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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少爷?”赶过来的老管家陈潜担心地唤道。
      乐念停一眼看到陈潜手里拿着一份资料夹,问到:“有事么?”
      “没……没有。”陈潜慌乱地想藏--这个时候不能再让乐念停费神。
      “给我。”乐念停伸手。
      “真的没什么。”陈潜尴尬地笑笑。
      “陈叔?”乐念停微微蹙眉。
      陈潜无奈只能把手中的资料夹交给乐念停。
      乐念停接过来随手翻了几页,眉头越蹙越紧--LYRE酒店的内部网络遭到黑客入侵,修改了很多重要数据,技术部竟然束手无策,眼见整个系统都有崩溃的危险。
      “少爷,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情况,也……也不太要紧,我们可以再请专家……”陈潜急忙道。
      乐念停不说话穿过长廊,直接往电梯走去。
      “乐念停!”呆了半晌的崔夕大声叫到,“你要去哪里?”
      “我回家。”乐念停眉目奇异静定,再无波澜。
      “少爷,你现在必须住院,你不能回家。”陈潜挡在电脑前。
      乐念停一言不发,转身往楼梯去--这里是十七楼,他想走下去?
      陈潜顿足,一边叫崔夕去请韩医生来,一边上前拦阻--乐念停的倔性子一上来,就比谁都固执。
      “少爷,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陈潜叹气。
      乐念停似乎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
      陈潜心中发寒,疾走几步拦着乐念停,没料到走得急了在楼梯边沿一步踏空--整个人晃了晃直跌了下去!
      乐念停猝然一惊,伸手欲拉,程朗也是立刻疾冲过来--但哪里还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陈潜一路摔跌滚落下去--
      “陈叔!”乐念停哑声唤到,眼前天旋地转的晕眩。
      “你站住,不要动!”程朗拉住明显已经支撑不住的乐念停,厉声叫医生。
      刺目的灯光下老陈叔的血迅速地漫延开,触目殷红。
      乐念停挣脱程朗的手,跌跌撞撞地走下去,手中的资料洒了一地,有几张沾了血又被风吹起,如同血色蝴蝶。
      乐念停跪在陈潜面前,轻轻一触,手便停不住地颤抖--没有呼吸。
      死了。
      老好陈叔死了。
      他活的时候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少爷,要吃饭要吃药要看医生--他从来都不听话。
      他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少爷,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他也没有听。
      所以他死了,死在他面前挡着他。
      医生迅速赶来,虽然经验丰富的急救医生一眼就看出伤者已经不行了,但还是立即送去急救室人道抢救。
      乐念停靠墙站着,整个人簌簌发抖。
      “乐念停--”程朗想扶他却不敢碰触到他,只怕一碰,他的人就哗啦啦碎掉,从未有过的心痛和恐惧涌上心头,让人呼吸都困难。
      崔夕以手掩口,哭不出来的惊怖--今天是什么日子?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脱了常轨,到底这一幕一幕是荒诞剧还是恐怖片?老天你何苦如此残忍,你让乐念停情何以堪?
      韩医生飞快跑来,但一看到乐念停的神情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乐念停眼中并无泪水,只是死气沉沉的深黑,他谁也不看,静静俯身捡拾散落一地的资料。一张一张,有的沾了血,有的沾了粉红的脑浆,有的已经被踩破。
      乐念停一张不落,捡得很仔细,一边捡一边压抑不住地咳嗽起来--他的手掩在唇边,一点一点的浅红染上衣袖。
      “韩医生,怎么办?”崔夕哭出来。
      韩医生不说话,也没有阻止乐念停--他知道,现在乐念停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抓住点什么,他才能够不整个人崩溃掉……
      乐念停捡完所有散落的资料,靠着墙咳得站不直身子,程朗想要扶他,却立刻被甩开。
      韩医生叹口气走过去,一把扶住乐念停:“跟我回去。”
      乐念停不动。
      “你至少等陈叔醒来看看他再走不是?”韩医生道。
      “陈叔已经死了。”乐念停沙哑的声音尖锐直接。
      “那你就让他死也不心安?”韩医生说了重话。
      乐念停一震,终于,不再坚持。
      “我准你用电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走,跟我回去。”韩医生放柔了声音,扶着乐念停往回走,其实心底里暗暗希望乐念停会支持不住晕过去一下,那样总也是个缓冲--今天似乎发生了太多事情--可是偏偏他一直很清醒。
      乐念停一回到病房,置旁边待命的数位医生于不顾,径自开电脑埋头看资料,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让他去吧,大家密切注意情况就好。”韩医生揉着眉头叹气。
      崔夕默默走进去,只看到乐念停的嘴唇都被咬破,心中的辛酸惨苦混合成说不出的愤怒--“啪”地一声崔夕的手打在键盘上,颤声道:“乐念停,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请你让一让,你弄乱了我的数据。”乐念停面无表情。
      “你这样苦撑是为什么?哭出来很丢人?你难受就哭出来好不好?”崔夕说着,自己的泪水倒是掉下来。
      “可是我不想哭,所以我哭不出来。”乐念停抬头,修长冰冷的手指滑过崔夕满面的泪痕:“崔,你近来哭得太多,已经不像你了。”
      “我难过。”崔夕哽咽。
      “谢谢你。”乐念停第一次伸手抱住崔夕。
      崔夕靠在乐念停胸前,他突兀的锁骨硌得她生生的痛,恍惚地想起开学初冷着脸不理人的乐念停,穿一袭皇家蓝被一群洋番包围的乐念停,在课堂上开掉老师的乐念停,甚至--和程朗吵架的乐念停……一幕幕犹在眼前,是怎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原来只看得到他的刺,觉得他的刺伤人,现在他的刺折了,看到下面血肉模糊的伤,却是--更伤人。
      生离,亦或死别,一般猝不及防。
      身死,亦或心死,是否并无区别?
      茫然复惘然更枉然的沧桑哀凉蔓延开来,浸染得一颗心如这个城市薄脆的冬天,风声尖利的冷。

      接下来的三天,乐念停不曾合过眼睛。
      陪在一边的崔夕已经困顿得站着都可以睡着,每次不自觉地睡去后猛地惊醒,总可以看到乐念停依然笔直地背影,看到他眼睛里近乎凄厉的明亮。
      程朗每天都会带妈妈煲的汤来交给崔夕,然后站在外面怔怔地看着乐念停。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睛发涩。
      在很多很多年之后回头看,他才知自己这一生,除了乐念停,他没有为任何人心痛更多--那样的心痛纵然无关风月,却是入骨入髓。
      深夜。
      崔夕疲倦得恍惚地撑着额头,迷糊中看到乐念停唇边牵出一抹冷诮笑容。崔夕立刻打起精神笑到:“终于完成了?”
      乐念停想说什么,但一张口,一口鲜血就喷出口来,深晦诡异的红。
      “医生!”崔夕惊得大声叫到。
      乐念停拿出手帕,冷静地抹去电脑上沾染到的血迹,平静地道:“崔,请替我约唐锐律师。”
      “现在是午夜?而且你……”崔夕迟疑。
      “限他半小时内到。”乐念停冷然道。
      崔夕一个电话过去,果然半小时不到,本城顶级律师唐锐先生立刻赶到,累得犹自喘息。
      “崔,我想和唐律师单独谈谈。”乐念停侧头道。
      崔夕点点头,与一干医生护士一起退出,轻轻掩上门。
      “唐律师,乐氏名下的LYRE酒店的内部网络系统,在前段时间曾遭到黑客侵入,我现在已经补好漏洞,然后你看看这份资料,我要起诉他们。”乐念停递给唐锐一份东西。
      唐锐恭敬地接过,一看就是心惊,脱口道:“乐先生,有这份资料胜诉是有绝对把握的。”
      “我要的不止是胜诉,我一定要重判。”乐念停冷冷道。
      “依照我国先行发条,此类案例最高可判14年监禁。”唐锐道。
      “不够,起码要是这个的一倍。”乐念停的声音是听得人寒毛倒立的阴冷,“他们做错的事,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
      那天,若不是为了送来这份报告,也许陈叔就没有死……陈叔的死,他有罪,他们也逃不掉……
      “这个……”唐锐犹疑。
      “我不惜一切代价,钱的方面不会有任何问题。”乐念停道--唐锐自然知道乐氏的唯一继承人说出这句话来是何等分量,立刻点头:“那就请乐先生放心。”
      “你去吧。”乐念停倦极地靠着椅背合上眼睛。
      听着唐锐的脚步出去,而后进来一人,乐念停恍惚中以为是崔夕,合着眼睛道:“崔,你也回去吧。”
      “是我。我来看看你。”--程朗的声音。
      乐念停抬眸沉默看着程朗。
      “这几天累坏了?”程朗呐呐地说废话。
      乐念停还是沉默。
      “乐念停,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不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也许你就不会坚持回家--陈叔也许也就不会死……”程朗心绪纷乱,不知所云。
      “如果你对陈叔觉得内疚,明天陈叔出殡,你可以去献束花。但是你来对我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乐念停的目光又阴冷下去,“你是想听我说,不不不,完全不关你的事,只是因为我固执不听劝才害得陈叔死于非命,是不是?对不起,安慰人这种事情一向不是我擅长。”--真荒谬,自己还是会失望。不是早都死了心么?但是在看到他时,还是期望他只是为了看看他而来……
      “乐念停--”程朗懊恼地抓头发--他总是有本事把好好的情形搞得一团糟,而乐念停,也总是有本事把最伤人的一点尖锐地拧出来。
      “你走吧,我累了。”乐念停合上眼睛。
      程朗看着幽暗的灯光下,乐念停就那样靠在椅背上,他清瘦憔悴的面容无限疲倦,看上去如同暗夜里开出的白花,伶仃中竟带了几分森森鬼气。让人看在眼里就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心痛--这个人,他该拿他怎么办?他甘愿拼尽全力地照顾他保护他守护他,补偿他伤害过他的一点一滴,可是他要的那种喜欢--也就是爱吧--他真的不知道是什么……
      “乐念停,不管怎样,你好好把病治好。”程朗叹了口气。
      乐念停唇边又是那样冷诮的笑。
      程朗无奈何地转身走出去,身后乐念停惨白唇边挂出一线殷红,绵延不绝。

      陈叔出殡的日子。
      葬礼隆重,极尽哀荣。
      一袭黑衣的乐念停一直很沉默。
      葬礼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吧。
      当他忠心耿耿十多年如一日照顾他的时候,他并不曾珍惜。
      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只为减少生者的内疚,于死者,又何尝有半点意义?
      大捧大捧的百合扔下墓穴,一把一把的黄土慢慢洒下。
      庄严的神甫在低声念着什么,乐念停恍若未闻,只抬头看向远远站着的一条人影--程朗,程朗,他朝我长埋黄土身化白骨,你又可还记得我曾如此念念不忘倾心以求?
      葬礼结束。
      崔夕坐在乐念停的车上,眼睛红肿。她与陈叔并无多么深厚感情,只是被心里不祥不安的感觉逼得一直流泪。
      “丫头,不要再哭了。”乐念停叹息。
      崔夕猛地抬起头--这是第一次听到乐念停用如此温柔宠溺的语气说话。
      “有礼物送给你。”乐念停拉过崔夕的手来,在她的小指上套上一枚小小的白金戒。
      戒指小巧玲珑,而且非常简单,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有一个细小的“乐”字和“乐氏”的英文缩写。
      “虽然值不了多少钱,但记得别弄丢了。”乐念停淡淡地道:“以后不管在哪里遇到麻烦,拿着它去找当地的政要或者商界显贵,他们总不至于袖手不管。”
      崔夕鼻子一酸:“我不要,遇到麻烦我就直接来找你。”
      “傻丫头。”乐念停摸摸她的头发,笑一笑,“找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说不定会改变心意,哪里有证物拿在手里塌实。”
      崔夕不管不顾地靠在乐念停肩上抹眼泪。
      “你哭什么?我还没死。”乐念停温言道。
      “你不会死。”崔夕摇头。
      “我们都会死。谁又能真的长命百岁?”乐念停平静说到。
      “祸害遗千年,你哪那么容易就死了?你还要活很久很久,还要不停地烧钱败家,然后遇到另一个你更喜欢的人,然后就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活成老头子……”崔夕一连串絮絮说道。
      乐念停静默地听着,带着几分爱纵的包容,不言不语。
      “你现在只是有点累了,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真的。”崔夕急切说到。
      乐念停点头:“是,我只是有点累了。”
      世事不过如此,得到的倦怠,得不到的无奈。
      旁人眼里的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又何曾抵得过--阳光下的奔跑,合家团圆的安乐,拥抱携手的温暖,何曾抵得过--他笑容明朗英气勃勃?
      如果没有阳光的暖,毫宅不过华丽墓穴。
      对镜的时候,他常常在想不知自己何时长出獠牙,彻底成为吸人鲜血的千年僵尸。
      程朗,如果你不能拉我一把,那就请原谅我放手--我已经没有与那样的恐惧与厌倦相抗的力气。

      夜幕深浓。
      程朗自从参加完陈叔的葬礼回来就一直有点神情恍惚,直觉告诉他他似乎正在错过什么--是什么?乐念停已经由崔夕陪着回家,还有什么让他不安?
      辗转反侧还是心神不宁,程朗拿了杯水靠在露台茫然地看着天空。夜很深,天气恶劣,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忽然,仿佛是一个盛世幻觉,一朵硕大无朋的烟花猛地绽放在北面的天空,灿烂缤纷映照得沉沉黑夜直如朗朗白昼,烟花盛放后飞扬火花竟凝成四个字--风清月朗,久久地停在漆黑夜空,点点灿亮。
      风清月朗。
      风清月朗。
      程朗怔怔呆望北面的天空,突然夺门而出。
      以自杀者的姿态拦到出租车,然后手脚并用的爬上清源山,清凉寺,清凉寺在哪里?为何竟成一片废墟?
      程朗发疯一般地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暗夜之中似乎鬼影狂乱。
      “乐念停!乐念停你在哪里?!!”程朗听到自己的声音发抖失控。
      跌跌撞撞地寻去,那一棵洋槐还在,树下--一道白色身影。
      “乐念停。”程朗跪倒。
      乐念停靠着树静静坐着,身上是干净的象牙白衬衫,清瘦如剪影,他微微仰着头,看着他唇边有淡淡笑容,仿佛在黑夜中迷了路,等着他来带他回家的孩子。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乐念停轻声道,“程朗,虽然喜欢你真的是太辛苦的一件事,但是真奇怪,我竟然没有想过放弃……我就算心死了,可是我还是在等,我总是在等……我竟然没有想过不再等……”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不可闻。
      程朗跪在地上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不管什么爱不爱了,他以后再也不会让他等,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等……
      相拥间,鼻端却立刻闻到浓重的血腥--
      “乐念停!你做了什么?!”程朗一把抓起乐念停的手,触手湿冷,竟是满手鲜血。
      程朗来不及说什么,抱起乐念停就往山下去。
      乐念停再不说话,只静默地看着程朗在黑暗中因为着急心痛而有些扭曲的面容,看着看着,直到眼瞳最后一丝微光黯然沉寂,一行泪水滑落下来。

      “先生,他已经失血过多死了。”医生的神情中透着骇异,勉强平静对程朗说到。
      “他明明还没有闭上眼睛,你怎么就说他死了??!你救他,你救他!!”程朗大声吼道。
      医生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程朗突然心里一阵森寒……乐念停他真的死了?
      而且竟是--死不瞑目……
      他怎么竟能让他死不瞑目……
      程朗伏倒下去,从此明白所谓万箭穿心痛彻心扉并非书中妄语。

      数年后。
      那些春暖秋凉,时光画鬓如霜。
      程朗早已成大学毕业,拥有了自己的文化传播公司,事业发展非常顺畅。
      业界的人对他都有两个疑问,一是他年纪尚连中年都不到,为何鬓边就已霜白。二是,明明是相貌英俊事业有成,为何身边从不曾有女子相伴。
      每次问到,程朗总是沉默转过身去,那神情也会多出几分平日没有的渺远苍凉。
      是有一段遥远的伤心事吧--公司里的小女孩们由此派生出无数浪漫故事,唧唧喳喳讲得不亦乐乎。而--那淋漓滑落的鲜血,黯沉惘然的悲哀,至死不肯合上的眼睛,全都禁锢在他一个人的回忆里,十多年了,每次午夜梦回,仍是心惊心凉。
      在英国曾经遇到过崔夕,她已经在剑桥拥有了教席,美丽聪慧得另人难以置信的东方女子,向来独来独往,在那些外国人眼里非常神秘。
      “我并没有刻意独身,只是看过了他那样的人,再看其他人,感觉都淡了,提不起兴致来。”崔夕淡然地说,手指习惯性地抚摩那一枚在她小指上一戴十多年,洗澡睡觉都不肯拿下来的戒指。
      程朗颔首,崔夕说的与他又有何不同?十多年来,他再不曾为另一个人心痛更多,再不曾对另一个人有那样痛切的心情。
      当初并不懂得爱是什么,从来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怎样的情怀,总以为爱是一种很神秘的物质,真的会霹雳雷鸣一般发生--不懂得爱上一个人其实不过就是为他心痛,只想让他快活,就是想要照顾他,想要和他一起爬山,跑步,踢球,想要吹树叶给他听,想要他健康,想要他笑……
      也许,他一直爱着他,只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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