刚看见反圣山庄放出的信号,后脚你就找上门来。再往前推,是三年前,你我初相识就是因为陆白衣到雁柱坊闹事挑衅。想来都是你们早就策划好的吧?”
      陆宝荣说这话时,神色异常平静,就像死水无澜,水平如镜,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与他自己无关痛痒。
      白桑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衔了一丝苦笑,“既然你早就怀疑我了,为什么不拆穿?”
      “你处心积虑、苦心经营,我也不想毁了曾经的一场好梦,毕竟当年……我也是梦中人。”陆宝荣轻叹如风,这一刻他面容憔悴,透着往事如烟的难堪之色,“白桑落,不管你信不信,或许此刻你心里还在笑我,可是三年前,我真的以为,你待我是有一番真情的。知道为什么以前我从来不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有多喜欢我,因为喜不喜欢一个人,眼神没办法欺骗。但是现在我不敢确定了。你又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我从不说要你陪我回苏州,一来那年我父亲还健在,他毕生爱好好像就是以杀害我喜爱之物为乐,我怕他伤害你,二来……”
      陆宝荣停顿,眼神不知飘向何处,落日半圆,渐没天际,西边地平线洒满金光,多么璀璨,只要忘记这一切即将被黑暗笼罩,就不会觉得可惜,只是夜晚必定降临,不是吗?他轻轻地说话,仿佛晚风生怨,叫听的人也百爪挠心,他说,“那时候我就预感,你——白桑落,是我留不住的人。”
      “事实果然如此,不是吗?”陆宝荣垂下眼眸,清冷地一哂,“确定天珠陨铁在我手上,确定陆家庄将会不惜一切打造它,所以你放心的走了。直到这把刀横空出世,你才重新现身。白桑落……纵然是无价之宝,可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当真就这般爱不释手?”
      白桑落郑重颔首,“你说的对,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是这把刀,我势在必得。”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死在这把刀下呢?”
      白桑落眸中唯余一片墨色深沉,他说,“我死而无憾。”
      陆宝荣点头,他笑了笑,最后一丝落日余晖映在他的脸庞,清恰如天际杏花淡淡的柔光,“是我太蠢,虽恨你当初离开,却至今依然妄想。”
      陆宝荣缓缓地抽出盘缠在自己腰身上的银丝软剑,“本来我不同意崔文堵住山门,毕竟一下子死那么多人,会害陆家庄成为众矢之的。可是崔文说,那是他们心怀不轨、咎由自取,我想了想也是,价高者得是陆家庄历来的规矩,他们想白拿,哪有这样的好事。”
      软剑晃动,在空中发出噼啪之声,犹如瓷器炸裂。
      白桑落不经意地往路边挪了几挪,“以前你告诉我秘道时,是不是就算好了今天。借我的手带出这把无价之刀,因为你根本就没想过把东西交给崔文保管。只是你们家族世代保密居住地与兵器坊,如今你却把古曲洞暴露出去,玉石俱焚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陆宝荣步步逼近白桑落,他觉得好笑,“我为了从此自由自在!我为了以后不受拘束!我为了不再有人因为利益而接近我!我为了!为了你!你这个疯子!”
      天色渐暗,月牙弯弯,他的容颜便如这月光般清素冰凉。
      陆宝荣出剑,一式紧接一式,
      白桑落凌空翻腾,以退为进。他原来的那把弯刀,已经被古曲洞里的暗河冲走。现在除了他背后那把被蛇皮包裹的新铸之刀,他别无他物。
      软剑原本就胜在质轻,如垂柳,如飘带,如水袖,在陆宝荣翻来覆去的手上,身轻如燕,落雁翻云。
      剑如严霜凌厉,招如紫电闪掣。
      甩手撑地大空翻,白桑落挥拳带掌,又连接出踢,长腿扫过风声唳。
      陆宝荣动了真格,丝毫没有留手,白桑落心里生出疑惑,陆宝荣是个奇怪的人,有时候他明明可以将对手一招毙命,但他连剑都懒得出,还会说“我打不过你”、“我懒得动手”之类的傻话,有时候他又异常严肃,就算对方不过三脚猫的功夫,他也会全力以赴。陆宝荣武功的深浅,其实白桑落心里一直没底,眼下这种情况,令白桑落惊讶不安。
      他还不知道陆宝荣会使软剑,他也不知道陆宝荣能使出那么快的剑术,他无法推测下一招的路数,甚至来不及判定方向,剑锋已经来势汹汹到了鼻尖。
      “陆宝荣,你做什么!”白桑落一式“燕子低飞”险险避过,他抓住时机牢牢地钳住陆宝荣的手腕,“住手!”
      白桑落硬生生地去夺剑,剑气冲击,逼得他气血翻涌,“难道你要在此夺去我的性命?”
      陆宝荣反身用手肘猛击白桑落的胸膛,这一击力道不重却恰好是穴位密集之处,仅一下就打得白桑落闷声吃痛,口喷鲜血。
      银丝软剑“噌”地一声已经缠到了他脖子上。稍微一动,白桑落便觉得皮肉刺痛,如针扎火辣。他浑身僵住,犹堕冰窖,假如开口说话,喉管一动,立马身首异处。所以,他只能用目光去代替语言,他的眼里是愤怒,是痛心,是不可置信。
      “三年前,我问你,十八般武器为何你选择刀。你怎么回答我的还记得吗?你说,剑有灵性,刀没有,刀是死的,就像死人,你喜欢冰冷而直接、残忍又悲情,你不喜欢回头。白桑落,我也不喜欢回头。”陆宝荣把手往后一甩,软剑飞出,“把刀留下,你走。”
      白桑落在自己脖子上摸了一把,淡淡地血色染到指间,“为什么?”
      “它本来就是我们陆家的东西。”
      白桑落边咳边擦去嘴角的血痕,但是咳出来的血,比他擦掉的更多。
      “我问得是,你为什么对我动了杀机?”
      陆宝荣闻言蕴起一抹笑色,森冷且锋利,“只许我喜欢你,不许我杀了你么?白桑落,你不要这样贪心。”
      白桑落垂眸侧目看了看不远处地上那把长刀,蛇皮青中带紫,还有金黄色的鳞纹,它就被包裹其中,静待它最终的主人。
      嘴里满是血腥之气,他动了动唇,话音低沉落寞,“宝荣,它有名字吗?”
      站立朗然似孤松独立的陆宝荣,承接到白桑落如寒潭空水冷的目光,那一刻他终究是不忍心,神色黯了下去,他默默地收回银丝软剑,垂下双臂。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罗纱袖子如流水滑落。他终于还是说了,“那年庆祝你过生辰,海棠半含朝雨,你我把酒言欢,你说你要行走江湖,风生水起、出人头地,雄心壮志是气吞万里天下风流。我说好,我陪你。你又说你手里的双生弯刀缺了另一半,着实可惜,我没有半分犹豫就说——”
      “你说——”白桑落接了下去,他的双目中仿佛结了一层薄薄地霜雾,“你说会为我打一把……最合适我的刀。原来,就是它……”
      陆宝荣抬头望天,夜色沉沉,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好像把所有的夜深人静时的恨意与恩断义绝时的不甘,都咬碎了咽进肚里,“三年前,我满心欢喜为你打铸,三年后,它与你无缘。但我还是赋予了它,最初我心里因你而希冀的名字——风流。”
      “风流,它是风流……是为我而铸却不会属于我的风流刀。”白桑落心里钝痛,默念一次这把刀的名字,就好像被人重重地扇了一耳光,无处可躲,无地自容。
      繁华事散,彩云易收,流水无情。
      啼鸟还知如许恨,不蹄清泪长啼血。
      曾经沧海的人啊,总想要搏个天长和地久,最后只能撞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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