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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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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中正上演着一幕大戏。
眼前的庞然大物扇动着蝙蝠翅膀般的巨大四翼,掀起的气流一阵阵地涌动仿佛飓风。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紧盯着这大家伙——龙——的眼睛,它就是将眼珠子转上一转,也要引起他十二万分的警觉。
他已经与这头龙纠缠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几天,不过就他而言,他觉着他已经在这儿待了数年之久——度日如年嘛。
龙高高地扬起脖子,张开了血盆大口,紫红色的烈焰山呼海啸般地从它黑洞洞的轰隆中汹涌而来,他就地一滚,勉强躲开龙的火球袭击。衣角却免不了被火焰撩到,顿时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被烧焦的破洞。
他捂着胸口——方才似乎撞到了一块石头,这时候胸口处正隐隐作痛。兴许疼一会儿便无碍,也有可能撞断了骨头,谁知道呢?
他苦中作乐地想:小命没丢,看来神明看他还是挺顺眼的。
龙一击不成,好似示威一般地张开了翅膀。他心下一沉,如果这头龙真的飞起来,以他如今强弩之末的状况,被其吞吃入腹就是早晚的事儿。
他将剑插入土地,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沉着脸,估摸着自己若是真被这万恶的畜生一口吞了,他捅破它的肚皮逃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当然,龙是不会给他机会自己估摸的。他还没计算出他逃命的机会是百分之一还是千分之一,便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烫成烧烤架上喷香流油的火鸡。
——真可惜,他珍藏了几十年的波尔多红葡萄酒还没来得及在有生之年尝尝呢。
在最后,他万念俱灰地想。
大约老天是有点儿恶趣味的。人在卯足了劲要抗争到底的时候,往往连一线生机都看不见,可当一个人心如死灰之时,却又尝尝能够发现事情出现了峰回路转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们的勇士,伟大的剑客,就是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
他头脑昏昏沉沉,那感觉仿佛在一天之内蹦极几十次,上来还坐了一趟过山车,七荤八素,销魂不已。
这就直接导致他一下子坐起来时就觉着头重脚轻,差点儿没又一脑袋摔个倒栽葱。幸亏有个人扶住了他,往他唇边递了碗水。他先前与龙颤抖,接着就重伤晕厥,期间不曾休息过一刻,自然觉着饥渴难耐,下意识地抿了一口,眨了眨眼睛,才把周遭的情况瞧清楚。
他仍然在方才的森林当中,四下皆是参天古木,时不时有鸟鸣虫鸣传来。没有龙的咆哮,一切都安宁得好似天堂。
眼前有个人,看身量应当是男子,全身上下被罩在密不透风的黑色斗篷中,大兜帽掩去了他大半张脸,露出来的一部分也仿佛被施加了巫术,隐藏在一团阴影之下,只露出光洁白皙的下巴。这人一手撑着他的脊背,另一手端着碗水,正往他嘴里送。
这里并没有其他人,想必就是这个黑衣人救了他。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他强撑着坐起,笑得一脸感激,心下却在思量着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救他有何目的,是善是恶。同时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黑衣人,企图在他身上找出点儿线索。
黑衣人淡淡地点了点头,问:“你方才是在与龙搏斗?”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多余了吧。
他心里疑惑着,嘴上感激不尽地奉承:“不错。九死一生,多亏了阁下出手相助。”
黑衣人:“你是谁?”
“我是……”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记不得了?”黑衣人语气漠然得如同机器人,仿佛这事儿一点不出他所料。
他迟疑了会儿,点了点头。
“那我叫你阿斯,介意么?”
“不……不介意。”他俩的谈话发展得似乎有些奇怪?“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好似是愣了愣,道:“默多克斯理威亚穆安。”
“……阁下能重复一遍吗?”恐怕重复三遍他也不一定记得。
黑衣人莞尔,“你可以直接叫我默多克。”说着,还不等阿斯有所表示,又道:“龙威力无穷,我适才也只能带你逃命,它却没有受到重创,随时会追上来。”
阿斯一勾嘴角,轻笑,“它愿意来便来,我也不是软柿子——大不了一死。”
“……”默多克凉凉地开口:“你这条命是我救的。”
“……所以?”
“现在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希望我的东西去送死。”默多克淡定补充。
——这是什么神逻辑?阿斯无奈,“只怕我有心无力。”说得好像他很乐意上西天去走一遭似的。
“没事。”默多克起身,挥了挥手,耀目的白光在他手中汇集,又散往四周,罩子似的将二人护在里头,“我可以保你周全。”
“……那么多谢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傍晚时分,默多克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拎着一只野兔。他漫不经心地生了火,烤着兔子。阿斯坐在一边,眼角余光时不时地往默多克身上晃荡。
他敢肯定,他从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更别提有什么瓜葛恩怨。这家伙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救了他一命——勉强能说是仗义相助吧。可这还不够,他还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他身边,还说要保他周全?
叫阿斯不禁想歪了一些。
但即便这男人是个基佬,自己也没有倾国倾城帽,叫他一见钟情呀。
阿斯一边纠结着,一边无意识地拔着手边寸许长的草。
默多克看了他半天,默默地将刚刚烤熟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兔子给他。
阿斯讷讷地接住了,和金黄的烤兔子大眼瞪小眼,就是没想起来要吃。
默多克看不下去,伸手撕了一块兔子肉,塞进阿斯嘴里。
阿斯嚼巴嚼巴,咽了,又愣住,兀自神游天外地想默多克帮他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默多克又撕了一块肉,送进自己嘴里,开口:“我知道为什么那头龙为什么追着你不放了。”
阿斯:“?”
默多克:“龙这种生物力大无穷,稍稍一发怒就能荡平一个城邦,其实只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非常蠢。”
阿斯:“???”
默多克斜睨了阿斯一眼,“东方有句古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阿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想必那头龙很乐意与你在一起。”默多克说完,起身,在阿斯旁边清理出一片空地,躺下,睡了。
阿斯:“……”卧槽?
夜深,星河灿烂。
阿斯等着头顶闪烁的璀璨星空,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这样的状况想必还要继续持续很久。他想:在他没能弄清默多克的真实身份与接近他的目的之前,他恐怕都要睡不安枕。
奇怪的是,阿斯在经历了与龙战斗,被陌生人搭救等事件之后,深夜不眠,却没有丝毫的疲惫感。
兴许是为了不辜负阿斯的好精神,这个夜晚注定了不能风平浪静。
阿斯正仰望着星辰沉思,忽然听见远处有莫名的声音。
——不是风声,风声大多尖锐,没有这么浑厚洪亮;也不像雷声,雷声多是一阵一阵的,而这个声音已经持续许久。
阿斯想到了什么,蓦地瞪大眼睛——是龙吟!
他转身,就要推醒旁边休息的默多克,却发现后者已经起身,目光深沉地望着龙吟声传来的方向,聚精会神。
好一会儿,阿斯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情况不妙。”默多克缓缓地摇了摇头,“是一群龙。”
阿斯被这个消息震住了——白天一头龙尚且叫他们捉襟见肘落荒而逃,要是一群龙……
他简直不愿意去想象即将到来的后果。
默多克淡然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尘土。阿斯带着一丝渺茫的期望看向这个貌似十分“高深莫测”的队友,期待着也许他会有什么精囊妙计。
“现在只有唯一的办法了。”默多克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阿斯眼睛都放了光——虽说这个队友来路不明,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很可靠的嘛!
默多克轻轻拉起阿斯的手,足间在地上一点,轻轻巧巧便跃出老远,一面说出了这个“唯一的办法”——
“逃吧!”
阿斯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强行按捺下将这个家伙掐死的冲动——作为剑客,他不应该为队友生气。没错,不应该……也许这只是一种别具一格的冷幽默呢?
但是天杀的!他还是很想把这个人掐死!
阿斯苦大仇深地往周围看了看——这该死的树枝把他的衣服都划破了!
在遭遇重大危机的时候,逃避是没有用的。无数先贤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的的确确是真理。
所以即便默多克与阿斯逃跑速度很快,并且十分敏捷,也仍然免不了被一群龙包围的命运。
自己一世英名就要葬送在这个地方了——连同一个猪队友一块。
阿斯惆怅地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神父都没有,难道他临死前还要强打精神给自己做弥撒么?
他强撑起一张笑脸,转头冲着默多克,“看来我们有必要背水一战了。”
默多克点点头。
阿斯拔出他的剑,剑锋闪耀着寒光,仿佛昭示着剑客的荣耀。只可惜这样的荣耀说不定得带进棺材里消受了。
——哦,忘了,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根本没有棺材。
阿斯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对面的龙身上,一面努力让自己相信,曝尸荒野也能够是一种十分别致的死法。
周围的巨龙一点点地逼近,阿斯觉着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了,反观身边人,默多克的表情被遮掩在巨大的兜帽地下,看不见。
不晓得这家伙是否同他一般丧气。阿斯想着,惊讶自己居然还能分心关心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们就要并肩作战了,你感觉怎么样?”阿斯打算与默多克聊聊天,好让自己别这么紧张——作为剑客,即便是死,他也要死得风度翩翩悠然潇洒,而不是紧张得连剑都拿不起来。
默多克朝阿斯的方向偏了偏头,顿了顿,道:“不怎么样。”
阿斯:“……”这位大哥,其实你可以别这么直白的。
默多克想了想,似乎这么说是有点不太礼貌,又解释道:“我面对一头龙尚且能够保命,你连保命都勉强。我和你搭档,对上一群龙绝对没有胜算,所以我说不怎么样。”
阿斯:“……”默多克这么说应该是好意,不过他觉着更郁闷了。
巨龙们没有耐性等着两人互相调侃,一齐咆哮。就在阿斯觉着自己的耳朵已经要被它们震聋了的时候,它们又一块冲着中间喷火。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沸腾了,阿斯觉着自己好像在正在喷发的火山岩浆池里洗泡泡浴,体会着皮肤一寸寸烧焦龟裂的快感。
——对了,其实上面的感觉都是阿斯自己意淫的,他本人一点事儿没有。
想象中的痛楚并未如约而至,阿斯怔了怔,战战兢兢地掀开眼帘。
入目皆是白光,有个黑色的人影如同天神一般遥遥矗立。那人的身影仿佛一寸寸化作飞灰,又变作保护他的白光,将里头的人与外头龙们愤怒的咆哮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耳畔传来默多克的声音。
“我说了要护你周全,自然就要护你周全。”一如既往得古井不波。
接着,那个黑影——也就是默多克——忽地绽放出万丈光彩。光芒好似利刃,将周围的巨龙一个个地置之死地。
而默多克,也随之同归于尽。
白光在片刻间消散,余下一片瓦砾场。
阿斯抹了把脸。
他在之前分明与默多克素昧平生,委实想不出那个家伙能有什么理由,非要以一死来换他活着。
就是莫名地有点心疼,有点替那个家伙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