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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浣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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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雪下得很大,长安城一片白茫茫,我犹记得,他穿着月色长袍,披头散发,在风中行走,发丝和飞舞的衣角,每一处,我都记忆犹新。
竹离生,你真是狠心。
尽管我早已知道,行大事之人,不拘于儿女情长等小节,可是我还是妄想用情绊住他。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我终是没料到,宣王会战死沙场。
那晚,宣王的尸首被送回长安,葬在皇陵,竹离生整夜在皇陵外游荡,拿着一个装酒的囊,喝得醉醺醺。
是我找人在清晨把他扛回了家,醒来以后,竹离生说,浣姬,我要去长京。
我知道,他是要去找晋王。
我问,要我随你去吗。
他沉默了半晌,终是点头。
我以为,他是思及我们二人的情谊。但自到达长京之后,我才醒悟。
宣王死后,他早已做好觉悟。
那份觉悟,终是沉重得让我不敢深思,只得装作一个无知妇人,整日在后院弹琴作画。
却不想,这还是引来祸事。
杉王路过府邸,被琴声吸引,来拜见竹离生。
见到我之后,他立刻向竹离生讨要我,竹离生没有当即回应,只说考虑两日。
杉王走后,竹离生与我在院中谈话,他为我沏了杯春露。
他问我可曾记得我和他的初遇。
我笑道,自是记得。
那是一个濛濛雨天,我在自家湖畔的凉亭吹笛,竹离生在府上做客,被笛声吸引而至。
一眼,便是一生情。
父亲欣赏竹离生的才华,于是将我许配给了他。
我本以为,执子之手必能与子偕老,但是我这才发觉,这话也就是话本上的儿戏,骗骗还未出阁的女子罢了。
竹离生说,他想将我让贤给杉王。
让贤,这是好听些的说法,说难听点,就是将我当做献品去巴结杉王。
我扬手就将春露泼在了他的脸上。
竹离生,在你眼里,宣王和江山就是全部是吗,既是如此,你为何要娶我,干脆去和宣王出生入死就好了吗。为何要来耽误我!
竹离生没有愤怒,他冷静的抓着我的手。
浣姬,就当是我竹离生欠你的一生一世,宣王的心愿,我必须达成。
我冷冷地看着他,明明是初秋的季节,我的手脚却如生铁般沉重冰冷。
竹离生,你不要后悔。我说。
竹离生抿着发白的嘴唇,最终还是决定将我舍弃。
自己的夫君都开口了,身为贤妻如何能不答应呢。
于是我穿着一身玫红嫁衣,坐上杉王派来的轿子,出了竹府。
我发过誓,一生只嫁一人,那鲜红的嫁衣我已经没法披上第二次了。
我,赌输了我的一生。
竹离生,我不要你欠我,我只希望,生生世世都不要再与你相见。
我透过朦胧的喜帕,看了他最后一眼,决然走近了杉王府。
自此,我和他的所有,一刀两断。
进了杉王府后,我对屋外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只想一心老死在这杉王府后院。
后来,我迷上了酒,终日酗酒,喝得醉生梦死,就算是这样,杉王也不介意,他丝毫不在乎一个喝醉的女人在他百花齐放的后院如何撒野,他只把这当做是一种情趣。
愚蠢,真是愚蠢,无论是我,还是杉王,都是被人愚弄之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春秋。
终有一日,黑衣的锦衣卫闯进了杉王府,他们架走了杉王,杉王府大乱,原来,晋王上位,第一个便是拿杉王开刀。
杉王很快被斩首了,他的后院乱了,日日夜夜都飘荡着女人的哭泣声。
在院中抱着酒壶喝得不省人事的我丝毫不在意谁当了皇帝活或者又是自己的夫君是不是已经死了,我只希望那些女人能够停止哭泣,不要扰了我的好眠。
我院里的仆人走的走逃的逃,值钱的东西也被盗取的差不多了,可我依旧是不予理会。
于我而言,这世间,我唯一在意的东西,早就死了。
最终,兵卫还是进来带走了杉王的大批妻妾,却是少了我。
一个士兵来到我的院子找我说:“竹丞相已经交代过了,让您拿着这个远离长京。”
竹丞相?竹离生?他已经当丞相了?
这么说,他和宣王的心愿已经了了吧。
我看了看那个装着沉甸甸的金子的布袋,笑得灿烂:“呵呵,竹离生以为这样就算弥补了我吗,你告诉他,我浣姬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他,他要他的江山,他要他的宣王,那就去要吧,跟我浣姬再无半毛钱关系,他的补偿和愧疚我都不稀罕,我只希望,与他死生不复相见,休拿这些东西来填塞我。”
说完,我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走出了杉王府。
我把头上的钗子当了当路费回了长安。
回长安后,我租了艘小船戴着酒壶划到冰心湖的湖中心。
天突然下起了雨。
到处烟雨朦胧,看不见水的那方是什么。
我喝得烂醉,躺在船上闭着眼睛哼着那首黄梅小调。
又是一个下雨天,好一个下雨天。
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吧。
一切的一切,就如这场雨,来前悄无声息,来时,响彻天地,来后,了无痕迹。
我想,我浣姬的一生,也已经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