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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十一)二月天

      草长莺飞二月天,风吹拂柳枕上眠。金华的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两日多,水边的曲柳已拂不开枝条,湿气攒动。只是春雨春雨这么叫着,总带着些倦意。街道上行人不多,原本喧嚣的叫卖场面也因这雨而作罢,只道一派冷冷清清。
      一道水蓝色的身影一手撑伞,一手牵马的向最东边的茶楼走去。他走的极慢,似乎是怕被雨水溅湿了鞋面一样。
      到了茶楼前唤来小二喂马,人已经直接走上了二楼。楼上已有人架着台子,小鼓敲的咚咚作响。那说书人正舌灿莲花的说道:“且说那崇州知府袁宏杰,阳奉阴违,胆大包天,仗着天高皇帝远,竟与那辽军勾结,陷害忠良……”
      挑了张桌坐下,便见小二已走到跟前,殷勤的问道:“不知这位爷想要些什么茶水?”
      他开口道:“上一壶普洱。”
      “好叻,爷要一壶普洱。”小二随声重了一身,继而又问道:“爷可还要些点心?”
      男子将折扇慢慢放到桌上,不急不缓的说道:“区区便要五爷常点的点心。”
      要不说这小二机灵,虽听到内容的时候一愣,但很快回神,瞧男子不似开玩笑的模样,那小二连忙“哎”了一声,就跑下去吩咐去了。
      男子此时正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不远处的说书人。耳边是那人突然问出的一句反问:“诸位爷且猜这御猫有何计策?”
      四周便有人议论开来了。便有人大声的询问那说书人,却听那说书人故意卖了个关子,神秘一笑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便是说书人的把戏,故意吊足人胃口,才能赚取回头客。男子哂笑,缓缓收回视线。

      陷空岛上的雨倒是大了些,男子牵着马一步步走着。穿过一片不大的桃林,男子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在一户独立的人家门前停下了步子。
      门前两盏红色的灯笼被雨水打的啪啪直响,灯笼中间的匾额上刻着白府二字。男子也不迟疑走上台阶,轻轻扣响了门环。
      等了片刻,大门被打开,白福探出脑袋看清门外所站之人连忙惊喜道:“沈爷,您来啦!”
      沈仲元点点头,问道:“五爷可在?”
      白福边推开门边回答道:“爷在书房,沈爷快请进。”
      沈仲元也不客气直接跨了进去。一路上白福都开心的说着:“沈爷来了,爷定会开心些的。”

      直到在书房内见到正教卢珍执笔作画的白玉堂的时候,沈仲元才明白白福话里的意思。站在桌边的白玉堂实在是太安静了,那身与生俱来的桀骜的风骨也不知怎么的就像被磨干了一样。仍是白衣不染纤尘,仍是容貌卓绝,可是沈仲元总觉得有些不同。
      而向来在岛上呆不住的白玉堂自成亲之后,就没有出过他的府邸。曾经被江湖人称赞的南侠与锦毛鼠,一个此刻正埋骨三尺黄土之下,也不知烂到第几根白骨;另一个则仿佛过上了隐居的生活,从此不问世事。
      白玉堂见到他时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仿佛话着家常一般的说了一句客套话:“来了。”
      倒是小卢珍开心的喊道:“沈叔叔,你来啦!”
      沈仲元笑眯眯的应了他一句,然后上前一步对白玉堂道:“我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有一物交付于你。”
      白玉堂一动不动,昔日狠厉的桃花眸子难得的平静如水的看着他。沈仲元取下背后的包袱,一手托着,一手挑开,露出两只雪白的白玉杯。
      “这是展昭当日让我转交于你,只说你看到便知。”放下杯子,沈仲元说道。
      白玉堂终于有了动作,他轻轻松开了握住卢珍的手,而是探向了白玉杯,一手一只,握在手中。沈仲元莫名的心惊了一下,只见白玉堂已握着杯子绕过桌子,慢慢走过来。越过沈仲元,跨到屋檐下。两手同时一甩,在卢珍的惊呼之下,只听“啪啪”两声,玉杯已摔在梅树边的石头上,碎的彻底。
      莫名的寒意涌入,白玉堂背对着他,冷淡的声音传来:“昔日我便说过,有朝一日他展昭踏上陷空岛,定教他死无全尸。”
      沈仲元这才明白过来,白玉堂眼里的平静如水实则已是一潭死水罢了。
      沈仲元甚至没有搭话,卢珍却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扒着白玉堂的袖子摇晃着喊道:“那不是展叔叔的杯子吗?五叔叔为什么摔碎了?!五叔叔总是欺负展叔叔,难道展叔叔都不敢来找珍儿玩了……珍儿不管,就要展叔叔来……”
      “你的展叔叔早被蛆虫吃的干干净净,你还指望他来吗?”似乎是被他喊的烦了,白玉堂一把扯开他的手,拎着衣襟丢给了一旁吓的腿软的白福,转身跨入房内吩咐道:“安排沈兄在府中住下,茶饭不可怠慢。你亲自将珍儿送回去不得有闪失。还有以后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这个院子。”
      “是!”白福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乱动的卢珍。卢珍早已被他那句赤裸裸的话吓得痛哭起来,正扯起嗓子喊道:“五叔叔是坏人!呜呜呜呜……”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玉堂冰冷的声音,让人不能抗拒:“我乏了,都去吧。”
      好不容易抱紧了卢珍,白福又应了一声,对沈仲元恭敬道:“沈爷,这边请。”
      沈仲元看了眼焦黑的石头边白色的玉杯碎片,好不刺眼。他想了想,还是说道:“这件事你听进去也罢,听不进去也罢,区区还是要说出来。 ”
      “他在将玉杯交予区区的时候,似乎知道自己已回不来。可是当时的情况他要脱身也不是不能。所以他当时似乎是特意去……送死一般。”吐完最后一个字,沈仲元只觉得那块压在心口的石头松懈开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展昭说你懂他,如今看来只怕他是看走了眼了。你白玉堂只怕是没有心的。”
      “五爷早些休息,区区告辞。”
      直到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很久,书房内才传出一声“啪”的关门声。

      (十二)春风一顾,玉棠花开

      三十年后,陷空岛白府。
      庭院中的桃花随风飘飞,石桌前,坐着一位年约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明黄的衣襟,显得精神抖擞。妇人的膝下围着四五个孩童,男童女童皆有。
      妇人正绘声绘色的说道:“那小老鼠知道了猫的名声冲撞了自己,所以啊就跑去找猫一决高下。怎么决高下呢?那小老鼠啊就设法偷了猫的东西,将猫引到了自己的耗子窝……”
      “奶奶,这只小老鼠正坏。”唯一的女童托着塞,突然撅着嘴说道。
      妇人教她这话打断了思路,于是便问道:“昭儿为什么说老鼠坏呢?”
      就见一边皮肤颇黑的小男孩道:“昭妹此言差矣啊,所谓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韩小二!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另一个长相颇为斯文的男孩接口道。
      黑皮肤男孩有些窘迫的挠挠头,一旁一个狐狸眼的男孩说道:“我爹说了,江湖就是有名有利的地方。”
      “蒋豆豆,你说的多肤浅啊。”另一个扎着冲天辫的男孩不屑的说道。
      “徐冲天!”
      妇人连忙拉住想要扑滚在一起的两人,温柔的语气带着安抚的作用说道:“其实老鼠坏不坏只有猫知道啊。”
      五双眼睛齐齐的看着妇人,可是眼中明显带着疑惑,只听那小女孩问道:“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啊?”
      妇人还未回答,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就听见五个小孩齐声喊道:“福叔!快来陪我们玩!”
      “你们福叔还有事情要做呢,你们各自去玩吧。仔细些,别弄脏了衣服。”
      孩子们一哄而散,妇人才转过身,看见身后年逾半百的人眼睛通红的看着她,终是忍不住眼泪落下。
      他只说了一句话,却胜过所有的话。
      “主母,爷,爷他去了!”

      璎珞匆匆赶到的时候,房内已隐约有了哭声。她的脚步已经乱了,差点绊到了自己,踉跄进了屋里。
      屋里的丫鬟一个个垂头哭着,她的大脑已经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轰的一声就炸开了。可是她表现的很冷静,“哭什么哭,不知道爷喜静吗?都出去,别扰了爷休息!”
      掷地有声,丫鬟们哆嗦着匆匆向外走去。璎珞这时才想到向里间走,淡淡的熏香刺激着她的呼吸。撩开帘子,璎珞一步步走向床边,白玉堂正躺在床上,安静的。
      床边的架子上放着一只脸盆,而床前,白玉堂的靴子被人在慌乱中绊倒了一只。璎珞弯下腰将靴子扶好,这才向床上看去。
      这个他日夜担心的人啊,终于睡了过去。
      这最后的几年里,白玉堂已经到了卧病在床的地步。而且每日每夜被疼痛折磨着,只是他从来都不说,只咬牙忍着。璎珞看在眼里,无能为力。
      起先他还能坐上好半天,偶尔翻着书,兄弟几个来了还能说上几句话。可是到后来,他睡得时间越来越长,偶尔清醒的时候,眼睛也是盯着窗台上的那株白玉海棠的盆栽。
      那花已经养了许多年,近些天来才长出些花苞。璎珞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愣怔住了。
      昨日还只是花苞的海棠花,已经绽开了漂亮的花朵。洁白如玉的海棠花,风流天下的白玉堂。
      她忽然想到白玉堂昨晚醒来的时候,盯着那盆栽喃喃自语——怎么还不开花,再不开,白爷爷就真的见不着了……
      璎珞当时只当他睡迷糊了说胡话,如今看来,只怕是真话。
      她又起身走到架子边,将毛巾浸了水又拧干后才走到白玉堂的床前坐在窗檐上替他擦脸。
      “五哥,昭儿今年五岁了。胆子特别大,跟个男孩子似的。”
      “昭儿这名字是我取得,没告诉您,五哥这么大方不会同我置气吧……”
      “大名白念昭,小名昭妹,虽然擅自主张了些,五哥会喜欢吗……”
      “世人都说您聪明绝顶,为何璎珞觉着您傻呢……”
      “明明白白惦记着……为什么不说呢……”
      ……
      “五叔!”
      璎珞轻轻放下白玉堂的手臂,回过头,看到门边喘着粗气的年轻男子,微弯了眼角,笑道:“珍儿来啦。”
      卢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膝盖挪到了白玉堂的床前喊道:“五叔,珍儿来迟了!”
      璎珞放下毛巾,一把扶着卢珍温柔的说道:“傻孩子,跪甚?你五叔可舍不得你这样。”
      卢珍被她扶起,已是泪流满面。璎珞拍着他的手道:“你能来,白哥已经很开心了。他很想你的,只是你这么些年都不肯来,他虽然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有些难过。睡迷糊了也会喊着珍儿对不起,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说过对不起谁过。珍儿的面子真大呢。”
      “五婶……”
      “将你五叔扶起来教他看一眼海棠吧,这些年一直惦记着,让他看一眼,也好痛痛快快的走,再无留恋。”
      卢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窗台上的那盆白玉海棠开的洁白无瑕,很是好看。抹了把眼泪,卢珍小心的扶起白玉堂,让他面向窗前。
      “五叔,你看看吧。”
      璎珞却已经喊将出来。 “五哥哎,你看看吧,你的花儿已经开了。你放心的走吧,不要再回头了。若是到了奈何桥,少喝两口汤,下辈子早些找到他,别让他再等着您了……”

      后来的一切事宜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开办,只是在给白玉堂钉棺的时候,璎珞突然捧着白玉堂房里的那株白玉海棠的盆栽,当着所有人的面摔开了。
      拨开的土壤里,突然出现两只粘了泥的白玉杯。璎珞将它们交予卢珍的时候,卢珍一下子就认出了就是小时候白玉堂当着他的面摔碎的白玉杯。也是自那件事之后,卢珍再没有来过白府。
      这一瞬间,卢珍似乎有些明白璎珞的话了,自己这个五叔叔,从来不说自己难过与否,也不说多在乎,明明别人都看得出来。这么多年中他都没有出过府,这白玉杯便是他自己一片片捡回来,拼上去的。
      摸在手里还能摸得出来。
      接在手中,卢珍才真正看清这两只杯子,各镌着一只梅花,梅花旁,各书了两行小字: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唯有春风最相惜,一年一度一归来。
      一年一度一归来,展叔叔是您归来了吗?来接五叔叔一起走了吧。
      卢珍转身,走到棺木前,看着棺木中犹似睡梦中的人,将白玉杯缓缓的放在白玉堂交叠的手上,对着眉目如画的人轻声说道:“五叔叔,您走好。”
      五叔叔,您走好啊——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为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猫儿,白爷爷若是成亲,你当如何?”
      “那展某只能是争,是抢,争抢不得只能偷出来私奔。”
      “猫儿,那白爷爷就等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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