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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彭靖莩选在晚上蹬塔祭祀,拜香时已有五个人在塔顶。
      五个她想不到会来的人。当中一个,端坐在神台边,国字方脸,五绺长髯,不怒而威,眼神闪烁灵活,笑起来可以是威严,可以是慈蔼,这会儿看来确是带了点俏皮和奸险。任是彭靖莩也不曾想到左丞相施然哉也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在彭靖哲身边鞍前马后的忠臣在他死后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显出了原形的确是让她吃了颗定心丸。除了他,其余四个哪一个不是彭靖哲身边的红人?
      枢密使尉得中、尚书方子迁、刑部侍郎王洛夏、左司马常京。光是这四个人在那里一站,气氛就迥然
      不同。
      彭靖莩眼里观察,心下有数,口里却说,“今日看见各位大人在这,上梁真是有富了。近日魔教猖獗,上梁的福祉全都依托各位大人的得力辅佐,即便靖哲泉下有知,也当心宽。”
      左司马常京嘿声道,“彭王爷泉下有知,莩妃如此操劳国事,自然是宽心的。”那口气语意不明,外人听来自是认为一番夸劳,可在场的人谁不心知肚明自中的暗刺?
      彭靖莩笑得雍容华贵,全然没有丧亲之痛。也不去看左司马常京,她看施然哉。
      而对方也在看她。
      当然,在场的人都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彭靖哲死后上梁要动荡一番的话,那这动荡绝对会是在场这六个人掀起的。
      腥风血雨。
      彭靖莩一笑。她的笑如深深的恨,浅浅的痴醉,又似岁月的无情的伤。那笑对施然哉。眼神惊艳般亮起时,如芒刺咋在对方的瞳孔里。
      施然哉也笑了。“我找上你,是你的运气。”
      “这运气也是你的。”彭靖莩款款,“施大人可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只是听说小彭王爷如今还在魔教手上。”
      “这倒不用施大人费心,挨家已经早做安排。只不过…….”彭靖莩做愁思状,凝着细眉煞是好看。
      “只不过担心朝中彭王爷旧部?”施然哉顺应地接口。下意识地掳着泛光的胡髯。“这已经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了。”讪笑了一下,环眼一周其余四人。
      若是如纪桐璨如此之人,也着实要悲哀一下。彭靖哲的时代已去,昨日如黄花枯萎殆尽。可心里总有一个好笑的声音在告诫自己一切来得太快,也太容易。
      站在他面前的有个六个人。不用半柱香时间,这六个人会是萎蔫的黄花。这也来得太容易。
      纪桐璨象是在等什么,在盼什么。哪怕这个时候彭靖哲从棺材里爬出来,他也会笑吧。可惜,彭靖哲已经死了。所以他只是悄悄地退至护拦边。
      彭靖莩和在场的五人谈笑着。上梁会在今晚过后而变天。谈着“变天”的事,所以纪桐璨他不关心。因为那天终究是彭竞荛的。
      他远眺祺量殿前的那颗撄树。
      自从会学语,象人一样说话的时候,他第一句说的就是“要去祺量殿前祭拜。”
      三岁的孩童再懂事也不会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只是伢伢地跟着学,跟着说。直到教他这句话的人死去。
      临闭眼前还是说着这句。
      那年他十二。
      记得那天他将住了十二年的草房烧了,连同陪着他过完十二年的“母亲”。也是在那天,他知道他真正的母亲躺在祺量殿前的那颗撄树下。那个可怜的女人致死都不明白她为何要死。
      死,是一件简单不过的事。她从怀孕的那天就踏上了死路。
      生,便要难了几分。彭竞荛必须在她死后才能名正言顺地生。
      而他自己呢?应该随葬在撄树下的他是因为不瞑目才喘着最后一口气等着有人将他自土中挖出?
      他还活着,却等于死了。
      纪桐璨站在那儿,鼻子有点发白,一双手拢进衣袖,又抽了出来,脸上尽是肃杀。他静静地看着,象是成了上襄塔的一部分,抽出的手紧紧地扣在护栏上,十指几乎陷入其中。而他的眼睛定焦在撄树下。
      月色照着那片雪衣的白。
      黑夜,哪儿来的白?
      看不真切。但纪桐璨知道,他看到了。
      不,应该说是感受到的。隔了这么远,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震撼。黑色笼罩中的彭靖哲象从地域走出得恶鬼一样一片片蚕食四周的空气,越逼越近。越逼越稀薄。
      纪桐璨这才明白,那不是震撼!
      是恐惧!
      可惜,在最后一刻,纪桐璨还是笑了。
      因为对方是彭靖哲。
      随着光亮的四起,那片白也越耀眼,耀得他睁不开眼睛。彭靖哲也在最后一刻深深跃入他眼帘。那一身雪白的衣服,如今却闪着摇曳的红光。
      而那红光正从塔底窜出,叫嚣着怒焰直窜塔顶,吸进了周围所有的空气。
      纪桐璨一直这么看着彭靖哲。脚轧了顶板。直到彭靖莩慌张地冲到护栏边,问了一句——
      “怎么回事?” 一句话瞬间冲散了所有冷寒。
      热气直往上喷涌。

      纪桐璨回头看了眼莩王妃,没有回答。
      已经不用做答了。彭靖莩正睁大眼睛同样看着祺量殿的方向,震惊,扭曲,惶恐,懊悔……
      人,在死前所有该有的表情一个不落地一一在她脸上浮现,接着是什么?
      自然是斥诧,撕声力竭地呼喊。
      她试图喊回彭靖哲稍存的亲情,试图用泪水让人忆起儿时的相依。只不过,彭靖哲听不见,也看不见。
      那双在暗黑中璀璨决绝的眼最是让人发怵。他只是在欣赏。
      欣赏夜色被火焰染红的天空,欣赏地看着塔顶处如鬼魅乱窜的黑影,欣赏地看见在门边一闪而逝的施然哉的脸,更加欣赏地看见纪桐璨的笑。
      “好一个纪桐璨!”他由衷地赞一声。
      苏麻也暗里赞。因为纪桐璨由始致终都没有着慌。或是说,他丝毫没有挪过脚步,即使火舌已经到了脚下。“可惜他输了。”苏麻沉声,胸口还堵着一口血气,不禁想起了青薇天。
      “不,他没有输。”彭靖哲摇头,终于走出树下的阴影。若有所思地低首看渐渐在火光里消失的自己的影子。
      或是说,在看他脚下的这片青苔土。
      苏麻也跟着朝脚下望去。一片茫然。只是看见彭靖哲嘴角勾着笑。第一次看见彭靖哲这样低头若有所思地笑。所以苏麻后退一步,让主人有更加广阔的空间。
      没错。
      纪桐璨并没有输——
      也许,这是彭靖哲的承诺。
      只不过,苏麻不知道。天下间也恐怕不会再有人知道。

      火整整烧了一晚上,上梁的天成了红色。
      摇曳诡异的红。

      彭靖哲轻咳了一声,低低地吩咐一句,“明天,将埋在此处萼妃的尸骨连同纪桐璨的迁至西郊的皇陵。上襄塔看守不慎以至今晚莩王妃与众朝臣祭拜先祖时被焚于塔顶,罪不可赦免,于明日交付邢部问罪。”
      苏麻听着更是疑惑,眉心扭成结,喃喃,“这纪桐璨……”说到一半,没有继续。终究是主子的意思,再是不明白岂可追问?暗酎今天倒是逾越了本份,怎么多嘴起来了。吞下话,默不佐声。后宫中的事,他所知不多。但于二十三年前萼妃离奇在禁宫里失踪的事,却略有听闻。不料,二十三年后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其实,早该想到。萼妃并没有失踪。
      杀人是很简单的事,但要不让人知道却很难,又是在这到处是窥探之眼的后宫中。外间都传云萼妃为莩妃所害。大家都小看了当时刚进宫的莩妃,小看了她背后的势力,那时候老王爷还在世。
      只不过,苏麻不知道,萼妃的死是在她失踪十个月后。
      彭靖哲也不愿多作解释,只是说,“所有的事早在二十三年前就已经决定,而她偏又多此一举。”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让苏麻不着边际。那个“她”是莩妃吧。
      远处的火苗更烈,扑哧扑哧地要肆卷周围一切。看了眼略显消瘦的彭靖哲,苏麻有些担心。也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王爷还要去地陵吗?”
      “你认为我不应该去?”彭靖哲不答,反问。
      苏麻一沉声。自然是不愿意见彭靖哲着累。“地陵的机关一旦启动,青薇天若是硬闯,再有通天本领也闭死无疑。”
      “你就那么确定丫乌会先去地陵?”嘴角勾起嘲笑,笑一些人的愚痴,包括自己。
      “这——”苏麻不确定。疑声一下。这丫乌的目的只是西域红雪。虽然他已经将那块石头的下落和地陵的入口透露给他。但若不是魔教的人——
      “所以王爷您要亲自去地陵察看?”
      彭靖哲点头。“只不过,我是至今不清楚这西域红雪究竟有如何妙处。”
      总感觉和廖舞有关,却又始终联系不起来。
      “一切都在王爷计划中进行,青薇天自是有去无回。而肆休草的药效未净除前,小人斗胆劝王爷回府休息。待明日派人去地陵收拾魔头的尸首。”
      “若是等到明日,恐怕地陵里的尸体不会只是青薇天而已。”这不在他预料的结果之内,他不容许它发生。所以他一定亲自确认它不会发生。
      所有人的路都应该在他的计划中铺平走顺,一直到现在都在他的掌控中。其中有他看得见的结果,如彭靖莩。
      她的死,是注定;
      也有他看不见的结果,比方说施哉然。
      施哉然的出现也确实让他惊讶了一会儿,只不过也只是一会儿时间。要知道,越是让他惊讶的人出现越是突现这死局的完美。
      欲攘外,比先安内。
      如今,网已撒成,收了口子。在心头的刺已经拔除,接下来就是青薇天这根张在眼里的刺。
      因为这根刺张在眼里,他看不见,所以便成了他想见但还没有完成的结果,如青薇天;魔教这头的口子能不能收拢?
      对这一点,他需要亲自确认。

      * * * *

      上梁全城的百姓都以为彭靖哲死了。哀伤的人莫不在家门口悬挂白灯祭奠,欣喜之人莫不私下结党商讨势乱之机,野心之人却在上襄塔的一把火中焚禁。
      彭靖哲演了一出好戏而这场戏离不开苏麻淋漓尽致的发挥,因为他太不起眼。往往不起眼的人最是起关键作用,因为他的不起眼,所以就容易被忽视。
      人们看见的只是在彭靖哲身边递茶端水的的使唤人,一个其貌不扬的麻子。很少人会这么问,“彭靖哲如此尊贵,身边怎么会跟个麻子?”
      大多数人会说,“这个麻子不简单。”
      听的人也就听了。至于有多少人会去追根问底?估计不会超过三个。
      其中一个就是戚少白。
      戚少白很年轻。也很自负。他知道苏麻是谁,当然也就猜到彭靖哲的计划。他在这整个计划中起了关键的作用——假意投靠莩王妃,帮她送了一封信。
      信送到了青薇天的手中,幸运的是他还没有死。
      他是将廖舞带出半月山庄的人。可青薇天根本没有正眼看他。那眼底的冷情似乎没有将一切看在眼里。那封信告诉青薇天——彭靖哲会在卯时出府,会经过璠湖桥。
      戚少白自然也早知道。
      他还知道,彭靖哲出来时早死了一半。不是因为彭靖莩的那杯茶。而是苏麻端的那杯茶!
      是啊!
      一个端茶送水的人谁会留意?
      甚至纪桐璨也未曾留心。
      在莩妃到之前,彭靖哲就服下了苏麻用肆休草调泡的毒药。纪桐璨在,丫乌也在。可他们也全不知当年天潏“毒手”苏尔弥留有这么个其貌不扬的传人。
      西域红雪的确是避毒序命的奇石,可终究是件死物。彭靖哲身边有苏麻这个人在,一切结果均在预料中。莩王妃以为在茶水中下了毒,没有西域红雪保命。彭靖哲必死无疑。和青薇天在璠湖桥一役,也不过是替自己做的遮掩而已,她的自作聪明正好也在彭靖哲的预料中。
      彭靖哲早已安排好了所有人应走的路。这也是戚少白佩服尊仰他的地方。可惜的是,年轻人总有年轻人浮躁气胜的地方。在戚少白看来,人生总有一些事不得不去做,明知是错的。当心中执念一成,哪怕是死,也要闯闯!
      戚少白这一闯,乱了棋谱。
      动了命轮。
      宿命就是这般奥妙,成败皆于执念。

      戚少白决心找到廖舞。
      当大家都以为她被囚在地陵陪葬的时候。他一个人来到彭王府。
      素缟挂满了整个灵堂,生前再是尊贵显赫的人死后都同于死寂。
      一片死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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