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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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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夏
第一章
“十块钱?十块钱能干什么?一盒客饭现在都要六毛八。你们在工地上搬砖,工头一天发你们一块钱,馒头只让拿一个,白饭只让吃一碗,青菜两根,没有肉,没有油,哪里来的力气?没有力气怎么干活?我看你们三个各个身强体壮,怎么一双眼珠子里都没有活人气?都是给饿出来的,不舍得买肉吃,还不舍得买鞋穿,看看一双脚都成了什么样子。
你们这一身键子肉饿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那半个月之后呢?一个月之后呢?你们看看,回头看看,看到那边和水泥的那个阿叔了没有?你看他那两条细隔壁细腿,再看他那张肉都往下挂的脸,又老又干,你们猜他多大?二十八!比你们大不了几岁!他还是工头的亲表哥,就他这样还吃不饱,穿不好,整天只能拿根木头棍活水泥,你们知不知道水泥有毒?你们光知道纺织厂,纸厂,砖厂毒得要命,不知道工地其实更毒!最最要命的是工地上的毒物,那些毒味全都散在了空气里,你们闻不到,干活干得要了命,还要大口吸气,大口吸这更要命的毒气。
这还不算,53年建唐楼,都到了封顶竣工的时候了,楼塌了,压死六十个人,压伤五十个人,死的倒还好打发,给点钱,给张草席也就完了,伤的呢?起先还送到仁爱医院,还有红十字会来探病,过了有没有两天,人就全都给轰出来了,瘸的瞎的断了胳膊的什么样的都有,没钱治病,又干不了活,一拨又一拨人活活饿死。再说前几天,和你们一样,也是帮政府造大厦,半夜起火,烧死了工地上一半工人,报纸我都给你们带来了,你们自己看看。没有识字的我就读给你们听听。
咳咳,齐门大通街屯屋大厦工地凌晨起火,三十死,六十伤,盖因工地堆放许多易燃素材导致。
易燃素材是什么意思?喏,那些管子,那些木板,看到了没有?都是易燃素材,现在几月份?六月,晚上气温都要摄氏三十五,谁要是在工地上抽根烟,立马就把气温提得更高,这些管子木板通通自燃,自燃什么意思不懂?就是不用别人点火,自己就烧起来啦。
你们再看看,又有好几十个新人来了,比你们还年轻,比你们还结实,你们现在仗着自己这身好肉拼死拼活的干,等到气力全都耗没了怎么办?还真以为工头会多看你们一眼?多得是人能接你们的班!
现在我给你们个机会,不说虚的,只要你们愿意跟我走,我们立刻就去金菊园吃顿饱饭,鸡鸭鱼肉随便点,随便吃。接着再去百货商店买套西装,买双皮鞋,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事成之后,这套衣服也是留给你们的,你们穿着以后再出去找工作,这人站出来干净爽利有派头,直接就进办公大厦干活去啦。
这里是三百块钱,我给你们算笔帐,你们一天拿一块,一个月就算一毛都不用,也才三十块钱,一年十二个月,也才三百六十块,我这里三百块,先拿出来,是要给你们一人三百的,喏,你的,拿着,你的,也拿好,还有你,你也拿好了。事成之后,还有一人三百在等着。有了这六百块钱就算不留在云城,也够你们回去建个小楼,娶上媳妇儿了。
你们犹豫,我也理解,但我容匪从来不骗人,我也没必要骗你们,骗你们这几个搬砖的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们再想想,在工地上干,混得不好那就是饿死街头,混得好呢,顶多也就是当个和水泥的。想当工头?你们以为工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饼?那工头也是和建造局的沾着亲带着故的。
老实和你们说吧,我在这么多人里面挑中你们三个是看你们面相老实,我觉得我和你们有缘。我母亲信佛,最信缘分,我随了她的个性,这个玉佛就是她死前留给我的。她还叮嘱我,一定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多帮助别人。我不忍心看你们在这里吃苦受累,相遇即缘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去那里站着,给你们些时间考虑考虑,要是你们还想继续这份缘分的,那就直接过来找我。”
容匪一席话说完,把手帕塞进裤兜里,撑着伞走远了,没过多久,他在工地上挑中的三个年轻男子就全都过来找他了。
三个人,一高一矮一瘦全都同意了,跟他走,先拿三百块,事成之后再收三百。
容匪笑笑,一人又给他们塞了个和自己戴的一模一样的玉佛,说是找高僧开过光的,专送有缘人。那三人中的高个和矮个收了玉佛后乐不可支,一个劲管容匪叫大哥,唯有个看着最年轻的将玉佛拿在手里,皱紧了眉头盯着容匪。容匪笑着握住他的手,将玉佛收进年轻人的手心里,对他道:“这往后有好日子等着呢,别再愁眉苦脸了。”
另两人就道:“容哥,别管这小子了,他就是这样,整天哭丧着脸,还是个哑的,也不会说半句好听的。”
容匪又瞅了眼哑巴,他人很白,身上晒得红红的,穿着汗衫裤衩,光脚踩在地上,蓬头垢面,眼神很凶。
容匪松开了手,没再理会这个哑巴,带着这三个人去了巴士站。他们一行四人先是去了百货公司置装,容匪言而有信,果真给他们三人一人配了套西服和一双油光锃亮的皮鞋,当即就在百货公司换上。衣服鞋子虽都是簇新时髦的款式,可穿在这三人身上说不出的古怪,高个和矮个站在穿衣镜左顾右盼,怪不好意思的,咕哝着说样子怪,浑身不自在。后来容匪带着他们去了理发店理发修面,这一顿收拾完,在理发店的镜子前一瞅,就再没什么不合适,不搭调的怪异感了。三人中变化最大的还要数那个哑巴,他的脸一抹干净,连容匪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哑巴有张俊俏的脸蛋,加上皮肤白`皙,从修面的椅子上走下来,活脱脱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
另两人看到这哑巴也是啧啧称奇,都道他像是换了个人,气质都变好了,赛过小轿车里坐着的公子哥。
哑巴似是不怎么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也不去看镜子,低着头跟着大家出了理发店。他走在路上不停扯自己的衣服裤子,走路的样子怪极了,脚上那双皮鞋好似镣铐,弄得他走路都走不顺当,成了个同手同脚的怪样子。容匪偷偷瞧见了,觉得好笑,故意走在最后面看哑巴走路,此时哑巴眼里的凶悍劲被茫然和不知所措取代,他求救似地望着大摇大摆走在前面的两个同伴,可那一高一矮的两人冲着路边的女孩儿吹口哨还来不及,哪有空理会他啊。哑巴又回头看容匪,容匪假装看不懂他的眼神,也茫然地回看着他。两人对视许久,哑巴停下了脚步,他不走了,站在马路中间脱下了新鞋子,从裤兜里摸出刚才换下的汗衫,把鞋子揣在怀里,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后还给了容匪。
容匪没料到哑巴会来这么一出,低头看了看连鞋底都被擦干净的皮鞋,又看看已经迈开步子走远了的哑巴,容匪哈哈大笑,将那双皮鞋扔给了街边的乞丐,大步追了上去。
到了金菊园,因为哑巴光着脚,有失礼数,害得他们一行人都被拦在了门外,还是容匪把经理叫出来打了声招呼才给他们放了行。高个和矮个都觉得哑巴害得他们丢了面子,坐下吃饭时都不理他,看也不看他。哑巴也不理会他们,他连容匪都懒得搭理,看到一盘烧腊拼盘上桌,他眼里放光,不顾容匪还在举着酒杯讲敬酒词,一伸手抓起四块烧肉就往嘴里塞。高个和矮个互相使个眼色,将那烧腊拼盘端开,高个叱道:“哑巴!饭什么时候都能吃,你等容哥说完话再吃!”
哑巴不听劝,站起来抓了一大把叉烧捧在手里啃。他吃得怪香的,把高个和矮个也看馋了,使劲吞了两口口水,容匪见状,笑道:“吃吧,都吃吧,不用拘泥。”
此话一出,饭桌上就只能看到两双筷子一双手不停夹菜,一桌子好菜眨眼间全被扫荡干净。另两人已经打着饱嗝开始剔牙,哑巴却还没吃饱,他眼巴巴地看着容匪面前那碗还没动过的白饭,咬着手指不说话。容匪点了根烟,把白饭推到了哑巴面前,问他:“要不要加两个菜?”
哑巴闻言,连连点头,容匪问他要加什么。哑巴望了眼桌上的空盘,指了三个。容匪随即叫人加了一道蒸鱼,一道梅菜蒸肉饼还有一道陈皮牛肉丸。
“嘿这哑巴,还真能吃。”矮个咬着牙签道,高个也道:“平时还真看不出来,给他一个馒头他也是吃,一碗白粥他也是吃,还从不和别人抢,真是饿疯了。”
容匪又给哑巴多叫了两碗白饭,一份例汤。哑巴吃饭的时候没什么声音,吞咽的动作也不大,只是他往嘴里塞东西的疯狂劲儿实在惊人,不少食客对他们这桌看了又看。
等上菜的功夫,高个迟疑着问容匪:“容哥,您要我们干的活儿……到底是……”
他还没问完,容匪就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我有个朋友开了个夜场,今晚有场大活动,要找三个身强体壮的保镖看场子,我呢,就相中了你们三个。”
他从裤兜里摸出个火柴盒,道:“地址就在火柴盒上,等会儿我还有事,找了另一个朋友焦哥带你们过去,不要担心,都是很可靠的人。”
哑巴瞥了眼火柴盒,容匪道:“这工作正适合你,保镖不用说话。”
他扫了眼其余两人,又拿出个小信封,道:“总之大家好好表现,遇到来闹事的人就用这信封里的东西对付。”
另两人互相看看,高个抓过信封,看到里面的东西,眼睛瞪圆了,骇道:“容哥……这里面是……?!”
容匪气定神闲,悠悠道:“事成之后还有三百块钱可以收,你们要是现在想退出走就是了,那三百块我也不会要回来。”
哑巴把那个信封抢了过来,从里面倒出三把银光闪闪的小刀,高个见了,连忙用餐巾盖住小刀,低声怒道:“哑巴!你想干吗!”
哑巴把餐巾挪开,他看那信封里还有样东西,纸片一样薄,贴着信封,伸手抽了出来,原来是张相片,那上头是个在抽烟的中年男子。
这时有人靠近,众人忙将小刀和相片收好。容匪站起身道:“记住这个闹事的人的长相,我去结账,先走了,你们慢慢吃,慢慢考虑,焦哥十分钟后才到。”
哑巴忽然伸手抓住他,他抓得非常用力,引得容匪侧目。两人四目,对视数秒后,容匪道:“不用担心,只要事成,那三百块一定一分不会少你们的。”
哑巴这才松开了他,端起饭碗狼吞虎咽。
那高个和矮个看看信封,又看看自己身上光鲜的衣着,面面相觑,眼神游移,似是还未下定决心。倒是这哑巴没有什么异议,吃得更香,将火柴盒和照片全都收进了口袋里。
容匪付了酒菜钱,站在门口再看了眼那个哑巴,可惜他的眼神实在太凶,要不然就算是个哑的,光凭这张脸蛋也不愁把不到富太太,一个月还怕赚不到六百块钱?想到此处,容匪轻笑了声,对柜台里的管账姑娘嘱咐了句:“替我送碗糖水给那哑巴,让他临走前也吃点甜的。”
他说完,转过身走到外面,撑起伞,拿出手帕,掩住嘴巴鼻子,往朝阳街的方向走去。
容匪住在朝阳街98号,这天天热,一点风都没有,他办完这桩买凶杀人的买卖后就径直回了家。他的住所在二楼,楼梯就开在人行道边上,被一家制衣铺子和一家当铺夹在中间,这一路走回来,容匪热得发晕,一进家门就钻进浴室泡澡。他的浴室里有一只半人高的大木桶,接了大半桶冷水后,容匪又拿了一袋冰块掺进去,他试了试水温,觉得满意了,脱光衣服,直接坐了进去。冰水渐渐将笼罩全身的暑意覆盖住,容匪畅快地吐出口气,惬意地闭上了眼睛。偏偏一道刺目的阳光穿过浴室里的一扇小窗投射到他的脸上,容匪半张开眼睛,拿了条毛巾,沾上点凉水,拧干了后折成方块盖在了脸上。
这块凉飕飕的毛巾一盖上来,容匪眼前忽地闪过那哑巴的一双眼睛。
他那双眼睛比这块毛巾还冷,凶中有悍,还有股说不出的邪劲,不是双好眼睛。他的脸蛋该配一双圆滚滚的,动物似的眼睛,那样多可爱,多讨人喜欢。眼里的劲太多,人又太好看,一生的是非情仇都不会断,绝过不上安稳闲适的日子。
“今夜就要送命咯,哪还有一生的说法。”容匪转念一想,不由喃喃自语。他在浴桶里重新坐好,任凭双手浮在水中,一阵倦意袭来,容匪挣扎了阵,最后还是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容匪醒来时浴桶里的水已经被他泡暖,他站起来,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到外面,才想去客厅看一看时间,人已经到了走廊上,耳朵一动,忽然停在了原地。房间里的走道与房门在一条直线上,容匪站在走道中央,警觉地看向门口,片刻后,他小心地贴墙站好,伸长脖子仔细听门外的动静。
“砰。”
一记敲门声。异常短促,异常绝望。
容匪没有动,听得更认真了。
“砰砰砰。”
紧接着又是三声,余音里还混进了粗重的喘气声。
“开门……”大口喘气的人说话了!声音沉重,颤抖,焦急又不安,非常陌生。容匪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问道:“谁?怎么上来的?”
“妈的,当然是走楼梯上来的!”对方高声咒骂,清亮中带了点沙哑,那点沙哑似乎是因为极度疲乏而引起的。
“你找谁?”
“找你!我认得你的声音!快开门!!”
容匪道:“我不认识你的声音,你找错人了。”
对方顿住,呼吸声也跟着停顿,这阵沉默持续着,逐渐从屋外蔓延到了屋里,就在容匪也不由跟着屏住呼吸的时候,他眼神一紧,暗道不好,赶紧从门边跳开。只听嘣的一声巨响,就在容匪从门边跳开的那一瞬,那扇被三把闩锁从里面锁住的房门竟被整个震出门框,门板从中间碎成三大片,飞进屋里,有一块牢牢插进了墙壁里,另两块撞在墙上,摔了个粉身碎骨。而那三把闩锁也全部扭曲,叮铃哐啷掉在地上,声音好不悦耳。容匪靠在阴暗的角落里,伸手撩开一点窗帘,好让月光照到入门的地方。借着这点光,他看到门外踉踉跄跄地进来一个人,这人捂着肩膀,一双脚踩在一块菱形的白月光里,他的脚很白,也很红。白的是他的皮肤,红的是血。
这位不速之客没有穿鞋。
他佝偻着背,半边脸暴露在月光里,眼角吊起,凶光毕露。他身上那一套做工精良的西服已经破烂不堪,他右肩似是受伤了,正用左手捂着,手指缝里也是血迹斑斑。
容匪试探着喊:“哑巴?”
哑巴一转头,迅速循着声音发现了容匪的藏身之处,他低喝一声,血色全无的脸上五官扭曲成了一团,身形一闪,已然冲到了容匪面前。容匪从墙边躲开,哑巴追着他伸手要抓他,两人过了数招,哑巴不知是对地形不熟还是脚底无力,自己摔在了地上,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的眼神比他惨白的脸色还要可怕,容匪竟被他看得怵了一瞬,但随即他变恢复镇定,笑着道:“原来你会说话。”
哑巴趴在地上抓住了容匪的裤子,他满手的血腥味都蹭了上来,容匪厌恶地皱起眉,踢开他的手,走远了说道:“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我问你,你那两个朋友呢?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哑巴奋力从地上爬起,往容匪这里走,喝道:“他们不是我的朋友……已经死了……只有我逃了出来!说,你为什么要害我!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哑巴的声音已经完全被他的身体拖垮了,彻底喑哑,再开口时不停咳嗽,吐出两口鲜血,他捂住嘴极为勉强地站着,眼里杀气不减。
容匪语调和气地说:“什么人要杀你?我不知道啊,我不过是个中间人,有人找我要三个人,我就给他找了你们三个,其余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哑巴低头看着地上的碎木头,又看看容匪,容匪好言好语道:“焦哥呢?这样吧,我带你去找那个买主,不过首先……我觉得你还是先治治伤比较好。”
哑巴闻言,冲过去抓起地上的一块木头就朝容匪刺了过去,容匪拿住他肩,脸上陪笑,手中暗暗聚气,半掌推到哑巴胸前,又猛然收住,饶是这样,那哑巴还是被他这掌拍出好远,腾空飞起,落到了沙发上。哑巴捂着胸口,想要起身,却从沙发上滚到了地上,嘴里喷出许多鲜血。容匪看到,很是不悦,拍了拍衣服,朝哑巴走过去,道:“和你说了我只是个中间人,买家找我,我就按买家的吩咐照办。”
“那买家是谁?!”哑巴抬起头忿然瞪着容匪,容匪道:“你冲我生气也没办法,买家来头很大,别说你没伤时动不到他分毫,就算你……”
话到此处,容匪唰地往门外看去,今晚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客人来了一个不够,竟又来了两个!
待那两人走到光亮处,容匪却松了口气,垂手站着,冲他们努努下巴道:“就是这个人,逃出来的,你们处理了吧,别在我家动手,另外这门的钱……”
哑巴眼睛睁得更大,一拳砸在地上,嘶吼道:“好啊!你果然和他们是一伙的!”
容匪嫌他话多,踩在他脑袋上碾了两下,压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话,掰着手指继续和那两个陌生人说道:“门的钱,锁的钱,还有我的沙发,地……”
他的账还没算完,突然闭嘴,那哑巴被他踩在脚底,听到他半晌都不出声,也觉得奇怪了,嘟囔着喊:“你他妈到底为什么害我?我和你无冤无仇!”
他话音才落,容匪也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不过是个中间人,不至于拔枪吧?”
他的语气里多少有些无奈,脚也跟着移开了。哑巴赶紧直起身看,那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一人手里拿着一把左轮手枪,一个枪口对准了容匪,一个正对着他!
哑巴忙看容匪,容匪已经举起了双手,一个枪手道:“去那里,背过去,跪下。”
容匪乖乖走到他指定的位置,背转身,双手抱头跪在了地上。而另一个枪手则走到了哑巴跟前,枪口放低,瞄着他的太阳穴。
“举起手。”枪手命令道。哑巴照作了,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容匪,恰好容匪也正斜眼看着他,容匪说道:“我死前就想问一句,是我的买主要你们下手的吗?是不是因为我知道的太多?”
“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负责处决容匪的枪手移动手指,解除手枪保险的声响起的那一刻,容匪向哑巴投来一个眼神,哑巴在瞬间领悟了这个眼神的所有涵义!保险声还在屋中飘荡,容匪与哑巴同时行动,容匪向右边闪开,躲开了一发子弹,侧身跃起,跳到了冰箱前,一转身打开冰箱门又挡下两发子弹,趁枪手重新瞄准他的空当立刻窜到了餐桌上,紧接着迅速踩着椅子跳回地面,他的走位极快,像是道飘忽的黑烟,到后来已经不是他在躲子弹了,反倒是子弹在追着他,却怎么也追不到,赶不上他!
对付容匪的枪手被晃得眼花缭乱,六发子弹全打空了,正骂着娘要换弹药,容匪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他冲手忙脚乱的男人打个响指,在男人抬头的瞬间单手伸向男人腋下,架住他持枪的右手,向下一折,卸下男人的胳膊。男人惨叫一声,左轮脱手,被容匪顺手抓住,他将左轮抛向空中,右手一挥,一弹,转轮应声弹出,三颗已经被装进转轮的子弹飞出,容匪夹住一颗子弹,顶在大拇指指甲盖上朝着男人的眉心轻轻一弹,这颗金色的子弹瞬间被射入了男人的脑袋里,穿脑而出。男人的眼睛成了斗鸡眼,双腿打着颤,趴到了地上。
再看哑巴那边,容匪飞身跃起时分走了哑巴这边这个枪手的注意,哑巴抓住机会抬脚猛揣他的裆部,拍地而起,立起肘部直撞向枪手的手腕,枪手哀嚎一声,哑巴顺势抢了他的手枪塞进他嘴里就是一枪。
哑巴和容匪几乎同时解决了对手的两人,完事后两人互相看着,没人说话。哑巴气喘吁吁,扶着墙在地上坐下,他肩上的伤口裂开了,往外咕咕流血,他脸上溅到了那个枪手的血,月光照在他脸上,竟将他照得分外柔和。他已经精疲力竭,即便想要再武装自己的眼神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容匪把墙上那块稍大一些的木板拔了出来,挡在了门口,问哑巴:“你叫什么?”
哑巴摇摇头。
“又成哑的了?”
哑巴还是摇头,他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容匪走到他面前,道,“刚才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是骗了你,你不信任我,我不怪你。原本是买家要买凶杀人,我替他买凶,他杀你们三个灭口不算,还要再杀我,实在不合规矩。”
哑巴却说:“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没见过我爸,我妈也没给我名字。”
他眼神真挚,不像在说谎,沾了血光的虚弱面庞反而显得真诚得可怜。容匪想了想后说:“那好吧,就叫你无名吧。”
他摸摸口袋,扔给无名一块手帕,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个医生。”
无名用手帕按住伤口,看了眼他,似是有话要说,但什么都没说,低下了头。容匪笑道:“我不骗你,你等着,别随便死了。”
无名复抬起头,哑着嗓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戳瞎了那个焦哥一只眼睛,他告诉我你住这里,让我有仇就来找你报。”
容匪转身看看那两个枪手的尸体和满屋狼藉,拉长了脸不悦道:“这马面焦真不是个东西。”
他回头再看无名,刚才那句话大约是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气力,说完就躺倒在了地上。容匪用脚尖顶了顶他,无名的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哝声,手里抓紧了那块手帕。
容匪道:“你要是命大不死,我寻仇也有个伴,你这条命,我救了。”
他将无名从地上抓起来,扛进自己卧室,将他安置在床上,简单处理了下他肩上的伤,拿了点钞票出门寻医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