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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定丹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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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叶落知秋’,而今北雁南飞,秋意深浓,这丹枫谷却依旧层林尽染,不曾见有叶落。当真为人间一大奇景。”
“乌鸦嘴你快闭嘴!”
“唔——”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刮来了一阵风,又好像是四面八方都刮来了风,一时林间簌簌沙沙,枝头的红叶如雪花般地飘落。不知是风如刀,还是叶如刀,两人只觉满面生疼,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自己的脸,也埋进了她的发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渐平息,等到夏侯瑾轩再睁眼时,天空澄澈得像是湖水。
“啊——枫叶——”
“你、你——”瑕眼里的火光比满地的枫叶还要辉煌,一双白而净的小手早已捏成了铃铛似的拳头,现在她只要一拳下去,夏侯瑾轩的耳畔一定会响起一串“叮铃铃”的声响。
可是她当然不会揍下去。
她从来也舍不得揍他的。
虽然这张乌鸦嘴,从来也没有消停过。
“你这张乌鸦嘴!我觉得真有必要带你上蜀山找草谷长老看一看!”
“……为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
“我看你呀,一定是被魔附身了!”
“啊?”
“一定是哪个乌鸦魔君看你肥嘟嘟又傻乎乎的,就觉得这个身子很好用,就躲在里面不肯出来了!”
“哪有——”
“一定是!”
“没有!”
“我们这就去找草谷长老,她说有便是有!”
“喂——”
未待他反应过来,她已如玉兔般地窜到了几丈外。枫叶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红衣少年紧追其后,步伐虽大,却不及她的伶俐,在这林木之间,竟有些踉跄。
她头上的红绳正和地上的红枫相衬,她一路翩跹过去,如脱兔,似蝴蝶,是他这一生所见过的,最美的背影。
“呼……呼……瑕……等、等等……”夏侯瑾轩终于停下脚步,一手撑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气。秋寒料峭,他白皙的脸上却汗如雨下。
“瑾轩?”她如小鹿般焦急地跑了回来,一手扶住他的身子,脸上的担忧比秋意还浓:“你没事吧……?”
“……没事……”他还在喘着气。
“好啦……下次不跑那么快就是了。”她撅了撅嘴,眼睛却瞟着蔚蓝的天。
方才还似暮色如丹,头顶的红叶像是连绵的火烧云铺展绵延,眼下那“火烧云”却都掉到了地上,满山满野,又像是新娘绵长的裙纱。
头顶只剩光秃秃的枝丫。
“唉……乌鸦嘴……”
可她嘴角却又挽起一抹嫣然,自语道:“不过……这样也不坏。”
“不坏?”夏侯瑾轩疑惑。
瑕探手捡起一片树叶,仔细审视着,轻叹道:“虽然叶子都落了,但是与刚才满天的枫叶相比,现在满地的红叶,倒也是另一番景致呢!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红地毯!就是喜堂里铺的地毯,也没有这个长……”
她依旧端视着手中的枫叶,没有注意到夏侯瑾轩已泛红的脸颊。
“瑕——”
他一贯的儒雅、谦和,却并不过于矜持,从不在常人都会退缩羞赧的时刻,含羞放走难能的机会。
“瑕——我如今一无所有,也无法予你华丽盛宴,但眼下红枫如毯,天色晴好,便是最瑰丽的布景;雁啼水鸣,叶落清脆,也可作那唢呐吹打之声,你我衣着也正合宜——”
“等、等等……”瑕的脸也似是被枫叶染红了。她急忙转过身去,藏住所有的娇羞和心慌。
他是要……吗……
她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似要冲出胸口,脸像是吃了辣椒一样的烧灼。
“……”他安静地望着她的侧影,如水般的眼眸,此刻更是含情脉脉。
“好、好了。你、你说吧。”她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来,头却还低垂着,似是怕他发现脸上不曾褪去的红晕。
“……”他慢步走到她的身前,沉着稳定的双手抚上她的肩头,轻呢道:“我们成亲吧。”
“……”她紧紧盯着脚尖,纵使脖颈已酸,纵使衣袂已被葱指绕成了麻花。
他依然抚着她的肩头,淡淡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不敢抬头。
他的嗓音温暖如故:“女儿家被问到问题时,没有说不愿意,那就是——”
“等、等等!可是……你这件,勉强可算是红袍,但我没穿红衣……”她一如所有的小女儿一样,难免口是心非,执著着就连自己都觉得并不太重要的细节。
“……那你穿我的衣服。”说罢,他已褪下红袍,披上了她的肩。
宽大的袍衣迤逦及地,真像是新妇的嫁衣。
“哎!你、你别着凉了……”她想褪下红袍,奈何他牢牢按着,她竟松卸不得。
“我不冷。”
可忽而寒风又起,疾劲如长鞭卷过,抽起了几十片落叶,抽出了夏侯瑾轩一身的战栗。
“嘻……”瑕忍俊不禁,掩嘴偷笑,娇声道:“你呀!想逞能倒也没什么,但别忘了自己这张乌鸦嘴啦!”
夏侯瑾轩搔了搔头,一时竟失了话语。
她乘他挪开手的罅隙,急忙褪下红袍,却再次被他匆忙止住:“不要——”
她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把衣服还给你,又不是说……那个……不答应……”
夏侯瑾轩却沉默了。
他垂下了头,飘逸的发丝掩映着眸中闪烁的流光。
良久,他才抬头,眼里却多了几分忧伤:“我已不是少爷身份,只依靠卖字画为生,不能给你什么,总觉得这样,太委屈你了……你若连衣服都要还我,我更觉得,自己当真什么都给不了你……”
瑕也垂下了头,方才想卸下长袍的素手,却在这一刻停住了动作:“傻瓜……”
然后她忽然有了许多勇气,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你给了我最美好的过去,和最晴朗的未来,你还要给我什么呢?”
他怔住了。
她虽然从小走的是江湖而非书山之路,她或许连一本诗词都未曾阅过,可她说出的话,却是他此生所读到的,最美丽的诗句。
她见他吃惊不语,便嘻嘻一笑,继续道:“但你既然那么希望我穿上你的衣服,那我就穿着好了!”可她忽又蹙眉道:“可你这件里衣是白色的,这样不就是你没穿红衣了……”
“你穿着就好,我没关系。”
“哎,不行不行,就我一人穿多没意思,要不我们一起穿吧!”
“啊……哦,好……”
他这一辈子,确实没听过比这更荒谬的主意。一起穿?他的衣裳一向是合身裁制的,怎么可能穿得下两个人?
果然她也发现了这想法的荒诞:“不行不行,你太大了,衣服肯定会撑坏……”
他太大?
这可是他的衣服。
但现在这衣袍里还要容一个人,他的确就变得太大了些。
“所以还是你穿着吧。只要新娘穿着红衣就好。”
“不行!”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可却是他,教会了她希望。
“一定有办法!”
倔强和希望相结合,便是朗照人生之路的,最明亮的火把。
夏侯瑾轩无奈地耸了耸肩,无奈地笑了笑——他无奈地如此出神,竟不知她何时解开了发辫——那红绳自发中抽出时,竟像是仙女从天抛下的丝带。
乌发披肩,少了几许稚气,多了十分成熟。
他已看得痴了,她却看着地上的红叶。
“瑕……你这是要——”
“给你做‘枫衣’呀。我这根头绳儿可长着呢,够把你裹得个严严实实!”
不知是红绳缠着叶柄,还是叶柄绕着红绳。长长的头绳,依序穿着枫叶片片,将一头系上他所戴项圈,她便牵着另一头,一任红绳串就的红枫如旋梯般绕着他的身子回旋而下,末了,她小心地将绳子的尾梢系上他的足踝。
“哈哈!”瑕高兴地拍起手来,“真漂亮!”
“漂亮……”夏侯瑾轩摸着后脑勺,轻声嗫嚅:“我怎么觉得……像条鲤鱼……”
可他即便说得很轻,还是没能逃过瑕的耳朵:“谁说有鳞片的就一定是鱼啦,为什么不能是龙?”
“龙?”因了不同的比喻,夏侯瑾轩竟有些受宠若惊。
“好啦,管他是‘鱼’是‘龙’,只要你是‘红’的就好啦!出门在外可要将就着点,不能太苛求的。”瑕安慰似地拍着他的肩,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却早忘了要不是她方才“太苛求”,他们早已拜过天地,早已是结发夫妻了。
“那我们——”夏侯瑾轩颔首接纳了“将就”,语出半句,静候她的默许。
“……呃……那个……那些……拜、拜……的词儿……我说不太来,还是你来说吧。”瑕的脸红得像朵桃花。
纵使她低着头,他也看得见她脸上的红晕,因为这分烧热,早已传及了她的颈。
她现在整个人都是红的。
像是玛瑙石雕成的玉人,红得那么明丽,那么和暖,那么润泽。
可他难道不也是红的?
他也早已红上了耳根。
日薄西山,天空有了暮色,眼下满天满地的红色,也不在乎多他脸上这点红。
“好。”他仓促地应诺下来。转向斜阳之处,清朗的声音虽有颤抖,却依旧动听。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他们都没了“高堂”,便面朝各自家乡的方向,都拜了一次。
“瑕——”
“嗯……”
“以后我就像这件红袍……会永远保护你,为你挡风,为你遮雨。”
“……那我就是这件‘枫衣’……那个……也许不太能遮风保暖……但能给你色彩,给你好心情!”
“……谢谢你,瑕。”
“不、不谢……谢、谢什么呀。”
“……没有你,我不会走到现在的。”
“……你着急什么呢,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现在就谢我,是打算以后就不谢了么?我可不饶你赖账。”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哎哎哎,又开始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回去了啦。”
“……家里好像没有蜡烛了,我们先去城里买蜡烛吧。”
“要蜡烛做什么?前几日没有蜡烛不也过得好好么?倒不如早些睡呢。”
“……洞房……不能没有‘花烛’……”
“呃……不用不用了啦……今儿月光好,屋子里应该很亮的……”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出门在外要‘将就’一些啦……”
……
夕阳把人影拉得很长,细长得几乎快要断了根。
即便真得断了,倒也无妨的。
因为他们,早已成了彼此的影子。
是比地上这黑影,更温暖的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