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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程家。
      前段时间程一然因为“风行”的事忙得人仰马翻,全家人甚少一起吃饭。今天好不容易凑齐了,程爸爸程妈妈自是欢天喜地,小碗大盘地堆了一桌子,满满当当。
      菜是好菜,人也都在,可这饭不知怎的就是吃得觉得少了些滋味。
      “阿朗。”
      --三道声音一起响起来--原来大家都恍然大悟,想到没有滋味是因为,向来最热闹的程朗今天却闷声不吭,煞是奇怪。
      “阿朗,上次那个,恩,就是特暴力那女孩子提到的你那个同学,现在怎样了?”程一然问。
      “还在医院里。”程朗闷闷地说。
      “听起来她对你满不错,而且家境也很好的样子,那--是不是长得不太好看?”程一然琢磨着问。
      程家爸妈敏感地竖起耳朵--不得了,他们这傻头傻脑的小儿子也有女孩子主动示好了呀。
      “哪有,他很好看。”程朗摇头。
      “比那个暴力女更漂亮?”程一然挑眉毛。
      “他也不是漂亮啦,他就是很好看。”程朗认真地想一想道。
      “那你小子为什么不喜欢人家?”程一然大是奇怪。
      “我哪有不喜欢。虽然以前是觉得他脾气老坏,但那是因为他生病嘛。”程朗叹气。
      “如果喜欢,什么时候带回家来玩玩?”程妈妈大感兴趣。
      “他来过了。有天他被冻坏了,我就让他在我床上躺了躺。”程朗一句话听得大家都跌倒,程爸爸放下筷子,清清喉咙正色道:“阿朗,我与你妈妈从来不反对你与女同学交往,但是你带女同学回家然后--”说不出“上床”二字,程爸爸又尴尬地咳了两声道:“也不是太妥当,你说是不是?”
      “老爸,你在说什么啊?!乐念停他是男生诶!!”程朗哭笑不得地抗议。
      全家再次跌倒。
      程朗却像突然想起什么,饭也顾不上吃,拉住学音乐的程妈妈着急地道:“对了,老妈,有件事你一定要教我……”拉着老妈一溜烟窜进卧室。
      “这小子,脾气急起来像吃了炮仗,也不知跟谁学的。”程爸爸气咻咻地说。
      程一然埋头吃饭,暗暗偷笑--全社区的人可都知道程家老爹是出了名的急性子……

      医院。
      乐念停终于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他向来不喜吵闹,所以他的专属病房也是相对独立。波斯地毯,琉璃灯盏,墙上笑浅颦轻的是伦勃郎美丽的执扇女子。
      崔夕一来就笑着耸耸肩,冒出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乐念停牵牵嘴角:“你错了,我素食。”
      崔夕莞尔,看着墙上数幅伦勃郎,怀疑地道:“这不是真迹吧?不然这里的温度湿度都不适合保存名画啊……”
      “我只是用来当壁纸。”乐念停半点不在意。
      “就为你这句话,不知多少人想揍你一顿。”崔夕失笑。
      乐念停倦倦地笑,不置可否。
      “告诉我,明明锦衣玉食,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自己?为什么还是不快活?”崔夕撑着下颌问。
      “以前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觉事事不过如此。现在找到了想要的--”乐念停语气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现在怎样?”崔夕问。
      “更觉得如果得不到想要的,再是一千幅伦勃郎一万幅拉裴尔,不也就这样罢了。”乐念停眼中掠一丝惘然,“崔,其实我觉得--害怕。”
      崔夕无声地握住乐念停冰凉的手,静静地听他说。
      “上天给了我太多,可是我最想要的,总是得不到。七岁那年父母飞机失事,我想要他们回来,但他们再也回不来。后来一直生病,我想要健康,可是医生说我只剩三个月。崔,是不是我想要的,都得不到?”乐念停低哑的声音里有奇怪的脆弱,如丝线缚住心脏,崔夕心中大是疼痛,不禁伸手抱住乐念停瘦削肩背,一遍遍地说:“不是,不是的,只要你愿意,你以后想要什么一定就会有什么……”
      乐念停牵出一抹苦笑:“也许是我太贪心。世事从来不会圆满,是我不知感恩。有时想想,得到了又怎样?就会一切都好?也不见得罢。”
      --佛家说的“求不得苦”--可是得到又如何?
      也许,所有的事情最终都只不过是--得之,非我幸,失之,是我命。
      “不是!”崔夕看不得他眼中入骨入髓的黯然疲倦,大声说到:“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会一切都好?你不要自以为是,不要什么都想当然,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好与不好要得到之后才能说得分明!”她不要看着他放任自己沉落下去!
      乐念停看着崔夕眼中的急切痛惜,薄唇轻扬,微笑温言道:“崔,上帝安排你在,我很感激。”
      “那你莫要忘了我一直在等你。”崔夕一笑,笑容里却多了苦涩--乐念停,你何尝不是我最想得到而不可得的?
      有情即有苦,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傻子。

      午后。
      冬天已经来得很深,天色很早就开始阴沉。
      乐念停合目躺在床上,医生护士知道他喜欢安静,来往脚步都压到极低。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声呼啸。
      忽然,一道乐音通过虚掩的房门传进来。音符简单,但起起伏伏连贯地听下来,竟大致是《平湖秋月》的调子!
      而这声音,熟悉得他一辈子可能都忘不了,分明是那一日清源山程朗用树叶吹出来的声音!
      乐念停坐起身来,只见一人轻轻推门,看着他吐吐舌头笑了。
      那样的明朗笑容--除了程朗还会有谁?只是几天不见,他竟也见瘦削。
      见乐念停并不反对,程朗掩门走过来,笑一笑:“好听不?”
      走得近了,乐念停看到程朗嘴唇上满是血泡,不禁蹙眉。
      “我找了很久,才知道那天我们一起吃饭后,你弹的三弦是平湖秋月的调子,我就缠着我妈让她教我,但这个吹出来的音太简单,呵呵,还是不像……”程朗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很好听,比三弦好听多了。”乐念停明白过来程朗唇上血泡的来由,眼睛突然有点湿润--这个笨蛋!
      “还想不想听?”程朗问。
      乐念停点头:“还想听《两只老虎》。”
      程朗一愕,大笑,从衣兜里一掏,竟抓出大把树叶:“好,我带了这么多树叶来,你想听多少都可以。”
      乐念停看着散落在病床上的大片树叶,不禁也笑了,数日来,第一次笑意里见了欢容。
      “肯原谅我不生我气了?”程朗瞅着乐念停问。
      “我没有怪过你。”乐念停道。
      “真的?”程朗歉然,“我以前对你老发脾气。”
      “都是由我开始。”乐念停微笑。
      “你--那就都统统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好。”乐念停点点头--重新开始--也许,这一次真的会不一样吧。
      “以后你好起来,我再带你去爬山,摘野果子给你吃,教你吹树叶。市郊除了清源山还有很多好玩得很的地方。”程朗心情放松,在乐念停身边坐下,笑着说到:“对了,以后每天早晨我来叫你去跑步,我一定得监督着你锻炼身体,到时你不许叫累啊,以后每天早晨跑步,每天下午就跟我去踢足球或者打篮球,排球也成……”
      程朗兀自说得眉飞色舞,牵得嘴上的血泡裂开,沁出血来。
      乐念停拿出手帕印上去。
      天地玄黄静谧,程朗飞扬的眉毛,黑亮的眼睛,连同他温热的呼吸都近在身边,在眼前--他说,我们重新开始--程朗,是不是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乐念停移开手帕,看着程朗沾了血的嘴唇--他很想很想碰触的暖--是不是,靠近了以后就不会再寒冷?
      --乐念停微微仰头轻轻吻着了程朗的唇……
      想象渴慕中的暖却在那一刹那被程朗的僵硬凝固。
      呆怔片刻,程朗一把推开乐念停,猛地退了两步,带翻了一张椅子跌倒在地。
      听到声响,医生护士都涌过来,只见两人,一个靠在床沿,一个坐倒地上,一个面白如霜,一个慌乱狼狈--这是怎么回事?
      “念停,你怎样?”韩医生匆忙赶来。
      “我没事。程朗,你走吧。”乐念停的声音没有温度,眼前一片一片地发黑--是因为刚才程朗推开他时撞到墙壁,还是因为所有的幻想与期望都粉碎成尘?
      程朗茫然站起身,仍在震惊失措中。
      “这位同学,以后请不要再来了,病人的身体不可以受刺激。”韩医生烦恼地挥手,看乐念停的气色,搞不好又要进加护病房了。
      程朗垂头走出医院,迎面碰见崔夕。
      崔夕盯住程朗神情,心里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他--我……他--”程朗语无伦次。
      “我明白。你--拒绝他了?”崔夕问。
      “你明白?你早就知道?”
      “是。你不喜欢他?你拒绝他?”崔夕再问,心底一阵发冷。
      “崔夕,我是男生,他也是男生--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和一个男生……崔夕,对乐念停,我有好奇有内疚有抱歉有感激甚至不是不喜欢,但就是没有--没有那种喜欢……你明白吗?”程朗着急。
      崔夕退了一步--我的天。她一直在鼓励乐念停表达出来,总想着只要他跨出这一步就会什么都好,但就是没想到程朗他根本不是迟钝,他只是--不爱!
      他只是不爱……
      上帝。
      乐念停怎么办?这让他怎么办?
      他说--崔,其实我很害怕。因为我最想要的,我总是得不到--为何竟是一语成谶?!
      “程朗。”崔夕开口来才发现声音发抖,“程朗,不行,我求你,算我求你……”
      “求我什么?”程朗莫衷一是。
      “求你,喜欢他,要那种喜欢--你一定要喜欢他……”崔夕亦是混乱。
      “可是,崔夕,我怎么能骗他?这……”程朗捶捶脑袋--他从来没想过去喜欢一个男生啊!!他并不觉得同性恋是变态,但他自己不是啊!他喜欢的是女孩子,他的身体也诚实地只对女孩子有反应--
      “那你就骗他一次吧,就算--”崔夕跺脚,话未说完,陡然一道幽冷的声音插进来:“就算演戏,也演不了多久的,是不是?”
      两人都倒抽一口气,转过头去,只见乐念停静静站在他们身后,面色霜白,清瘦身形似乎风一吹就随时消散。
      “乐念停--”崔夕的声音里有恐惧--他怎么出来了?他来了多久?他听到多少?
      “崔,请收回你刚才说的话,求来的怜悯我敬谢不敏,不要看低了你自己也看低了我。”乐念停的声音出奇平静,转头看向程朗:“我谢谢你的坦白。”
      “我--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程朗笨拙无比地说到。
      “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想法。”乐念停转身。
      做朋友--不,至少这辈子不能了。
      我只怕我会念着你--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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