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饲养指南》月裹鸿声

106、第六章 大卖场攻防战

　　喊杀声突然从山西小馆、东北饺子、麻辣香锅等等各处爆发，从那些地方冲出无数的人，向我们潮水般奔涌。
　　不，准确点说，当我认清他们，那是无数的模特儿，穿着各式各样的品牌服装，有的是塑料质地，有的是木头或布制，有的做上了五官，有的只有一个圆圆的头，脸上却是空白，还有几家用的那种黑色的躯体模特，脖子之上只有一个光滑的斜面，看起来像无头的尸鬼。他们操起手边最近的拖布、扫把、铁条，或者最大多数，就那样张着双手，向我们扑过来。
　　“快跑！”这种架势下，根本也容不得人多想，我向店里的桑女士大喊一声，自己也冲着来敌的相反方向狂奔起来。
　　桑女士果然很适于求生，看这形势，一脚将两只高跟鞋都甩掉，k o在“一拉下一马赛”美眉的脸上，跟我冲在一处。

　　我拔出小斩开道，连接击倒了从面前而来的一位“阿依莲”和一位“以纯”，冲上扶梯，扶梯立刻开始缓缓运动。
　　等下，扶梯为什么会动呢？我立在两层楼的当中，才发现这个圈套，底下已经是黑压压一片，所有可能的出口都被挤满了人，而上面，几十个人头一跳一跳地，堵住了扶梯的出口。
　　我定睛看去，那些人头都没有眉目，发式倒是各异，有的是栗色卷发、有的是酒红中长、有的黑色齐刘海、还有一个顶着红黄蓝色的爆炸头。
　　我这才想起，一楼的这一片，是假发区……
　　好在我也不是无备而来，一扬手，数道鬼面符发出，击在那些人头上，它们竟然发出沉闷的似乎负痛的声响，那些长发短发，都飞离出去，剩几十个圆圆的光头，在楼梯和地面上来回乱滚。
　　就在我发出这一波最后一张符的时候，黑暗中突然窜出一个怪物，等我看清它：竟然是一只金黄色的招财猫，平时商店摆在门口那种，头上戴着一个粉红的bobo头，摇晃着它的前爪，一爪向我击来。
　　在这恐怖时刻出现这种雷得肝肠寸断的东西，真是让人不知该爆笑还是泪崩。
　　我身后砸过来一个包，gucci的，正中招财猫的面庞，它“喵”一声从扶梯侧面翻下去了，砸在一堆什么金属上当当乱响。
　　我回头感激地看了桑女士一眼，现实中的是非对错以后再说，这会儿，我们不得不牢固联盟。
　　我们已经上了扶梯，也就没办法，一路向上奔去，除了地下一层，上面的楼层依然没有灯，只有写着“紧急出口”那种绿色指示牌发出幽幽的光，照亮远近几米的地界。
　　这家卖场的扶梯是那种需要转一圈才能再上的，我们在黑沉的货架中穿行，却感到身边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我们看。
　　突然，前面有声音，我下意识地一轮小斩齐胸劈过去，却打了个空。然后，我感到我的腿被抱住了，低头，小斩光芒照耀下，是个穿童装的小模特，抱紧我的腿，仰着头，脸上一片空白。
　　我一趔趄，身后又被什么按住了，是那个红衬衫的男模，他赶上来，掐住我的脖子，用那两只圆珠笔画歪的眼睛死命盯着我。
　　“桑媛！”我微弱地喊一声。
　　不知是出于基本人性，还是因为我挂了她也绝对好不了，还是单纯地没想那么多，她折回来，一脚踢翻了那个小孩，同时从我腰间拔出一根雷骨钉，狠狠从红衬衫头上钉下去。
　　不愧是曾经上位的小三，这战斗力就是不一般……
　　我们继续往上跑，直到……没有路了。
　　顶楼是个露天大阳台，摆着一些绿色大伞和椅子，白天的时候是茶座，但现在显得很空旷。
　　我和前客户被逼迫到最边缘的地方，有围栏挡着，但与掉下去，也只有一层围栏之隔，我回头看了一眼，纵使我没有恐高症，还是略有眩晕。
　　那些穿着各异的女人、小孩、男人、人头向我们聚拢，而又在一个时刻，默契地停了下来，形成一个包围圈子。
　　从这个圈子中央，走出今天另一位重要的当事人——附身在人偶之上的江小玉。
　　“你，是她请来的驱魔师？”声音从她裂开的唇缝间吐出，带着腐朽的气味。
　　“我是驱魔师，但不是她请的，”我如此回复。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站在她那边？”
　　“我没有站在她一边，我是为你而来，江小玉，”我把灵刃的刃口对着自己，尽量诚恳地说。
　　“你知道十年前的事情？那还不快点让开？”
　　我摇头：“我不能让，因为复仇像是渴饮盐水，你今天将她推坠，你便会变成真正的怨灵，因负有血债而无法投生，永世飘荡在这天地之间。”
　　人偶眸中一闪，但转瞬又恢复狠锐模样，厉声道，“那又怎样！我不在乎！我只要这个贱人死！死——！”
　　说着，她扑过来，因为桑媛吓得躲在我身后，自然而然，她面对的是我。
　　“结界？”她突然叫起来。
　　是的，这是一个结界，我将她和我自己，暂时性地束缚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内，为的是外界那些家伙冲不进来，让我说上几句话。
　　但是，我低估了她的疯狂，这时我的灵刃是刀刃对着自己的，否则无法拯灵，结果她猛然冲过来，我一下子没躲开，脖子便被狠狠掐住了。
　　起初我最大的感受是她的手指又长又冷，几乎像冰，但很快，这点感觉被致命的窒息感取代了，我拼命挣扎，突眼伸舌，想吸进一口空气，却不可得，更别提说话，她的脸就离我很近很近，流血的七窍看得一清二楚，但这时，我连恐惧的心都没有了。
　　跳楼什么时候能来？它按我告诉它的去做了吗？眩晕恶心之际，模糊的意识划过我脑海。
　　但是这时，却是我完全意外的一声暴喝，来自桑媛。
　　“江小玉，你也许觉得我自私无耻，但是想没想过，最自私的人，其实是你？！”
　　人偶显然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愤怒地抬起头，看向结界外面，我能想到她会说出的几千种反驳，你抢别人老公还说别人自私什么的。
　　但我想不到桑媛下面的话。
　　“我今天跟你承受过一样的痛苦，但我绝不会去自杀，因为我还有父母。你从楼上跳下的时候，又想过你父母了吗？！”
　　掐住我脖子的手陡然一松……其实桑媛说的，也正是我想告诉江小玉的话。
　　我趁此功夫，夺开她的手，抢出一句，“江小玉，你的爸爸，现在正病危住院。”
　　人偶的眼睛又转回我这边来，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吗？”我竭力用最快的速度，说出下面的话，“你知道吗？我去看过你原来的房子，一派十年前的模样，当时我心里奇怪，在房产市场火爆的如今，一套房子就是不肯卖，租出去一月也有几千房租，十年不租不卖，这房主经济头脑是有多差？但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父母为了你，就让那房间原样不动了十年……”
　　“而现在，他们想把这保存了十年的房子卖掉，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事？我向你姓朱的阿姨打听，果然，是你爸爸的住院，急需用钱。”
　　“而这种时候，如果他们还要知道女儿在那个世界都过得不好，成为不能投胎的怨灵，你到底要置他们于何地？！！”
　　芙蓉的眼神变化了，有泪水从眼眶处流出来，虽然我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会儿泼进去的玄米茶，那些伤痕丑怪，似乎也在渐渐模糊，像要回到那个精巧美丽的娃娃。
　　然而，就在这时，从未知的角落，传出一个阴冷的男声：“江小玉，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我一惊，看过去，那群稀奇古怪的模特群中，走出一个身形修长，浑身黑衣的男人，而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
　　该死，刚才江小玉说有人将她附在娃娃中，我就该想到是他的！
　　“江小玉，你忘了吗？当初的你有多恨？多不甘心？”男人一边走，一边说，“所以我才答应你的要求，现在这样的大好机会，难道你倒要放弃了吗？”
　　结界之内，我能感到芙蓉身上气息的变化，从刚才趋向平和安稳，一下又暴戾起来。
　　“你忘了吗？当初你因为她的事情，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每次看到她的号码，甚至先服一片镇定片才敢接？你忘了吗，当初你的男人是多么无情无义？当初这个女人又是多么咄咄逼人？你是他们害死的，现在，来实施最血腥的复仇吧！”
　　听完这话，江小玉怪叫一声，突然向桑媛冲去，力道之猛，我的结界都封不住她。
　　但还好我手快，一把拉住她一只胳膊，大喊：“想想你的爸妈！别再伤害自己了，伤害自己就是在伤害他们啊！”
　　我的话也起了一点作用，她就那样停住了，半身在我的结界之内，半身在结界之外，仿佛被什么剧烈拉扯着一样。结界之内的半身，恢复成精巧美丽的样子，结界之外的半身，却越来越向惨案现场的方向发展，鲜血淋漓，所谓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周围围绕的那一圈人偶模特，也都像在跳摇摆舞，一会儿前倾，一会儿后仰，表现着江小玉内心激烈的冲击。
　　噬魂继续说着话，我也继续说着，就在这僵持的时候，长空突然划破一声低吼。
　　一个人影出现在我和噬魂之间，猛扑向他：“滚开，别害我女儿！”
　　等我看清，不免觉得这场景有些滑稽，因为那个人影瘦弱矮小，只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而那一扑的动作，像头狮子一样，连噬魂一个成年男人不防，都被扑得一个趔趄。
　　然后她转过来，又突然换上我毕生难忘的一种眼神：她看向江小玉，那么恐怖的一个形貌，在她眼里却只有哀愁与关心。
　　江小玉也回看她，数秒之后，爆发一样叫出一个字“妈！！”
　　几乎与此同时，一头非狮非虎的巨兽也落在我前面，护住我们，吐出一口气：“我在路上，已经把事情都告诉她了。还好赶上了。”
　　老太扭头奔过来，跟江小玉抱在一起，“小玉，妈不要你报仇，妈只要你好好的，投胎做人……”
　　小玉也痛哭起来，跪在地上，长发流动，绽开的皮肉翻回去，裂开的骨头恢复平整，渐渐变回美丽的样子，身周荡漾起金色的柔光，那是因为最深切的怨气被冲散，灵体便把持不住，按自然的规律想要散溢升天。
　　“噬魂，这次你输了，”跳楼稳稳站在前方，“她不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了。”
　　黑衣男人笑了笑，倒也不失风度，“让你们赢一次又如何，你就算每战必胜，也赢不了这场战争。”
　　我睁大眼睛，本来正在豪情壮志，但这句话说的太狠了，像兜头泼下一盆冷水，的确，世界上永远不缺阴暗、痛苦和憎恨，历史上噬魂刀的出现，说明它终究会吸足养分，也许我能赢取一些战斗，也许我能拯救一些人，但我永远赢不了这场战争……
　　“好吧，byebye，”噬魂挥挥手，隐没在人群里，留下一串大笑，“说不定，章晓蔷，哪天我会吃了你哦？”
　　我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什么来。
　　不过，既然我能赢得一些战斗，总要先把这些做了吧，我扭头对江小玉说，“天快亮了，要走吗？”
　　于是金色的光柱凌虚升起，我们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光柱直入天空，先是浓烈，再慢慢变淡、变淡。
　　最后，地上掉下一个小小的人偶娃娃，齐刘海，大眼睛，做工精细逼真，只是，再不会说话或行动。
　　围着的一圈模特及各种古怪东西们，突然齐齐地向前栽倒，也同样再不略动。
　　江小玉的妈妈拾起地上的人偶，一手扶着我，低低开始呜咽，我安慰她，她却说，“没事，还是高兴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