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饲养指南》月裹鸿声

87、第四章 移魂术

　　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这钗子里寄宿的灵魂，与我的灵魂交换了身体。
　　可其他一切都是谜团，首先，这钗子怎么在这的？我压根不记得带了它来。
　　罢了，这不是问题，想必从我收到它的一刻，这个计划已经启动了，那么到底是谁寄了它来？是想整我，还是马甲，还是这里的某个人？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交换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它要先把我的灵魂从躯体里拉出去，另一个灵体才能趁虚而入，虽然是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行的，但只要是一个年轻健康的人，哪怕他一点都没有通灵能力，想把他灵魂与躯体分开都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我还是个伏魔使。而且移魂是禁咒类的法术，不止需要强大的灵力，还需要珍稀的道具，就算有能力，一般人也绝少会去使用。
　　那到底是谁？我得罪过这么厉害的人吗？
　　我一边疑惑着，一边想从这钗子里脱出去，哪怕用托梦的方法，去告诉马甲现在的情况，但一扑之下，却是“铛”地一声，似乎重重撞在了玻璃墙上，头晕眼花，我定神看去，发现在钗头的凤眼之处，刻了一个精巧细微、向内凹陷的“米”字“扣”，这种扣是专门束缚灵体在器物上的，形成一个坚固的结界。

　　黑暗与冰冷的水流在我身边一分一秒地流过，我开始穷极担心，如果没人发现这次交换，难道我就要一直被禁锢在这钗子里，在这河里的水草中沉睡下去吗？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当阳光开始透过水面照进来的时候，我耳边传来一声，“哟，你看那河里是个什么？”
　　然后两条挽起袖子的粗壮胳膊出现在水中，三下五除二扒开水草，将钗子一把捞了起来。
　　突然强烈的阳光让我不适应，拼命眨了几下眼之后，两个乡间妇人的面容才在我面前渐渐清晰。
　　“哎哟，还怪好看哩。”
　　“带上吧，我帮你带上。”
　　于是我感到世界在晃动了几下之后，笼罩进一股多日不洗的头油味。
　　我明白过来，这是两个不相关的人，偶尔把我现在寄身的钗子捡起来了，我冲她们手舞足蹈大喊大叫，但很显然她们毫无知觉。
　　但无论如何，总算比在河底躺着要好。两旁的田地在我视野中开始缓缓移动，过了一会，景物竟然渐渐变得眼熟。
　　如果我有身体，此时一定是在揉眼睛——这里离马家不远，而乡里乡亲，大家一般都认识，难道说，这两个妇人正是去拜寿的？令人狂喜的是，我的猜测没错，最后晃进了昨天那个院落。此时已经有好些人在里面忙着，两个妇女闲话几句，便也搭手帮忙。
　　今天是大寿的正日子，比昨天的热闹尤甚，门口两队吹唢呐的，见人来便拼命嘟里哇啦；两座大炉子是沥青桶改成的，明火窜起半尺来高，上面架着偌大的铁锅，柴米油盐都在锅里嘶拉作响，炒菜的师傅赤膊上阵，挥汗如雨；女人和半大小孩们则往来穿梭，往桌上摆碗端菜，不亦乐乎。最中间的桌子上放着马甲父母带来的生日蛋糕。
　　“蜡烛准备好了吗？”一个声音突然钻到我耳中来，并不尖细，却刺得我半天回不过神。
　　那是我！是我！
　　那个二十多年叫做章晓蔷，而现在被人抢走了的，我再熟悉不过的躯体，出现在我眼前，一手轻挽着马甲的胳膊。由于魂魄跟躯体还没有很好地结合，我这里看着，时不时像有两个影儿在那晃。
　　“马甲——，马甲——！！”
　　我在妇人的头上，向马甲拼命喊，但他一点都没有听到的样子，而是对着那个章晓蔷轻轻摇手解释，“跟我们那边不一样，老辈人讲‘吹灯拔蜡’，所以就不弄蜡烛了。”
　　反而是那个鸠占鹊巢的魂魄，似乎被我惊动了，斜眼投来一瞥。
　　她这一动，不牢固的魂体再次探出身子，我终于看清她的样貌，白净的皮肤，洋气的娃娃脸，乌黑的卷发，不正是昨天我看见坐在麦垛上，觉得格格不入那个女人吗？

　　女人看见了我，我感觉也许她想做点什么，但如此忙乱的情形下，带着我的妇人东跑西颠，不一会我们就互相湮没在人丛中了。
　　再过一会，酒席都摆好了，昨天我看见那老太太，也就是马甲的奶奶，坐上主位，身边围着几个嫡亲儿女，面前摆着生日蛋糕，这蛋糕是马甲爸妈专门在高级的西点房定做的，有六层高，最上面的装饰是几个梳总角的小童连托带举，拱着一只碗口大的粉红寿桃，写寿比南山几个大字，这个装饰是蜡做的，非常精细，每个托桃的小童都唇红齿白，煞是可爱的样子，不过往下看去，蛋糕周边镶的是精致西式玫瑰裱花，看起来就有点哭笑不得的不搭配。
　　大家闲了几句，没人动筷，能看见马甲的大娘捧着手机，皱着眉头讲些什么。看来是还在等他家的大少爷。昨天说他今天回来，应该快到了。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唢呐响，风尘仆仆地进来一个男生。
　　我看过去，是还算端正的一个男生，二十七八岁样子，眉眼有几分像马甲，手上拖着一堆行李，身边跟着一个女生。想来，这男生就是大家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马凤男，女生就是他的太太曹可娜了。
　　我想着，又丢眼去瞧那女孩，这一看不打紧，要不是当下我没有身体，一定会发出一百分贝以上的尖叫——米色长裙，白净的娃娃脸，优雅的长卷发，我在两天之内，在不同地方，见到这同一个女人三次？
　　可再仔细看看，又发现有点不对，马凤男牵着她，像牵着一个瓷人儿，她的身体里，跟现在“我”的身体状态一样，也老是影影晃晃地摇出另一个人影来，而且那个人影更奇怪，脸涂得雪白，头发挽成发髻，宽袍大袖，竟有些像影剧里的古人打扮。
　　我突然明白，这是个连环套！
　　凤男牵着的女人是曹可娜，准确点说，是曹可娜的身体——曹可娜的灵现在住在我的身体，我的灵被束缚在这木钗中，而现在占据可娜身体的，也许是木钗中原本的灵——操纵这些的，是某位幕后高人的移魂术法！

　　“你这个不孝子，还知道回来，看把奶奶气成什么样了！”马大娘上去，一把抓住凤男胳膊，就往宴上拖。骂归骂，在他出现的一刹，全场气氛已经轻松下来。
　　“奶奶别气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年轻人倒也识相，忙点头不迭，然后把妻子领上去，“奶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可娜同意生小孩了！我们计划今年就要个小孩！”
　　本来场所里所有人几乎都对可娜抱着视而不见的态度，听了这话，都是一惊，许多人对看一眼，像是在询问自己的耳朵。
　　还是马甲的爹反应快，马上上去，“可娜愿意要小孩，是咱家的福气，这家和万事兴，过去的事都不提了，来咱们给她鼓个掌！”
　　说着他带头鼓起掌，底下经历了稍微尴尬的几秒，也响起一阵噼里啪啦，一瞬间，场面颇具合家团聚冰释前嫌的感动。

　　然而，真的只有一瞬而已……
　　“奶……”，一个字还没说完，佝偻的老太太突然倒下去，像具断了线的腐败的土偶，萎顿在地上。
　　全场惊呼，混乱异常，一众人全都跑上去，我的视线也不时被遮挡，等我再度看清的时候，
　　无论怎么跟老人说话，或者摇晃她，都一动不动。有人把手伸到她鼻子前去，却“嗬”地一声缩回来，“没气了！”
　　空气一时凝固，所有人张着嘴，瞪着眼，连惊魂未定的马凤男都一口气含在嘴里呆住，只有那几个托桃小童，可能刚才混乱时从蛋糕上碰下来的，都摔得头脚分离，还保持着唇红齿白的笑容，此时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