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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丘之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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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赵潜着手开始提笔写辞呈,这说自个告老还乡的理由并不充分,拼拼凑凑出了一篇陈情表。说是自己身子每况愈下,心有余而力不足,想要归居田园或是退隐山林之类的云云。
自去了刑部看了卷宗之后心思更为沉重的赵潜,终于是在这日将辞呈写完,打算仔细誊抄。
而霍兮午后小歇,硬是赖在赵府书房不愿走。
吝之恰是告诉了赵潜一个不愿说穿不敢戳破的消息。
遣走了吝之,鼓作气问了后头的人儿,却被告知对她深恶痛绝。
大概这便是霍兮向她求亲的原由所在罢。
就他个人所述,赵潜觉得不无道理。
“大人敛腐民之财,而我不过敛腐政之财,同为一丘之貉,霍某却要向大人俯身叩首而拜。”
赵潜亦是无了心力反讽他何曾屈膝,仅是静静听完他的控诉,就要耗费大把的精力。
霍兮扯出半个笑,想是不愿再虚与委蛇:“霍某一度家徒四壁,皆是拜大人所赐,周转不开分毫,只好以色赂人。”
赵潜心想幸好未曾答应他的求亲,也不必太失脸面。
“我赵潜这条命如今不知是否保得住,你同朝中要官串通一气,置我于不义。纵我罪孽深重,罄竹难书,人人得而诛之,你大仇将报,如了愿了,那便走罢。”赵潜尽量不让声音抖动,眼中满是过分的平静,倒更显绝望凄恻。
须知上当受骗是愚人方会做的事,明知是深渊却还要往下跳,算不算得上是勇士还是莽夫呢?
荒废了两个月的时日,失了全身而退的机会;复磨蹭了三日,听了情话儿便是高兴地不知所以了。
往事依稀浮现,又渐渐消弭,凡事皆是一派消黯,论做梦一场。
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大限将至了,深月幽谧花香郁郁,一杖明火人影憧憧。
敲开门的兵部左都御史晏归一派倨傲:“赵大人,皇上有请。”
赵潜的辞呈刚刚誊录完毕,墨迹还未干。
余光瞥到赵潜桌上的纸墨,晏归不合时宜地道:“这陈情表,今儿个也是百无一用了。”
赵潜抬了脸,轻轻一笑道:“走罢。”
霍兮也随之被带走。
“莫要再抓错人了。”赵潜低言,让晏归听见。
晏归看了赵潜一眼,轻哼了一声,到前头去了。
两人被抓围住之事,立刻就被传了出去。对于百姓来说,赵潜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而霍兮却被牵连由官所管束,众人皆是愤怒,似是欲要群起而攻之。
带走霍兮,不过是为了求得一人证,对簿公堂,好一一细举赵潜的罪恶昭著。
想要赵潜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大都不计其数。而霍兮实则不过是一推波助澜者,先前或许有意接近,瓮中捉鳖,但到后来心头矛盾占了大多,就更别说翻出她的罪行,陷害其至危境了。
而赵潜并不明白,也觉着无须弄清,倒反落得心底伤心。
大抵霍兮所知的事关赵潜的最大罪过,仅有欺君。
但他绝口不提,亦知其之重。
“霍兮你曾被胁,向赵潜行贿,可有此事?”
“可否麻烦大人们告知,霍某行贿为何事?”
“这样说来,你是不承认了?”
“要知行贿是为行事便利或是牟利,可我一来不求于人,不需贿赂;二来清白行商,毋庸贿赂。”霍兮大言不惭。
“如此,这年初你先司农一步,广开惠民仓,可是从赵潜处得来的消息。”
霍兮嗤笑一声,“霍某接济百姓倒是霍某的不是了?这日子是早是晚,又有何干系?”
“你可存心讨好赵潜此人?”
“喏,仰慕钦佩,霍某存心接近却总被赵大人拒于千里呢。”
霍兮已感到一些人的目光有异,而站在后头的年轻巡兵早已红了耳根子。
“以色赂人,也是贿赂。”大理寺的人强词夺理。
“这位大人你莫要急于给霍某定罪,成心想整赵大人,也不必拉我做垫背。”
问不出想要的言辞,霍兮被先一步释放。而这头的赵潜入了宫,倒是与楼烨对峙上了。
“臣有罪。”
这是赵潜到大殿上说的第一句话。
“拜你所赐,朕成了百姓口中的傀儡窝囊,又说赵爱卿是和珅之徒,与朕关系暧昧。”楼烨说到后来,竟是乐不可支。
而赵潜微微皱眉,“如今皇上手握正统,臣甚是欣慰。”
“赵潜你说话亦是中听了许多。”楼烨笑道,“往日见你衣着素净,多数着着官服,便以为是秉公清廉之人。哪知一件月白云缎抵得上某些人一个月的俸禄。”拍拍赵潜的肩背,“这么多钱财,究竟是从何而来?”
楼烨一心向善,但长居于宫中,娇生惯养,哪懂赵潜的骄奢。
“皇上一条马褂,殊不知要抵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开支,这么多钱财,又是从何而来?”赵潜反问。
楼烨站于高阶,睥睨而呵之:“放肆。”
“同为赋税而来,是民之血汗,是朝贡所获。”
“但朕是一国之君,是当朝天子。”用这金银,又有何不可?
“臣为官十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赵潜深吸了一口气,施了个笑脸。
“其他官员何曾像你一般能言狡辩?”楼烨有些恼怒,“皆为天下谋福,却分文不取。”
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节俭败由奢。
“幸免于难、逃之罪责的人何其多,牵连受累、替罪之羊的误判不胜数,”赵潜喉中血腥,咬着下唇道,“皇上你要治的并非腐臣一人。”
“而是这腐坏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