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尽梨花不见君》狼胭肆起

1、梨园笑

　　梨花飞雪影无眠，往事如烟尽梦断。
　　一九二一，民国十年，北平城依旧像那不老的神话，徘徊在这千年古城中，送走历代君王，迎来历任新主。
　　在这一场场爱恨交织的梦里，醒时只愿朝花笑，醉时只愿对花眠。从今不问人间事，只作人间不老仙。
　　喧闹的大街小巷，迷离的曲调在城墙中穿梭，浓浓的京戏味弥漫在这寒冬大雪中。
　　戏子跌跌撞撞的在街上冲撞，行人就当是看了一出闹戏罢了！
　　“把那小贱人给我抓回来！”
　　“别跑！”
　　“这又是哪个伶人得罪了官爷？”
　　“管他呢！咱还是躲远点，少沾晦气。”
　　戏子靠着模糊的意识拼命的跑着，灼热的体温燃烧着他残破的灵魂，透支的身体逐渐倾倒而下，一股冰凉的温度不偏不倚的撞进他破碎的世界。
　　“那贱人跑哪去了？”
　　“去那边找找。”
　　戏子眼前已是一片朦胧，似乎有一双迷雾一般的眼睛与自己对视，透过这双模糊的眼睛，看到了模糊的自己。嘴角残余的口红和鲜血混在一起，脸上的劣质胭脂早已被抹黑。这般妆容下，掩饰着怎样可笑的闹剧？
　　打手往别处追去，小巷里的两人静默不语，戏子被压在墙上，一袭黑衣映入眼帘，看不清模样，分不清性别。
　　戏子身上的裤袄破烂不堪，他就像别人手中的一张残纸，只要轻轻一扯就会被撕得粉碎。抵着他的人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诡笑。
　　“姑娘，你这演的是哪出啊？”清脆的声音像是一股清泉涌入耳旁，似女子般柔和，又似男儿般放纵。
　　自古伶人地位低下，他早已习惯旁人的羞辱，一股灼热漫延到喉咙，他难受的喘着热气。
　　那人又是一笑。
　　“看你这潦倒样，比窦娥还冤啊！”
　　戏子艰难的抬手挣脱却被一把抓住，“不过就扮个丫鬟，脾气还挺倔的，难怪被人追着打。”
　　那人瞥了眼戏子的手，一只廉价的雕花木镯子套在他瘦弱粗糙的手腕上，就如它的主人一样，一拍即碎。
　　“都说戏如人生，你还真是个下人的命。”
　　“找到了！那贱人在这！"
　　巷口传来嘈杂的声音，戏子一点一点的倒下，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如同野花葬身在火海中，一片一片的摧毁。
　　听说人死前会看见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也对，他的心早就死了。
　　一滴眼泪从戏子的眼角落下，在那滴浑浊的泪中，照映出一抹狰狞的神伤，在地狱间传出一声呼喊：“尹月，你给我活下去！”
　　花谢花飞独自哀，一抹孤颜两徘徊。
　　念君戎马环佩去，半城脂粉半城衰。
　　一九二六，民国十五年，华灯初上，上海摇身一变，化作一位千姿百态的女郎。她古典、优雅、时尚、大方，人们为她驻足停留在歌舞升平的世界。有人在欢笑中歌唱，有人在歌唱中哀悼。
　　华灯一灭，终究是要回到那无情的世界中去。
　　残缺的桌椅堆积在屋里，破旧的戏服凌乱的堆放在地上。月光从掉了几片砖瓦的房顶照入，穿过蛛网，洒在从戏服堆里露出的几丝短发上。
　　尹月从戏服堆里钻出脑袋，露出清澈的眼眸，月光在他眼里流动，渐渐变得浑浊。
　　又是这个梦。
　　和往常一样，天还没亮尹月就开始干活。每天一推开门就能看见院子里高过墙砖的梨花树。月光在树枝间徘徊后散去，梨花凋谢后把香味停留在曾经栖息的枝丫上，仿佛等待来世再寻着此迹重返树梢。
　　在这戏园子里有几十号人，不知道他过去的人都叫他哑巴，知道的人，也叫他哑巴。
　　这些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他这一生有许多名字，但最后他只作为尹月活过。
　　“哑巴！”
　　大中午的，尹月刚洗完碗筷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叫他。只见一身白色西服，一个俊美的男子大步朝他走来。这人就是园子里最年轻的红角董落颜，园子里的下人都叫他董老板。
　　尹月给董老板鞠了个躬，端着一盆碗筷转身离开。
　　“等等！我这有瓶红酒，给你尝尝。”
　　董落颜笑着举起手中的酒瓶，眉角间流露出几丝男人少有妩媚。那抹笑引得旁人心动，却引起尹月心中的厌恶。尹月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客气什么呀！”董落颜直接喝了一口，陶醉的眯起眼睛。“真不错！你可一定得尝尝。”
　　董落颜走到他面前，高举酒瓶倾倒而下。红酒如同血液一样，顺着尹月的发丝，滑过脸颊，一滴一滴的坠落。
　　“哈哈哈哈！我说好喝吧！”董落颜笑得像小孩一样灿烂，把剩下的红酒缓缓倒入洗净的盆子里，有趣的观赏着尹月的表情。
　　酒红色的液体染红了沾在碗边的水珠。尹月低着头，睁开浑浊的眼角，盯着红色的水流在白瓷碗中盘旋。
　　“真是不好意思，看来你得重洗了。”董落颜把手中的空酒瓶随意一甩。
　　“啪！”
　　清脆的响声在尹月的耳旁讥笑般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