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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第十九章 狗都是很不聪明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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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每增强一点,我就去砍司命,每一次,都好像差那么一点就砍中了,可是,又都只差那么一点。
让人无比恼火……
再吞一具灵体,再吞一具灵体,说不定就够了。
我这样想着,横七竖八地刺杀,横竖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我的刀很饿,那些僵尸身体里封印的灵体像盘中的美餐——毕竟谁心中没有黑暗、憎恨、彷徨和恐惧的情绪呢?
当我吞到第二十具的时候,我终于,终于斩中了司命。
然而,接下来的情景让人错愕无比。
她被我从头到脚劈开,一分为二,却没有任何血迹流出,而是像水波一样,被划开,顷刻再合在一起。
力量还不够,那就是我力量还不够吗?
我双手紧握着噬魂,把我所有的力量都倾注上去,以至于两条腿都在发抖。
这时,一道黑影突然挡在我前头,是跳楼,红棕色的长毛妖兽。
“晓蔷,停手,停手吧!”它口吐人声。
我持刀顶着它鼻子。
不就是一条臭狗,还定错了契约?这会出来装什么好人?我可还记得,契约里,你没有义务帮我。
那现在,我也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怀。
“让开!”我吼道。
“你会被那刀吃了的!”
“我乐意!不让开信不信我连你一起砍?”
跳楼不再说话,顶着刀尖开始一步步向前走。
我也发起狠。
威胁我?谁在乎?
说不定吸收这种大妖兽,我的刀可以更上一层楼,可以真切地砍掉司命呢。
所以我一步不退。
于是,我就看见刀尖没入妖兽的肩窝,没入时它颤了一下,我也颤了一下。
可我们谁都没让步。
它继续向前,刀刃穿过厚实的肌肉,从身体后方穿了出来。
我狠狠盯着它,一动不动。
然后它移动到足够抱住我的距离,就抬起两只巨大的前爪,抱住了我。
它的毛发里有土块,有血,有草叶,有玻璃渣子。
我眼睛眨了一下。想起刚才一路从山顶滚下来的时候,它也像是这样抱住我,我才能成为全车唯一的幸存人类。
然后我又想起很多事来。
拿着刷子给它刷毛,它一身长毛荡漾得像浮尸。
喂它吃吞拿鱼夹心狗饼干,为了这个每次它异常地乖巧,让它坐下就坐下,握手就握手。
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我嫌它热,让它下去,它不肯,就甩着尾巴给我扇风……
噬魂刃卡在它血肉里,咯咯吱吱地响。
我发现了,比起之前的灵体每一个都增添我的力量,它在磨损我的刀。
从曹可娜事件我就已经知道了,能助长噬魂刃的是怨恨、恐惧、邪恶。
能磨损它的,则是爱……
跳楼就着被我钉着的姿态,渐渐地化成人形,就像是我第一次遇见他时,虎牙压在嘴唇外面的邪气少年。
化成了人形,我才意识到他其实也很单薄,肩膀也就比我宽一扎不到,噬魂依然刺透他的肩窝,细长的刃锋从背后穿出,在暗夜中熊熊燃烧。
他搂着我,好像那天在“自动洗车”的隧道里,我能听见他心脏在跳。
我跟他认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上个月才过了认识他以后的第三个生日。
总在吵闹,总在互怼。
他也有对我大方的时候,买了东西说我随便用。
我一看,好么,创可贴……
我至今觉得他煎的蛋饼很像形神兼备的大便。
但我好像也吃了不少回……
我跟他相处了那么多日子,简直像在淘宝乱买的东西,觉得没多少,觉得没多少,但要搬家的时候,才发现每一个抽屉都是。
我摇摇头,不能再想这些,肉眼可见地,我的刀都要废了。
我伸手想推开他,他也并没有坚持,身体跟我拉开距离,由是我也看见了他的脸。
他嘴角流着血,可眼尾的神采依旧跳脱。
“晓蔷,”他叫出我的名字,笑着,“我忘了有没有告诉你,我认识你,两千年了。”
我脑袋嗡嗡响,两千年前,他就认识我吗?很多很多世以前的我吗?
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呢?
而这时,突然有一个念头,像把剑似的划开了我头脑中的帘幕。
“好多好多好多年以前,饕餮那家伙,有个喜欢的人……第二,如果他想,每一世都找得到她,但是她每一次都不会记得他,而且她心中最爱永远另有他人……”
这是胡黎告诉我的原话,我甚至清楚记得她说这话时的样子,长裙撒开,在沙滩上像一朵盛开的花。
那么,她说的那个人,难道,竟然是我吗?
我不大相信,第一次见面,他可是要吃了我的。后来还定错了契约,他连帮我的义务都没有。
嗯……他应该在骗我吧,今天我被骗的次数,太多了。
可跳楼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他笑起来了。
“很无聊啊,小强……我很无聊啊……”
“既然每一辈子你都不记得我,所以我打算,每一次都试试新的方法来接近你……这样才有乐趣,对不对……”
“而且我也想试试,会不会有哪一次,走了狗屎运,你会爱上我,超过另一个男人,”他说下去,脸色白得吓人,可带着灿烂的微笑。
然而我开始哭了,并没有出声音,但我能感到泪水很凉,从脸上滑下去,被平安夜的风一吹,格外像两条冰道子。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
我自己知道,我并不值得,连我的亲生父亲都不在乎我,你为什么要在乎。
他笑了:“大概因为我是狗吧……狗都是很不聪明的。”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曾经在一起看过忠犬八公的故事。人总以为自己是万物灵长,却不知动物总是比人要长情多了。
而饕餮也是一种动物啊。
我握不住刀了,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噬魂使。
那把黑色的、带着锐利而诡异光芒的利刃,像木柴突然燃成了灰烬,在空气中倏地跳动一下,然后烟消云散了。
没了本来捅在身体里的刀锋做支撑,跳楼站不住了,向前扑倒,下巴压在了我肩上。
而我,也异常轻易地被他带倒了。
因为我发现,我崩灵了。
前所未有的大崩灵,比虚蛛事件之后那次还要严重得多。
不意外,我活该,吃下了李思纯,吃下了噬魂使,吃下了数十具本来罪不至死的年轻怨灵……当我终于不能掌控的时候,就一定会被反噬。
我瘫在地上,手脚都抬不起来,而指尖却在不可控制地痉挛,像一滩泥水,又像村口没事摸了电门的傻子。
司命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从怀里掏出一份笔记似的东西。
我在想,那是否是我的时限?
宾果,答对了。
司命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狩月,说:“林狩月,你知道为什么世界上总没有完成的‘噬魂’的存在?”
看着林狩月失神的双眼,她又把笑容转向了我。
“因为每次‘噬魂’完成的时候,主人都会被自己的刀吃掉。”
“身死魂灭,彻底消失于这个世界。”
我感到心脏被锤了一下。
尽管我剥夺了这么多人的魂体,但想到死亡,还是会本能地感到害怕。
跳楼从地上支起身体来,他伤的不轻,但还在笑。
“司命,她一定要消失吗?”
司命做出一个笑脸:“她做了这么多不必要的事,你说呢?”
我动不了,死死盯着她的脸:我做了不必要的事?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这个混蛋吗
而她像看出了我的想法,三根玉指掩住口,轻嗤一声:“这么大的罪责,我担不起呢,可没有一个人是死在我的手里哦。”
跳楼叹口气:“打个商量吧,她消失可以,但能不能按我的方式……消失?”
“哦?”司命眯着眼睛,“你的方式?说来听听。”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记得她,没有人见过她,没有人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那就相当于,她没在这世上存在过,对吧?”
“好像是呢,”司命暗红色的瞳仁在眼眶里轮转一下,故作小孩子兴奋的语气,嘻嘻笑起来,“听起来很有趣呢。”
“是的,像你玩过的所有游戏一样有趣,”跳楼也笑着回答她。
“但是,这也算你的一个愿望吧?”司命托着下巴问。
“我知道。代价……只要我有的,你拿什么都行。”
“不,不行,”我艰难地插进这场对话,抓着跳楼的手,“收回愿望,收回去啊……”
我已经不敢抬头看司命了,我怕再跟她产生任何联系,她的游戏,我玩不起。所以我只能求跳楼。
而跳楼伸一手,像开玩笑那般捂住我的嘴:“抗议无效。”
我希望他真的是在开玩笑啊。
希望明天早上醒来,我们还在蓝色机器猫的床单上,我拿着滚子粘毛,而他去厨房煎形状恶心的蛋饼,用后腿踢上冰箱的门。
司命抱着胳膊,自上而下地看着跳楼:“这可是你说的啊。”
“是,我说的,”跳楼看着她笑。
“那么,成交。”
自从司命吐出这两个字来,我的眼泪就像开了闸一样往下流了。
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让我们什么都不是的永远有三样东西:大海,时代,和命运。
跳楼过来捧着我的脸。
“别哭了,”他说,“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也许,以后就看不到了。”
于是我就非常非常努力地看他。
看他的眉毛、虎牙、嘴角的血,还有一根一根的头发。恨不得眼睛是架照相机,眨一下就是快门,在每一个角度都给他拍一张照片。
跳楼,我从来没说过,你真好看,不愧是大妖兽的化形,比世界上所有的爱豆明星都好看,真的。
或者你该出道的,让我像常春在那样当你的脑残粉,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