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饲养指南》月裹鸿声

71、第七章 全都应验了的怪谈

　　经过短暂的休息，我们站起身来继续前行。
　　“去哪？”牛大同问。
　　王刚没回答，还是他老婆略沉默下，开口，“翻过这个山头有座庙，七几年时候被砸了，就一直荒着，但好歹是栋房子，比住露天地强，我们尽量在天黑前赶过去。”
　　我一言不发地在后面跟着，深山老林之中，长年累积的落叶，每踩下去，都是厚厚一层，让人吃不上劲，走了一会，我已经汗流浃背，最糟的是，走来走去，景色都没什么变化，仿佛再转一千年，也还是在这个地方。这是大山里必然的特点吗？我偷眼看向领队，发现他的眼神，也从开始的胸有成竹，逐渐有些疑惑的影子。
　　天色渐暗，月亮升起来，可很快又被一坨乌云遮住。
　　风居然停了，腐朽的落叶味道泛起，在凝滞的空气中，更添几分浮躁。
　　喀拉喀拉……
　　细碎的脚步声，隐约浮现在我身后，然而我回头望去，什么都没有。
　　是真有什么东西？还是我的错觉？
　　我的身上，寒意越发浓了。
　　“还有多远啊？”牛大同问。
　　“快了快了，”李艳安抚他，“快出林子了。”
　　我翻翻眼睛，这已经是第五次听到这句话了。
　　然而这次，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
　　啪，我的脚落在地上，很坚实，不再是难行的落叶，终于不再是难行的落叶，而是岩石的触感！一时之间，这微小的变化像给我打了一针兴奋剂。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突听前面领队的王刚一声暴喝，“停下！！”
　　我被吓得一抖，在那一瞬间，五官都被塞满，耳中突如其来的长啸，眼前爆发的灵刃光芒，脑后咻咻的野兽喘息声，鼻中强烈的腥臊气味，以至于我无法判断它们的先后顺序。
　　到我反应过来时，四周已经又归于幽暗，唯有王刚那把灵刃，照亮不大的范围。借着那点光亮，我看清我们所在之处，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我们脚下，的确是岩石，一块突出的岩石——再走不到三步，就是万丈悬崖！
　　“狗日的！好大的胆子！”王刚大骂着，带着惊魂未定的喘息。

　　我愣了半晌，然后冷汗唰地就上来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以为自己是来猎魔的，可谁说那成精多年的老物，不能在等一顿丰盛的晚餐？我们还不知怎么去找它，它却已经盯上我们了，不用说，刚才的鬼打墙就是它的杰作。

　　“现在怎么办？”李艳站在悬崖边上，抬眼问她的丈夫，她的脸隐在暗影里，声音听上去有些恐慌和无助。
　　“什么怎么办！”王刚倒依然很坚决，“来得正好，省得我们去找它了！我就不信，再厉害的东西，四个人还对付不了？”
　　“老公……不是……那个……”李艳有些语无伦次，“你不觉得……那晚讲的故事……都应验了？”
　　她这话题转折是如此突兀，但一瞬间，我们都听懂了，而且心上像有一条巨大的黑影掠过。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遇到的，跟怪谈之夜那些故事，都有一定程度的吻合！
　　我的故事正讲到前面也是头发的妖怪，就出现了一个洗头洗到一半走错的女人，而小葵在公交车上消失的事，我在上飞机前对他们不经意间提起过，第三个故事是王刚讲的，大概由于生活经验的关系，正是关于猎魔，于是我们就被扯淡一样的理由弄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我们不约而同地回忆起那晚的第四个故事，那个故事来自李艳。
　　而李艳的素材来自一部英国的恐怖电影，我看过那部电影，叫做《黑暗侵袭》，讲的是一群女孩子到洞穴去探险，却遇到了吃人的怪兽，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无一幸免。
　　难道我们这里，下一步还将有人消失？会是谁？
　　月亮突然从乌云后面出来了，刚才还幽暗的所有人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清晰而惨白。惊慌和恐惧的影子，来不及脱逃地映入相互的眼中。
　　“别想那么多！我们是干什么吃的，还怕这个！”片刻的沉默后，还是牛大同的瓮声瓮气打破安静，他一转身，就要往回走。

　　然而，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一个细小的动作，引发了巨大的灾难。
　　我们的脚下，突然爆发巨大的断裂和颤抖，瞬间沙石簌簌而落。
　　天啊！我一万个后悔，怎么会站在悬崖上聊起天来了！
　　原来我们站立的地方本来是块危岩，哪里经得住四个成年人的重量，只一刹那，我们身体都迅速沉降。
　　“啊——”，我大叫一声，慌乱之中，所幸拼命抱住了一根横支出峭壁的树木，一阵沙石雨一样从上面倾泻下来，打在我头上噼噼啪啪，我紧闭着眼，也不能呼吸，只能咬牙撑着。
　　而这时，不幸之万幸，听到崖上传来声音，“喂，你们怎么样？”
　　是牛大同！太好了，他走在队伍的最后，没有掉下来！无法形容我当时绝处逢生的感觉。
　　“放绳子下来！”在我更低一点的地方，听到另一个嘶哑的声音，我看过去，又颇为欣慰，是那夫妻俩，他们也没跌入深渊，王刚双手扒住一块突出的山石，李艳双手抱着他的腰，不过明显，他们的情况比我要更吃力。
　　上头一阵乱翻乱找的声音，然后绳子垂下来了。
　　绳子是白色尼龙的，专制探险绳，可惜的是，就差那么一点点长，绳头在王刚头上不到一米处晃来晃去，却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把绳子给我！”我喊道。
　　“先救我们！我们就快掉下去啦！”李艳喊。
　　“我们死了，谁带路！”王刚也喊。
　　而我只是执着地大喊，“叫你给我就给我！”
　　我不知牛大同怎么想的，也许他慌了神没主意，也许想着先救好救的，总之绳子是垂到我这把来了。
　　借着月光，我看到王刚已经流血的手和怨恨的眼神。
　　但很多事情，真的是来不及解释而已，我抓住绳子，借力翻身骑在树干上，境况一下比刚才宽裕不少。然后我把外套脱下，用力打个死结在绳头，对上面喊，“这下够长了！放过去吧！”
　　绳子移过去了，很艰难地凑到王刚手边，逆光中，我看不清牛大同的脸，但有笨拙的汗水，滴在我肩上。
　　可是，又有一个问题！
　　两个人的重量，都负担在王刚双手上，他甚至腾不出一秒钟的时间用一只手来抓住绳子，只要他松开一只手，就必然在那一瞬间掉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绳子就在他那边颤悠悠的，而我看到，他的胳膊，渐渐开始不自主地痉挛起来。
　　这时候，抱在他身上的女人突然轻声叫了一句，“老公……”
　　我以为她要说什么，可没想到，是突如起来的松手。
　　黑暗中，她像一只蝴蝶，轻盈地坠入无底的深渊，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眼睛骤然张大，又在瞬间模糊。
　　而此时，轮到我惊叫了。
　　我以为自己安全了那棵树，突然从根部发出断裂的动静。
　　那声响来得如此之快，也许一分钟之内整棵树就会断掉，妈的，我该早点减肥的！
　　“你快上去啊！”我狂喊，绳子在他那里，他上去才能给我。
　　又黑又瘦的男人没有回应我，在那一秒，他突然，也松开了手。
　　我再一次目瞪口呆。
　　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这一行为的原因，是爱妻离去万念俱灰，是崇高地出让一次生的机会，或是单纯因为实在没有力气了，还是这些都有。
　　但总之，我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了那根绳子，抓起绳子那一刻，树枝在我脚下，咔地断裂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还有些恍惚，突然一下，两个活生生的人就从眼前消失了。
　　可再恍惚，也是真实的，此时的崖顶，只有我与牛大同四目相对，四周，是空荡的黑暗。
　　“我们现在怎么办？”牛大同问我，声音带一点哭腔。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问你啊！我在心里说，但是强压下去，没有在嘴上说出来。
　　是该我动脑子，拿主意，负责任的时候了。我的决策不一定正确，但至少，比自己从不拿主意，而承担别人决策带来的一切后果强。
　　“我们已经被那东西盯上了，但我们不是麻瓜，两个人在一起，可能它也有所忌惮，”我先简单分析了下当前的情况。
　　“到了白天，任何邪魔的力量都会消退，因此，我们最危险的时候就是今夜，今夜剩下的几个小时，”我继续说。
　　牛大同不停点头，人高马大的他此时仿佛是个小学生。
　　“你看，那是不是有座房子？”借着月光，我看到不远处的山腰，有座残旧的房子，看外观是座废弃的寺庙。
　　“是有，”牛大同也看过去，片刻，答道。
　　我放下心，他的灵视比我要好，何况我在短暂时间聚精会神地看，也还是不至于被迷惑的，那寺庙是真实存在的。大概就是李艳口中那一座。
　　“好的，我们过去，就算我们不怕妖怪，也怕野兽，再怎么破的房子，都比在露天地里强。”
　　于是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那寺庙趟过去。
　　这样走着精神太紧张了，我决定还是说句话聊聊天。
　　“要是水无在就好了，他法力那么高！”至于为什么会说这句，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是由衷而发吧。
　　“他……”牛大同说了一个字，我能听出他有定式的抗拒，但后面的话也许迫于时势没有说出来。
　　“你真就那么讨厌riben人？”
　　“其实……”这次对面沉默了很久，“我没见过riben人，他是第一个。”
　　“……那你一直骂个什么劲呢？”
　　“我也不知道……我弟弟靠人资助才上学，我儿子最近又得了肾结石，我老婆总骂我没本事……我，我就是觉得心里憋屈……那总得骂点什么解气……”
　　我惊讶地看了牛大同一眼，这个我一直并不怎么感冒的人，在这一刻，倒因为坦白自己的软弱，显得有些可爱起来。
　　“你弟弟，是不是叫牛小同？”
　　“你怎么知道？！”
　　于是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我所知道的事实：“你知道么？一直匿名资助小同的，就是水无先生！”
　　魁梧的男人脸上突然呈现错愕的表情，继而揪着自己的头发，大概是愧疚居然合伙把人家丢在路上了吧。
　　“不过现在看，丢在路上可能算好的，人家可能早回村里热水热饭的，不像我们被困在山里，”我半抢白半自嘲地说了一句。
　　“等等，停下！”我话音没落，那边牛大同突然喊了一声，我一激灵，也马上站住，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
　　草丛里窸窸窣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潜行，一瞬间我们都已灵刃在手，万分紧张地等待着。
　　然而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太好了！找到你们了！”继而一张秀气的面孔映出来，乌黑的长发，秀美的唇。
　　“水无？”我吃惊地叫出来，“你怎么在这？”
　　“我还要问你们呢，赶路怎么也不点点人数，害我一顿好追。”
　　我跟牛大同对视一眼，看来他没有意识到是被故意扔下的，只以为是我们忘了数人，当然这个时候，我们吃饱了撑的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