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大师》妃子姗姗来迟

2、Chapter 2

　　德里克伯爵的庄园拥有狭窄而幽深的走廊。走廊两边的烛台忽明忽灭，烛光可怜巴巴地摇曳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空穴来风给吹灭了。
　　墙壁上精巧繁复的花纹在烛光映照下显现出十分的诡谲，上头挂着的壁画数量之多，仿佛要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画上的美妇一袭黑绸晚礼服，拥有柔顺的纯黑卷发，眼眸如同宇宙般深不可测，仿佛仍旧活着一般，随时能含情脉脉地看着谁。唯有嘴唇是红衣主教玫瑰般的妖冶颜色。
　　走廊深处有隐隐约约的风声，好似鬼哭。
　　阿斯与默多克一前一后地走在走廊上，尽量目不斜视，无视了墙上瘆人的油画。
　　阿斯本人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上一刻他还在迷踪森林中与默多克一同对抗一群巨龙，默多克为保护他而死，而下一刻，他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个什么……德里克伯爵的庄园，本该灰飞烟灭了的默多克也莫名其妙地活了过来，好生生地跟在他后头。
　　中间或许发生了什么，可阿斯一点印象也没有。
　　阿斯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信任这个看起来比较可靠的队友——也许前边还要加一个定语：“诡异的”。
　　走廊没有窗户，却有凌冽的寒风不知从何而来，激得阿斯打了个寒战。也许是心理暗示引起的错觉，他感觉好像有女人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银铃般动听，不过效果相当惊悚。
　　阿斯觉着，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对上一群虎视眈眈的巨龙，顺带吐槽自己命不久矣，却着实不乐意在这么一个鬼屋里，担心受怕地等着敌人终于从暗处露面。
　　后头的默多克想必是感觉到了阿斯的情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稍稍往前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无穷无尽的走廊终于到了头——一道看起来十分厚重的木门。
　　阿斯回头望了望默多克，默多克一颔首，他才试探着伸手，握住了木门手柄。
　　触手滑腻冰凉，一点不像是手柄的材料。阿斯压抑着胸口翻涌着的不适感，一用力，拉开了门。
　　很轻松，简直不像是阿斯把门拉开，感觉更接近是门自己敞开了它的“怀抱”。阿斯皱皱眉，感觉这事儿可能要不妙。
　　——退回去？阿斯冲默多克皱了皱眉。
　　默多克伸手拉了拉帽檐，“后面没有路。”言下之意，甭管愿不愿意，现在只有进门一条路。
　　阿斯叹气，心道果然如此，试探着迈入房间。
　　房中伸手不见五指，一进门，就像是堕入了一片虚空，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阿斯往前挪了几步，听见默多克的脚步声，知道他也进来了。
　　一声“吱呀——”被拖得老长，随即就是“咔塔”一声上锁的声音。
　　阿斯强作镇定，“门锁了？”
　　默多克：“嗯。”
　　阿斯有些薄怒，“你为什么关门？”
　　“我没关门。”默多克顿了顿，又道：“事实上，从进来的时候起，我就找不到门了。”
　　阿斯一悚，“什么意思？”
　　默多克斟酌了一下词汇，道：“也许，我们进来的时候，门就已经……不存在了。”
　　沉寂中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按阿斯的感觉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他慢慢看见了远处的一些东西，有人影憧憧，不知底细。
　　他碰了碰默多克，“你看到了吗？”
　　默多克没回应。
　　阿斯觉着奇怪，却没多在意，转而仔细观察远处的东西。说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更远的地方一点点变得清楚，他几乎都能数出观众席上有几个脑袋，可近处——尤其是他身边这一圈，却仍旧将伸手不见五指进行到底，无论如何都是漆黑一片。
　　远处的人影一个个地晃动起来，似乎朝着他这边过来了。阿斯皱了皱眉，伸手到腰侧想要拔刀，却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拽住，“别动。”
　　似乎是默多克的声音，低沉的声线中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与刺耳。
　　阿斯对默多克的行为有些不敢苟同，但还是听了他的话。默多克的手却越捏越紧，好似要将他的手握成齑粉。
　　耳边再度响起莫名的声响，这回是如同擂鼓一般的隆隆声，一声比一声沉重，好似一记记重拳直接砸在他胸口上，逼得阿斯简直要吐血三升。
　　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弥散开来，带着泥浆的腥气，干涸血液的味道，昆虫巢穴的气味，更浓重的是一股腐肉的臭气。
　　阿斯这才看清了那些“影子”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都是腐尸，少有完整的，个个缺胳膊断腿，衣衫褴褛。理他最近的一具简直能同他直接跳贴面舞了。阿斯能够清楚地看见这尸体稀疏的头发沾着不知哪里带出来的污水，黏作一团。浑身的肌肉呈现出某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有些地方已经没有肌肉，露出黄色的骨架。腐尸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扭动个不停的蛆虫，探头探脑。
　　它拖着沉重的步子，在阿斯身边转悠了一圈。眼眶里干瘪浑浊的眼球不堪摇晃，掉了下来，腐尸顿了顿，蹲下身，将眼球拾起，安回了眼眶中——没放好，眼球后头连着的一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组织塔拉在眼眶外头，煞是吓人。
　　阿斯觉着他真的要吐了。他碰了碰旁边的默多克，却碰到了一手黏腻的液体。
　　“默多克？”他试探着问，微微侧身，看向默多克的方向。
　　身边的人慢慢抬手，摘取了掩盖了大半个头颅的兜帽，露出面貌。
　　——与方才同阿斯跳贴面舞的那位尸体先生如出一辙的一张脸，甚至更为可怖。它把嘴角提得老高，嘴唇上可怜巴巴的一点肉被撕扯开来，流出粘稠的脓液。
　　可这东西偏偏还在“嘿嘿”地冷笑。
　　阿斯深吸口气，一把甩开这个“默多克”抓着他的手，长剑出鞘，拦腰将它斩作两段。“默多克”的上半截却颇为强悍地直起身来，脸上可怖的笑容仿佛被凝固了一般僵着。
　　阿斯一脚踏在这尸体胸口，差点没把这老朽的身体踩穿了，“默多克在哪儿？”
　　仍然冷笑。
　　阿斯嫌恶地一皱眉，觉着自己真是急昏了头，这不过是具尸体，哪里会晓得默多克的下落？
　　他一抬头，猛地瞅见稍远的地方有白光一现。
　　——默多克！
　　阿斯直追上去。可两条腿却仿佛灌了铅一般，无论如何都跑不快，不多时，身体没那么重了，腿却软得像是泡多了水的面条，差点没一软直接跪下去。好似从前做梦时的经历一般，往一个方向不停地奔跑，却无论如何都跑不快。那般心情……
　　好像什么都理他越来越远，只有腐尸“嘿嘿”的冷笑声不绝于耳，吵得他简直要神经衰弱。
　　吵吵嚷嚷的笑声中似乎有人在说话。阿斯停下来，穿了口气，仔细辨别——
　　“看看你后面。”声音阴森森的，仿佛铁片一下一下地刮着人骨头，叫人牙酸。
　　这种时候本该警惕——最好对方叫他干什么就千万别干什么，可鬼使神差地，阿斯就是往后头看了一眼。
　　——黑压压的一片人，全是默多克那般一身黑的打扮。见阿斯回头，便不约而同地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张张白皙而不失英气的，一模一样的脸。
　　阿斯眨眨眼，那些面孔又变成了腐尸恶心人的五官，再一眼花，那些人脸又变成了正常模样。
　　“看看别人，再看看你自己。”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阿斯猛地挥了一剑——作弄什么装神弄鬼！
　　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身上瞟了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就吓到了——他身上分明也是与那些尸体别无二致的破衣烂衫，蛆虫在他大腿上爬出钻进他也不曾察觉。
　　——好似他原本也是一具尸体。
　　冷笑声慢慢变大，演化成了狂笑。
　　——“你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阿斯目瞪口呆，脑中好似有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他却没抓住。
　　身后有风声呼啸。几道白光打出，缀在阿斯身后的一群“默多克”好似被烧着了一般，痛苦不堪地咆哮起来，白光愈发炽热，仿佛大火。
　　一双手从身后深处，带着与尸体的冰凉大相近庭的人的体温，捂住了阿斯的耳朵。
　　“别听。”是默多克的声音，千真万确。
　　天打的噪音仿佛也被这双手摒除在外，阿斯终于觉着好受了一些。
　　默克多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只是放柔了声调，又重复道：“别听。”
　　等默多克将手从阿斯耳边放下的时候，周围的黑暗便齐刷刷地崩溃了，阿斯头晕了晕，发觉自己又站在德里克伯爵庄园的走廊里。不同于先前的是，他现在身后有一道门，前面也有一道门。两道门略有不同，后头那道是方才就进去过的，现在想必是从那里出来了。前头那道估计就是下一个中转站。
　　阿斯却没急着往前走，转身，面对着默多克，“刚才是你救了我？”
　　默多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刚才那里是腐尸的领地，是德里克伯爵的庄园里的一个场景。”
　　阿斯嗤笑，肯定道：“你有事瞒着我。”
　　默多克不语，更没有点头摇头，兜帽掩去了一切表情。照阿斯的眼光来看，这就是默认了。
　　“刚才那什么谁的领地里，我听见有个声音说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阿斯双手抱胸，“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没兴趣。不过我觉着他说得挺对。”
　　“我压根不知道我是怎么到的这个鬼地方，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还是你叫我‘阿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肯定知道。”
　　阿斯看不见默多克的面部表情，不过他直觉地觉着，这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十分复杂。
　　“抱歉，我没办法告诉你。”默多克最终道。
　　阿斯早有所料，“没事，就算你不告诉我，我迟早也能猜出来。”
　　默克多低下头，如果阿斯能看见，就会知道那张脸上分明是存在着愧疚的。

　　二人打开第二道门。
　　不等阿斯开口询问，默多克便主动介绍道：“这一道门是‘木乃伊之棺’，拉好我的手，别像刚才那样又走散了。”
　　一进门，耳边便响起音乐，颇具古埃及的风格。
　　阿斯冷冷地想，晓不得这一个个场景都是谁设计的，还自带背景音乐，真是事无巨细。
　　引入眼帘的是广阔无垠的沙漠，就连高大巍峨的金字塔在其中也显得格外渺小，正在搬运着石料的奴隶更是成了一群群的蚂蚁。
　　默多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看，跟着我走。”
　　阿斯闻言，阖上眼帘——虽说对默多克对他的隐瞒多有不忿，但他知道默多克对他并无恶意，否则方才在腐尸的领地的时候，他只要抛下自己不管，自己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只是……阿斯似乎想到了什么。方才默多克叫他“别听”，这时候又叫他“别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默多克牵着阿斯七拐八绕，一面在他耳边低声解释，“方才那些奴隶都是幻象，你要是看了，就会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以为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过完整整一生，才能到达下一个地方。”
　　阿斯忍了忍，还是开口，“那你绕来绕去的在干什么？”
　　默多克：“有些幻境的威力很大，不是闭着眼睛就能躲开的。我带你绕开。”
　　——看来这个默多克对这里熟悉得很……阿斯盘算着，说不定最开始在迷踪森林时，被巨龙围攻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有默多克这个“内奸”指路，前头的幻境过得一帆风顺——比起先前在腐尸的领地算是好太多了。停下来时，阿斯发现他与默多克站在一间石室中。
　　“这里是法老的陵墓。”默多克道。
　　不用说也知道。阿斯默默吐槽，看向立在墙上，被打开一半的石棺，里头露出一半的木乃伊，纸沙草的绷带陈旧不堪，有些脱落，露出里头法老脱水的肌肉。
　　说起来，法老的陵墓？木乃伊之棺？还真挺名副其实。
　　阿斯没能安安静静地思考多久，就感觉石室中的空气一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叫他喘不过气来。眼前黑了两秒钟，再睁眼看，就瞧见木乃伊扎着纸沙草的脸就在他眼前，面上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原本是眼睛的地方成了两个深深的圆洞。两只瘦骨嶙峋的手就紧紧捏着阿斯的咽喉。
　　阿斯与木乃伊大眼瞪小眼片刻，淡定地想，不晓得设计这个地方的人是有多恶趣味，非得弄这些恶心人的东西。
　　——为什么就不能把玛丽莲梦露搬进来呢？那样他一定每年都来度假！
　　不过胡思乱想也不能掩盖身体强烈的不适，窒息感分分秒秒都在折磨着阿斯的神经。他费力地往旁边偏了偏头，看向默多克。默多克抿了抿嘴唇，难得柔声道：“没事，只是有些难受而已，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一会儿就好。”
　　阿斯脸色一黑——没事你妹，你牛你来试试？！
　　不过想归想，阿斯本人也发现，除了窒息感叫人难受之外，好像还真没什么事。反倒是默多克瞧着阿斯脸色不好看，有些焦急。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阿斯放缓了情绪，慢慢想道。有点儿像从前做梦的时候，在梦里边觉着被人掐住了脖子，醒来却发现只是被脖子头发勒住了而已。
　　联想上一次在腐尸的领地的经历……阿斯皱了皱眉，他想他已经对目前的情况有些眉目了。
　　窒息感没多久就过去了，石室自动崩溃，再一次变成了前后各有一道门的走廊。
　　自然，“木乃伊之棺”这一关也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阿斯算是勉强松了口气，不过他知道，若不是有默多克，这一关绝不会过得那么容易。
　　——想想吧，也许他会深陷幻境，以法老的奴隶的身份度过一生，才能通过关卡，那简直了……
　　当然，这一路过来也并非没有收获。阿斯侧着脸，望向默多克，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

　　“这一关叫‘冤魂的墓地’。”默多克不咸不淡地说，顿了顿，有些为难道：“我不大肯定这一关能不能顺利过去，到时候进去你就想想童年趣事之类的，不要想关于这里的东西。”
　　阿斯失笑，“我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哪里还能记得什么‘童年趣事’？”
　　默多克语塞。
　　阿斯不满于默多克一度欲言又止，有意惹他，便道：“无碍，别人想不了，我想你不就成了？”
　　一句话把默多克吓得倒退三步。
　　——啧。阿斯眯了眯眼睛。刚见着这家伙的时候他端着副高人架子，跟什么似的。如今看来……原来还是个雏儿啊。
　　心里嘲笑了一番，阿斯才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躲什么？我对男人没兴趣。”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再配合上脸上阴恻恻的笑，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不过开玩笑归开玩笑，该正经还得正经。进了这第三个场景，两人还是各自打起精神。
　　一进门就是挂着阴风的原野，野外的风凉入骨髓，往人身上已过就好像在身上泼了扎扎实实的一桶冰水。两人都打了个寒战。
　　一眼望出去，就着月光，能瞧见高低起伏的草地，有些地方立着墓碑，看墓碑上周围草都长了老高，苔藓肆无忌惮地爬在碑上，有些甚至都给埋在灌木丛里了，就知道这块墓地已经有些年头了。
　　这地方格外安静，却又不是安静得彻底。耳边有隐隐绰绰的风声，可细细一听，又更像是鬼哭狼嚎。
　　阿斯认为，就气氛而言，这地方比前两个都要恐怖。
　　二人在墓地里兜兜转转。墓地里除了不曾断绝的鬼哭声便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可不止为何，阿斯总是发现，无论他怎么走，最后总能回到原地。
　　——这个情景熟悉得有些过分了。阿斯想。
　　默多克也察觉异样，转头问道：“你刚刚都在想什么？”
　　阿斯一惊，头脑空白了两秒，讷讷道：“……忘了。”
　　他方才好像什么都没想，可他自己却明白，他的大脑活跃得要命。
　　这很奇怪，不过不失为一件好事。阿斯顿了顿，暗道，至少这样的怪异就给他提供了线索，他现在基本已经知道真相了。
　　于是他转身，道：“打晕我。”
　　默多克目瞪口呆。
　　阿斯补充，“不然我们出不去。”
　　只有彻底晕过去，他才有可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