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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何以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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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细水长流,一如午后的阳光,安静的觉察不到掠移。
自成亲以后,夏侯瑾轩就时时刻刻牵着瑕的手,像是怕她摔了,像是她是个瓷娃娃,一摔就会碎的。
对此瑕没少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么为我担心的啦。”
夏侯瑾轩却坚持不让。
时间久了,她拿他没办法,也就渐渐默许了。
有一天他们在司云崖底下的树丛中散步,他依旧牵着她的手,可这灌木丛里牵绊丛生,夏侯瑾轩的双眼又只顾着看瑕,却未曾发现自己步前的枯藤条,结果——当然是摔了。他不仅自己摔了,还因为他牢牢牵着瑕的手,至“摔”也不松开,于是乎就又成功拉到了一个“垫背的”。
“瑾轩你没事吧?!”可姑娘家心肠实在是好,即便自己摔得浑身泛疼,心里却还惦记着他的安危。
“我、我没事……”夏侯瑾轩真得没事,除了他头上那个不知何时肿起来的包。
但他话音未尽,与此同时树干里响起一串“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块石头沿着山路滚下来似的,夏侯瑾轩急忙用身子遮住瑕,自己却无暇顾及头上那一个青包,只能任由它被那无数个“石头”砸成了“节节高”。等到风过树静,声音不再,瑕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时,她当真还以为他们是在西域,是在楼兰古城外的沙漠之中——否则他的头上为何会有株仙人球,球上还生了许多小球?
“瑾轩——你、你……你没事吧……”瑕还在迟疑要不要告诉他头上的“实情”,夏侯瑾轩却惊讶地指着地上的“石头”喊道:“看!好多松果!”
瑕低头一看,果然遍地都是松果——原来方才树洞里滚出来的,就是这些松果。
“应该是松鼠藏在这里,用以过冬的储备。”夏侯瑾轩努力回忆着书中的描写:“‘不知松鼠穴,舍后树多长,’今日有幸一见,实在是难得的经历。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瑕吃惊地望着他,不能相信一个人的自我慰藉能力何以如此之强,但他的确丝毫没有埋怨,好像刚刚摔疼的是这些松果,而不是他。
他既毫无觉知,她自然也不能刻意将那苦痛提醒,便顺了他的话题,点头诺道:“这一定是只勤劳的松鼠呢。你看它藏了这么多的果实,这个冬天一定不会挨饿……我们快些把松果放回去吧,免得被别的鸟兽拾走了,它的辛苦就白费了。”
夏侯瑾轩点点头,“还是瑕心细善良。”其实他自己方才也想到要如此而为,可他总愿把这样的赞美留给别人而不是自己,尤其是留给她。
松果藏在树洞的深处,方才要不是他撞得太猛烈,也不会把松果堆震散,松果也就不会从树洞里落出来。
树林的尽头是一条小河,阳光洒在河面上,像星星一样闪着光。
夏侯瑾轩和瑕肩并肩躺在溪边的草坪上,任阳光洒在脸上、身上、腿上,像醍醐般流进心间。
两个人都似睡着了,阖着眼不说话,蛐蛐在草丛里低鸣,大雁在长空高嘶。
林间的风声九曲回环,可到了草坪这里,却只如发丝般轻柔地绕过他们的耳畔,悄来,悄去。
“瑾轩。”她并没有睡着。
“嗯?”夏侯瑾轩眯着眼,翻过身来,枕着右臂,侧卧着望向她。
“那个……你看啊,松鼠都准备好冬天的粮食了……我们也得储藏一点食物,免得冬天草木都枯萎了,就真得找不到吃的……”
夏侯瑾轩蹙了蹙眉头,深思道:“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当然不会想过。
他从前是少爷,只负责吃喝玩耍,“冬藏”一说,虽在书中见过,却从未真正关乎切身利益。
直到现在。
现在还是秋天,他们还能找到些果菜,日子过得还不差,可到了冬天呢?
冬天粮食有限,他们若再要拿银子去买,那可就价钱不菲了。
“我这就回去做画,之前还有几张,明天就一并拿去铺里卖了。”夏侯瑾轩显然是打算独挑这并不轻松的一担,又听他坚定道:“还要多画一些,过年还要买年货呢。”
他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两手紧握,神情坚定地望着家的方向。瑕也站了起来,可她还没站稳,他就一把拉过她的手,道:“我们回去吧!我一定不会让你挨饿的!”
瑕的眼眸里像是盛着这身后的溪水,光波明灭闪烁。她高昂地“嗯”了一句,掩去了内心所有的无奈和怅然。
她自然知道他的书画能卖多少。
古来有多少文人画家死后才得名于世,更别说有更多人身前生后皆无名,来去如轻烟聚又散,消逝在历史的长卷之中。
从前他的字画可值千金,而如今,一幅五尺墨画,竟连一碗米饭的钱都未必换的到。
不仅是因为夏侯家已没落,即便夏侯家业仍旺,他也并不愿意报出家门。
“那里虽是我的家,如今却更是伤心之地……而我,我却无力……更无心振兴家业……我既不打算回去,就更不该沾其誉荣。”
自他们从东海仙岛回来,人间又过了五年,物是人非更休说,什么都变了,只有他们没变。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执着。
“虽然一幅画作值不了很多钱,但我画得不慢,可以多画几幅,生计总不是问题。”
瑕含着泪点点头,却又不想让他太过劳累。
他不允她上街卖艺,她也怕被故人发现。
既已决心隐遁,便当真切断了所有音讯。反正他们已走了五年,这五年来谁都不知他们是生是死,纵使曾为他们叹息惋惜流泪到天明的人,心上的伤口也该愈合了。
既然愈合了,就不必再去打搅了吧。
就这样悄悄埋葬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却还悄悄地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与他们同望着一片蓝天。
瑕既不能卖艺,就只能操起手工活,可夏侯瑾轩却不愿她每日都埋头织补,硬是给她派了个“磨墨”的活儿,“我既雇了你,你便不能分心再干别的事哦。”她无言以对。
其实他们本可以把身边的值钱之物给卖了,可她却坚持不卖:“回忆总比金钱要宝贵的多,我们身上这些东西,陪着我们走过了那么多的路,每件东西都有一个、两个或是一长串的故事,我、我不想卖,我怕有一天我们都老了,脑子不是很好用了,万一没有这些东西提醒,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回来……”
他虽然理解她的心情,却还是希望能多些钱,让她吃的好一点。
“你不用担心我,我从小风餐露宿粗茶淡饭惯了的!倒是你,你更应该对自己好一些才是……不过这些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不卖它们,好么?”
“好。”
他便再不提变卖之事。
另一个主意是她提的。
“乌鸦嘴,你不去试试给人算命么?你这一说一个准的,不去算命真是白白浪费了这才华呢!”
“瑕,你又笑话我。”
“没有,我是认真的。我们去个偏远的小地方,你摆个摊子,也许还能闯出个‘夏大仙’的名号呢!”
“……你真得是认真的?”
“……傻瓜,你不会当真了吧?”
“……也许我真得可以试试。”
“喂!你、你、你、我可不许你乱摆摊子!我、我宁愿自己吃苦,也不许你这张乌鸦嘴出去、出去害人!”
“……看来我一文不值,只会为祸人间。”
“喂!你别这么快就否定自己好不好!”
……
当然,他们也曾打过“云来石”的主意。
到底有过多年经商的基础,夏侯瑾轩自然预见到了这司云崖奇石的商机所在。
“运送异域奇货,或是搭载旅人,只一趟就足已够我们一年衣食无忧。”
可瑕却也预见到了其后的杀机所在。
“这样不好吧,它帮了我们这么多,是因为我们做的是正义之事,是扶正天道的事情,所以它才认我们做主人。可是现在用它来赚钱……虽说也是为了生计,可并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啊,我们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赚钱,可以吃饭的……而且要是让坏人知道了这石头,一定会生歹心,不说它会给我们招来多少祸端,也会引得无数人互相厮杀。”
“……瑕,你说的很对。‘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不可做藐视天地的事情。”
勾、皴、点。
提笔,收。
夏侯瑾轩搁好笔,撩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新作,瑕已为他热了一杯茶,茶水已端到了他的面前。
他方才额上的细珠,也许是被这热腾腾的蒸气熏的吧。
也许。
他轻抿了一口,却又马上将茶盏置于一边,取来新纸又不吝挥毫起来。
瑕摇了摇头,却忽然很生气似地,一把夺过他的笔来,藏在身后。
“瑕,不要胡闹。”
“你休息一下我再给你!”
“……我知道你怕我太过劳累,但是我不累,真得不累。”
“我不管你累不累,不累也要休息!”
“……唉,好吧。”
夏侯瑾轩无奈地迤逦着步子来到屋外,夕阳已落,余晖笼罩山谷。
瑕却像是那溜下山坡的斜阳,不知何时已溜到了他的身边。
“瑾轩!”
“怎么了?”
他并没有生气,他的脾气一如既往的好。
“你说你的画作,会不会有一天被皇甫小哥买去?他一定认得你的字画。”
“不会吧。他应该不会到这种小字铺里来的。”
“哎哎~世事难料呢!”
“……我想还是不太可能的吧。”
“瑾轩……其实我觉得……其他人可以不必告诉,但他和暮姐姐……他们曾经是我们的朋友,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我们如今平安回来,是应该让他们知道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只不过……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吗?我希望我们能完全自力更生了,再去找他们。”
“……嗯,可以,当然可以的。”
“那我们一起努力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