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竹曲》寸耳

2、竹离生

　　我和阿宣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阿宣是经常被他昏庸父王忘记的十七皇子，我是一个隐士之子，我的父亲是他的舅舅，于是我成了他的伴读。
　　我和阿宣的儿时时光是快乐的，我们虽是不受重视，但是在这个梨花满地的院子里，我们各读各的书，然后一起雄心勃勃的讨论治国之道，就这样成长成了翩翩少年。
　　十六岁那年，我偶遇太子，我不敢相信，这个和皇帝一样有着浑浊双眼和昏庸品性的人居然是太子，如果他接管了国家，那么这个国家可还有未来。
　　我这么想，也这么说了，我的耿直果然冲撞了太子，他下令将我乱棍打死，阿宣冲了出来，他恳求他的哥哥放过我，太子如此顽劣的人自然不会轻易答应，于是他让阿宣从他胯.下钻过便饶了我，这激怒了我，士可杀不可辱，但是阿宣忍辱负重的照做了，太子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只留下屈辱的我和阿宣两人。
　　阿宣说，离生，你走吧，长京不适合你。
　　我很是羞愧，我意识到，我的存在只会给阿宣添乱，于是我回了长安，那个我逝去的父亲曾经隐居的地方。
　　在长安呆了两年，我认识了不少和父亲同样身为的隐士朋友，他们才华出众，同样因为昏君当道而选择隐居于世，这让我兴奋不已，我写信给了阿宣，告诉他这些事，大胆的提起了谋反的事。
　　阿宣回了我，他说他不想当皇帝，不要再提这件事，他现在只希望辅佐自己的六哥晋王顶替太子，并且他劝告我说让我不要再管朝中之事，以免召来杀生之祸。
　　看了他的信，我犹如被一盆凉水浇过，所有的救国之心全部熄灭。
　　我安心的当起了和父亲一样的隐士。
　　二十岁这年，我的人生发生了转折。
　　我娶妻了。
　　我的妻子是长安一名老隐士的女儿，名叫浣姬。
　　浣姬年方十六，才艺惊人，乐器样样精通，丹青水墨不输男子。
　　我第一次看见她，她穿着一身青衣站在凉亭吹笛，美貌的面容，清丽的气质，犹如羽化成仙的仙子。
　　我想，我沦陷了。
　　这时候的我，像是一名痴迷于画中仙女的普通书生。
　　老隐士十分疼爱他的女儿，但因为年事已高，也想找个人好好让他的女儿托付终身，于是我趁机而入，凭着老隐士对我的欣赏，把浣姬娶回了家。
　　浣姬入住我的竹苑后，我和她过了一段浓情蜜意，琴瑟和谐的生活。
　　可是，我的人生出现了第二个转折点。
　　阿宣死了，他替太子出征，战死沙场。
　　接到这个消息我简直崩溃。
　　他给我留了一封遗书，写了他希望我能够辅佐晋王登上皇位。
　　阿宣的心愿，我必须达成。
　　这意味着我要舍弃所有。
　　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眼里写满对我的关心的浣姬，深深叹气。
　　我必须回去。
　　我带上了浣姬回长京。
　　长京的局势并不怎么样，皇帝由于常年迷恋酒色，身体亏虚得差不多了，太子理所应当的觉得自己要继承皇位了，便愈加肆无忌惮的玩乐。
　　支持晋王的人并不多，但是我的目标就是让他坐上皇位。
　　杉王是太子的同胞兄弟，拖太子的福，他很是有权力。
　　一日，杉王路过我的府上，被浣姬的琴声吸引进府拜访。
　　果然，和皇帝、太子一样喜好渔色的他看上了浣姬。
　　我心如刀割，我知道，这是一个突破点。
　　我可以通过把浣姬让给他从而在他那得到我和晋王苦苦寻找的契机。
　　可是浣姬，我的浣姬，她由隐士抚养长大，有着隐士的高风亮节，有着不输男子的才华，这样的她怎能屈就于一个平庸好色的中年王爷府中。
　　但是我不能负了阿宣的心愿，不能弃天下的苍生不顾，我选择舍弃浣姬。
　　面对浣姬的愤怒和质问，我无言以对。
　　她说，竹离生，你可不要后悔。
　　我摇头。
　　我已经后悔，可是我别无他选。
　　这也许会是我人生中最痛恨自己的决定，但是我必须做。
　　我送走了浣姬，看着她进杉王府，我支撑不住的倒了下去。
　　仆人把我扶回了府里。
　　我坐在浣姬的屋内坐了一整夜。
　　我看着她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梳妆台，闻着她残留的香味痛哭流涕。
　　我竹离生竟是如此没用，要靠出卖自己的妻子来换取后路。
　　一夜后，我多了许多白发。我的心也更硬了。
　　凡是阻止晋王上位的，我一定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五年后，如我所愿，晋王坐上了皇帝的宝座，而我也被他封为了丞相。
　　杉王终于被斩首了，我向皇上请求要回我的浣姬。
　　我不敢直接去找她，于是派一个士兵拿着一袋黄金去试探她，我躲在阴影处，观察着她。
　　她依旧美丽，可是却少了原先的灵气，多了一丝颓废，她一身酒香，院子里除了一个个的酒坛再无其它东西。
　　她看到那袋黄金，像是看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她说，呵呵，竹离生以为这样就算弥补了我吗，你告诉他，我浣姬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他，他要他的江山，他要他的宣王，那就去要吧，跟我浣姬再无半毛钱关系，他的补偿和愧疚我都不稀罕，我只希望，与他死生不复相见，休拿这些东西来填塞我。
　　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死生不复相见。
　　是啊，我有什么脸去见她呢。
　　我浑浑噩噩的回了府，想到浣姬院子里的酒坛于是叫人拿了一坛酒来，我想学浣姬一般醉生梦死忘记烦恼。
　　等酒醒后神志清醒了我才得知，浣姬回了长安。
　　我心想，这也好，让她回到她的故居好好生活罢。
　　但几天后，传来的消息却是她消失在了冰心湖的湖中心。
　　据说那天下着雨，她一个人坐船去泛舟，然后一去便再也没有复返，只留下那艘空荡荡的小船和船上放着的还剩半壶酒的酒壶。
　　我顿时觉得我的一切都崩塌了。
　　我当初舍弃了她，如今是她舍弃我彻底的走了。
　　父亲，阿宣，浣姬。
　　我最重要的人全部离去，都是因为我。
　　如今，我站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却没有人分享我的感受。
　　天地之间，只留下我一人，黯然神伤。
　　我麻木的日复一日的替如今的皇上处理着各种繁重的国家事务。
　　无事时，我总是用酒麻痹自己，我想，我能明白浣姬为什么会从滴酒不沾到最后死都带着酒了，因为醉酒后，我能够短暂的忘记痛，沉浸在自己的美好的幻想。
　　我的梦里，阿宣在梨花树下看书，浣姬在一边抚琴，她抬头看见我，笑如花魇。
　　我常想，干脆这样醉死对我也是解脱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这样的日日夜夜，当我头发全白了，腰都弯了，再也力不从心了。
　　我走到那个自浣姬走后一直没有动过的屋子，躺在她的床上，闭上眼。
　　是浣姬的背影。
　　我的眼泪滑过脸上一道道的沟壑。
　　浣姬，对不起，我这就来找你，为你做牛做马，请你，再回头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