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星（密林父子亲情向）》幽疏桐

30、30

　　在甘道夫离开后，瑟兰迪尔再一次不情愿地承认埃尔隆德是正确的。
　　肩伤的痛楚虽然被星辰之光所抑制，但仍旧让他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能够带走一部分精力，前所未有的疲惫让他抵挡不了如同潮水一样袭来的困倦，倚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右肘抵在扶手上韧长的手指撑起了额头，瑟兰迪尔低低地叹息，但愿他所选择的所坚持的都能够如他所愿。
　　窗户外阳光正好，好得仿佛觊觎密林的黑暗并不存在。

　　是的，黑暗并不存在，这像是他最初到来时那片广阔的森林，那时候，这片森林还被称作大绿林，没有阴影没有黑暗没有蜘蛛没有半兽人，那些热情快乐的西尔凡精灵们感染了他，他爱上了这片森林，也爱上了这里的精灵们。
　　阳光穿过林叶洒下，林风和煦地拥抱过来，植物清爽的香气随着风若有若无的在鼻尖缭绕，一切美好得让他不忍离去，这是梦境，他很清楚，这样的安静祥和只是梦境，他无法停留，只能再次举步前行，却又疲乏地仿佛寸步难行，几千年时间形成的自制力让他拖着益发沉重的身体艰难地迈着每一步，而每一步走过去，那些曾经在他生命中出现又消失的面孔就会在他身边走过，他们看着他，满怀敬意，而他已经在这样的目光中活了几千年，他闭上了眼，他从不为了得到如此的敬意而坚强，却在这样的敬意中不得不让自己屹立不倒，伤痛铰合着他似乎早已忘却的心痛，碾压撕扯着他的灵魂，脚步沉重却仍旧坚定。
　　“瑟兰迪尔……”
　　熟悉到他永远都不会陌生的声音让他睁开了眼，不远处的树下，那位银发的精灵微笑着看着他，穿越了几千年的时光，用他从不曾见过的宠溺与爱怜安抚着他。这样的梦境让他如何忍心离开？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几千年不曾听过的声音再次呼唤他的名字，那如同洪水一样泛滥的悲伤瞬间淹没了他，我是那么地想念您，我的……
　　“adar……”
　　银发精灵的微笑温暖了他，让他几乎忘记了这只是梦境。
　　“我很疲惫，adar。”他向走近的父亲伸出了手。
　　“你可以有别的选择，我的孩子。”银发精灵的手带着他似乎已经陌生了的温度轻轻抚过他的面颊落在他尚疼痛着的右肩上，那种属于父亲的温暖让他恍惚，“去极西之地，维林诺会涤静你的疲惫，抚平你的伤痛，你无须再忍受黑暗和伤痛的袭扰。”
　　“西渡……”瑟兰迪尔垂首，轻轻摇了摇：“我不能，adar，我不能抛下他们。”
　　“你已经庇佑了我们的子民几千年，我的儿子。”
　　“我承诺过为他们成为北方的屏障，那是王的承诺，我不能违背。”
　　“瑟兰迪尔……”
　　肩上的温度倏然消失，他猛地抬起头，眼看着银发精灵渐渐退远消失，“请您留下……我是那么地想念您，adar……”
　　银发精灵的消失似乎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再也迈不开脚步，眼前那片生机盎然的森林一层层褪去诱人的鲜绿，暗影亦步亦趋地覆盖过来，他扶着身旁的树滑落跪倒，伤痛疲倦黑暗邪恶分外嚣张地提醒着它们的如影随形。
　　这不仅仅是梦境，那些在他生命中出现又消失的面孔真的，彻底消失不再了，而他又是为了什么坚持着要屹立不倒的？

　　窗户旁的藤椅上，瑟兰迪尔肘抵着扶手，手撑着额头，细密的睫羽在他的脸上投下两片荫翳，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这似乎并非是一个舒适的休憩姿势。
　　那蹙紧的眉心也证明了这并非是一场舒适的休憩。
　　除了七岁那年，他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父亲，连自己靠近都未觉察。看着父亲失却健康颜色的面颊，莱戈拉斯单膝跪下，伸出的手指蜷了蜷，最终舒展开，轻柔地将父亲的左手合在掌心，微凉的温度让他忍不住落泪，他永远不会忘记年幼时父亲的手掌拂过头顶时带来的温暖，他将脸埋入父亲的手掌中，低喃着：“ada，我回来了……”

　　“ada……”
　　久违的呼唤在身后响起，他回过头，淡金色的发梢在半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莱戈拉斯带着绚烂的笑容伸出了手，年轻的精灵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冲他笑过了，莱戈拉斯式的灿烂，莱戈拉斯式的明媚，那仿佛整个密林的阳光和希望，是他的孩子，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几不可闻的呓语从两片薄唇间溢出，那如同幽暗密林山脉中的险峰一般耸立的眉心微微舒展。
　　莱戈拉斯仰起脸，看向他短短千年生命里的这颗明星，他带给他生命，抚养他成长，带给他庇佑，曾经无知狂妄的他以为父亲之于己也仅仅如此，他们之间更多的是王与臣子的疏远与淡漠，甚至他觉得父亲并不是那么在意自己，他更在意的是林地王国的王子该是如何的。
　　莱戈拉斯停不下去想象父亲宁可消散也要救自己的画面，而那个场景每想起一次他就忍不住战栗，曾经困扰他的恐惧和悲伤差一点就成为了现实，而这越发地让他觉得自己过去的错误难以饶恕。
　　“ada，您能原谅我吗？”

　　他握住孩子伸过来的手，那是他的希望，让在无尽的悲伤里徘徊的自己重新看到光明的存在，对他来说仿佛夜空中最璀璨明亮的埃伦迪尔之星，那是维拉予他的无可比拟的馈赠，他所要坚持不倒的原因，还有……他的绿叶……

　　“……你是维拉派来拯救我的……”
　　再一次的呓语让莱戈拉斯几乎溺毙在愧疚中，是这样的吗？这么多年，我却为您带来了什么？
　　“ada，请您醒来，我知道错了，求您，别离开我……”再次将脸埋进父亲微凉的掌心，一向挺拔的背脊塌了下去，莱戈拉斯并不算宽厚的肩膀因为啜泣而微微耸动着。
　　也许是因为他手心的温度太低，也许是因为莱戈拉斯滴在上面的眼泪太灼人，睫羽微颤，瑟兰迪尔从睡梦中走出，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少了一贯的冷冽与高傲，满是初醒时的惺忪与茫然，“唔……莱戈拉斯？”
　　声音里还带着些许粘哑，瑟兰迪尔有些不太确定地提高了最后的音调。
　　闻声，莱戈拉斯飞快地抬起脸，甚至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泪水：“是的，ada，是我。”
　　瑟兰迪尔右手就势捏了捏眉心，确定自己的确是醒过神后，放下了手，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以挑剔的目光将莱戈拉斯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和记忆里与他离别时的样子一一对比，他可以说出他无数个变化的细节，可那又怎样？都敌不过他的绿叶还好好的在他面前。
　　他微微歪了下头，探过身子，暖声道：“莱戈拉斯，你已经过了哭鼻子的年纪了。”右手手指随着那空灵却不乏温暖的声音轻轻揩去儿子脸颊上的泪水，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莱戈拉斯错愕之后羞赧的表情。
　　莱戈拉斯在看到父亲那融进了眉梢眼底的微笑之后，放开了父亲的左手，慢慢起身，在父亲疑惑的目光中退了一步，重新单膝跪下，曲臂按肩，年轻的精灵王子垂眸，以无尚的崇敬与恭谨开口：“吾王，作为您的子民，我为曾经的无知、自大、莽撞以及那些不胜枚举的劣迹而乞求您的原谅，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我因此而给您带来了烦恼与伤害却不自知，您愿意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