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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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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是什么?”廖舞指着几上,嗅出了些味道。它不该属于这里,那是一个女用的胭脂盒,而这里全都是男人。目光扫向戚少白。
“有人留在外面的。”没有撒谎的必要。
“是弈璃的?”走上前,可秋半月比她先一步锦盒纳入衣袖中。
“朱雀堂主,教主吩咐您应该呆在楼上!”秋半月虽然依旧恭敬,但口气里明显缺乏耐心。
这让廖舞无法忍受。被当作一个局外人,明明看得见,却要装成瞎子。
“真不敢相信,你们就打算坐在这里无动于衷?可外面正有一个人需要你们。坐在这里干等就能解决问题?”
“这是弈璃的命。堂主的抬爱秋半月先谢过了。”
“你没有权利这么说,即使是她的亲人。命不命的,不是谁说就成定局的。”廖舞半瞄秋半月,明显感到自己身份地位在此时的好用,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而她是主张救人的。乍听,都以为她在开玩笑,都想笑,可谁都没有勇气笑出来。这么古怪的气氛下,只有一个例外。
戚少白。
那微颤的肩膀似是忍着笑意,“堂主既然想救人,那可有何方法?”戚少白似乎将廖舞真的当成朱雀了。
“也许应该派个代表谈判。”廖舞还是天真的想着不用武力就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戚少白设法将笑声转成咳嗽声,但已来不及,回天乏术了。廖舞斜睨一眼他,怎会不知那笑里的意思。
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这个意思!
“我想彭竟哲不是不讲理的人。”至少他看上去不是。
“谈判,可是要筹码的。我们的筹码呢?”现实的问题,戚少白直接点出。
“利益。任何纠纷到最后无非就是直接的经济利益的冲突。我想天潏和上梁之间的问题也应该如此。”虽然她对此不是最清楚,泛泛而谈,也大致如此而已。
这的确是原因之一。天潏的生财网络覆盖太广,才会招惹当权者的不满。可惜的是天潏教众们没一个是良民,“进贡”这两个字对他们而言太文明了,这就是纠纷的由来。
天潏就是某种意义上来说的□□,还嚣张的紧。你说政府能饶吗?
所以两者之间需要一纸合约,文明的。
廖舞就是这样想的,一却都可以商量。
可在场大多数人确不敢苟同。
“彭竟哲早就想赶尽杀绝。这次是硬仗,没有缓转的可能。”秋半月依旧固执己见。决战是唯一决定胜负的途径。
“不应该是这样。”廖舞开始悠悠地道,“这只是一个循环。一个圆圈,消灭了天潏,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天潏出现,彭竟哲他是明理的人。只要其中建立起桥梁,横在大家之间的就不会是跨跃不过的渊谷。关键是双方的利益如何达到平衡。这是武力不能解决的问题。”
“这就是向上梁投诚?让天潏教众为上梁卖命。”秋半月淡淡的口气中有一种“轻视”的流露。
大家才明白,这个朱雀堂主看来是有异心,是极不该的。有人已经死了。可有人还在大呼和谈。
秋半月不屑,甚至有些不知道用什么眼光看待这位过气堂主。叫人扼腕的是她就是这场决战的导火线,可现在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叫嚷和谈。
秋半月不看她。
他看戚少白。
戚少白若有所思的脸正面向廖舞,仿佛有点惊讶。
秋半月发现他的手拿着那黑贴的腕动了一下,嘴唇也弩着,眼里的信息更多,反而脸部的表情不多。
“别忘了堂主你曾差点命丧在彭竟哲的手中。”
秋半月不看廖舞,但提醒的仍是她。
廖舞点了点头,倦乏之色流露更甚。“这样也好,再有第二次的话说不定能回去。”
这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可全听懂了另外一层意思——她打算亲自去谈,和彭竟哲。
秋半月反应特别强烈,那是因为他真的认为有必要将廖舞暂时看管起来。
“闲话看来是说太多了。堂主的这一想法不知教主知道?”
提到青薇天,廖舞皱了眉头。他不会不知道她的想法,才会让那么多人看顾她。该怎么说?
有些立场,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站在一条线后。
“教主?”说到青薇天,廖舞想到了他的伤。这个时候,他会怎么做?恐怕不会同意的。点点头,眼光变的悠悠的,飘飘的:“那个锦盒是弈璃的?”
秋半月一听,她又注意到收在怀中的盒子,藏在袖里的手缩了缩。这一缩,廖舞便明白那是件什么东西了。问道,“带我去找她。”
她要找她。坚定的不容置疑的语气,是命令,没有商量的口气,也不去管青薇天怎么反对。环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戚少白手上烫金的黑纸。
大家听着,只是没有人说话,没有说不,也没有人站出来应答。可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发现外面的雨停了。
停得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然后,笃笃,笃笃笃笃笃,有人敲响了门。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说,“快去找她吧!迟了,恐怕就见不到个完整的人了。”
有人在敲门,而且敲门的人回答了她的话。
大厅里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道该不该开门,谁去开才好。笃,笃笃,笃笃笃任凭那个声音一个劲地在外面叩响。
“开门。”
大家同时都看向那个原先一直在擦剑的青年,当然下令的是秋半月。自然是让那个少年去开门,可旁边喝茶的少年却抢先一步,“我去。”
那两个原本下棋的也同时迈步。四个青年,同时自告奋勇,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门是开着的。
确切地说,虚掩着。而来人却一直不停地敲着,让人心慌,更让人心颤。难道外面的人全——
一想之下,四个人全围上了那道虚掩的门。
“吱呀——”一声,在他们四个还没来得及布阵摆位的时候,门开了,果然是个女人。
蜡黄的女人——樊笑花。
樊笑花一定漂亮过,曾经漂亮过的女人才会有那种眼神,骄傲的,甚至清高的韵味。可惜的是,再优雅的韵味如今看来也只是故作姿态而已。她塌步进来,那僵尸般的身形宣告着那只是曾经笑花般美丽的姿态。
“笑花!”秋半月失声叫道。
——樊笑花!?
莫不是庄樵失了手?戚少白瞥了一眼,心里一震。外面究竟是何境况?樊笑花怎么会到此?思念间,见樊笑花笑了。
那丝丝的声音如同蛇信出吐般让人心扎。
“秋半月留下,其余的人都好走了。”她笑着说,说是笑,除了喉咙间丝丝的声音外,那蜡黄的脸扯出一捋一捋折纹,像是风干的苹果皮。只是说话的时候没在看秋半月,而是看着离她最远的廖舞。那句“都好走了”指的是好去找弈璃了。
廖舞明白地看着她,只是没有动。静静地看着樊笑花,讶异怎样的憔悴另斯人至此。
秋半月不曾动得一分,从他唤出那声名字开始,便以全身戒备地盯着来人。
“少白,带堂主离开这里。”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下达指令,威严不足,却十足的戾气。没有看向戚少白,那眼神看着门边的四个青年,像是看死人般一瞥。
也就是一瞥的时间,原本门后的四个青年齐齐发动攻势。四把剑分别从四个角度刺去——眉心,左胸,腹部,以及右膝,这一击势在必得。四个人的剑像同一把剑同一时候刺出,也会在同一时候扎进樊笑花的身体。
剑光在昏黄的烛火下透着寂寞的白,白得像死人的脸。可惜的是,廖舞没有看见那四个青年此时的眼神——不可置信的绝望。所有都是冰的,包括那直插入胸的十尺银针。在他们准备出手的时候已经贯穿了心脏,那后续的动作只不过是惯性和痛楚传到脑干的延时。
也只不五秒时间,从樊笑花进门,说话,一直到那四个致死不瞑目的青年倒下。仅仅五秒的时间,而秋半月说话的时候,那四个人早已死了,虽然他们还站着。至少,廖舞回头那瞥看见的他们各自还站在原来的位子上。之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也就是秋半月在那句命令后,戚少白出手。
他先对着大厅中的烛火出手。人类的眼睛适应不了瞬间的黑,那一刻是盲的。蜡烛在瞬间熄灭,有人倒下的匍匐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心跳,慌乱的脚步。
那慌乱的脚步是廖舞,心跳的声音是秋半月,倒下的是樊笑花。
黑暗沉寂了半刻,心脏依旧在胸口鼓噪不停,象是要随樊笑花一起下坠,下坠到地下,或者更深。
“笑花——”
那一声暗哑的嘶叫划破寂静的夜,匍匐在倒下的人身边。
“笑——花——”
“庄主——”
灯灭了又亮,提着烛台的是唯一一个心还在的小厮,傻气地站在旁边笑着。庄主还在,敌人倒在地上,他笑得的确有些傻气,可当他看见秋半月抱起樊笑花的身体时,傻气变成了傻眼。
“庄主——”又一声轻唤,试图唤回老爷的神志。
此时的秋半月的确像失了魂的样子,那手臂居然是颤抖的,低眉看着在怀里的人。那个曾经像花样灿烂的女子。
那年,她笑着吹落枝上的桃红,那花瓣也颓涩地掉落在她锣裙之下,所以他帮她取名“笑花”。
她有了名字。只他一人叫得的闺名。如今,这情味,新来还恶,却如游丝。
樊笑花的头,倚着秋半月的胸口,只是听着那心跳,一直到呼出最后一口气。
此生足已。
眼中的泪已经干了,再也留不出多少。才知道那最后一滴已经在分开时留尽。
秋半月抱起樊笑花的尸首颤微地走进内室,独留下那提灯的小厮在大厅里怨月恨花。
雨停了,地上的水塘印着戚少白苍白的脸。那张狂的眼满是肃杀和恨意。
那一剑,他有足够的把握一击必杀秋半月,可恨的是樊笑花!
哼!女人!终究是活该为情字死。
他紧咬着牙,伸手将插在肩胛处的银针拔下,下一刻,鲜血跟着汩汩从伤口处的圆洞飙洒而出。而廖舞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越过戚少白,她只是看着远处的迎客亭。
在那盏琉璃灯下的孤孑身影也正朝她望来。她看不清他的脸,而他看清了。
“你的伤,不碍事吗?”撤回眼光,廖舞问戚少白。
“我想这会儿你是无暇顾及我的。”他冷哼一声,“他正在等你,过去吧!”
这话里有语病,廖舞奇怪地望去一眼,问道,“为什么会等我?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在等,而不是准备亲自出手抓我?”
戚少白一愣,随即泛上笑。“好吧,那就是知道他在等我,因为我会把你带到这里。”
原来是这样。
廖舞看着戚少白,笑了笑。那笑说不出的轻,似飘落湖面的鸿羽。这样轻,让戚少白错觉刚才看到的笑是假的,可又在她嘴角处。
“可以问一下,那锦盒里是什么吗?”她指的是被秋半月收在袖里的那个。
“你一定不愿意看见的东西。”
“说吧。好让我在见弈璃前有个准备。”是怎么个残忍法,知道他会怎么惩罚那些背叛的人,也让她心里有个数。
“你真的要知道?”戚少白泛冷的眼里竟是嘲笑,随即又摇头,“话说回来,彭王爷不留情分也是为了你。”
为了她?廖舞一味苦笑,也许心里是怒的。但只是那怒气远没有好奇来的浓。至今都没有看明白彭靖哲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不管怎么样。他就站在那里。开诚布公地谈一下也好,好过相互的怨恨。
“你在这里,你的同伴能找到吗?你伤得不轻。”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廖舞又回头看戚少白,就这么问了一句。有关心。也许不多。但那不多的关心确是对一个不应该的人,这让戚少白楞厄了一下,看到她的转回的脸,厌恶地别开头。
“用不着管那么多,死不了” 嘴里嫌恶地咀嚼着“同伴”这两个字。也许会嚼上一辈子,到最后一刻才发现自己嚼碎这两个字而应乘付的孤独。
廖舞耸耸肩,毫无意外他会这么说。最后望了戚少白一眼才离开朝着迎客亭走去。戚少白在后面目送廖舞,发现原来他一直在有意地避开对方的眼睛。
而他说不上原因。
* * * * * *
那盏琉璃宫灯很是别致,想起那天庙会上彭竞荛在庙会上赢的那盏,差不多大小,只是变了颜色,一个是喜气的红,而这里挂的却是让人沉不住气的暗褐色,四周的蛾都循着光扑飞在灯罩里,时而发出嘶嘶的烧灼声,忽明忽暗,让人不忍心看,却又无奈。
“明知是死,还循着过来,你说这蛾子是为了什么?”彭靖哲站在亭中,见她立在亭下看着宫灯出神,饶有趣味地问道。
“尽管有飞蛾因扑火而死,并不能阻挡其它蛾子继续向火扑来,因为只要是蛾类,就非如此不可。”
“好一个非如此不可。”彭靖哲赞赏,卸下黑貂皮披风由身后为她披上。
没有拒绝,也不容她抵触,鼻下已经传来属于彭靖哲的味道,她前进一步,拉开与他隔的距离一步远后才回身却发现他还是在她面前,近到她不得不再后退。
“我想见一下弈璃。”她赶紧转入正题,试图挥开这禁锢在她身侧的气息。
“你会见到的,但不是现在。”那番惨景不好看。他知道纪桐粲的手段,所以说,现在不是时间。
“不觉的这样做太——”
“太什么?”他又逼近一步,灼灼地目光似要在她脸上印下烙。“只对付内鬼而异。还有比这更严厉的惩戒。”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发音吐在她脸上。
这是警告。廖舞知道他是在暗示她。指的是叛徒吧。
“既然已经惩罚过了,那,把她放了吧。对你而言已经不具有任何意义的人,不是吗?”
“放了她?”彭靖哲玩味地看着,嘴角勾得狡黠。“本就是王府的人谈何放不放的。”
“这就是你对待身边亲人的方式?那还真是让我为王府的人掬把汗。”廖舞诘问,态度不恭起来。两人的位置不平衡,很难妥协。在彭靖哲面前似乎很难心平气和地说话。
“如果这是你求人的态度——那也太没有诚意。”彭靖哲挨近她,戏谑地看着她几乎失控脾性。更是火上浇油。“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求我放了她。态度要恭敬,要有对王爷说话时该有的谦卑。嗯?”说完,他自觉双手环胸,等着她如期的反应。
都让她要有跟王爷说话的口气,可彭靖哲自己呢?刚才的话全是晦涩不清的暧昧,哪里还有王爷该有的口气。
廖舞觉得好笑,终究是没笑出来,冷着眼睨他。
“那么简单就可以使你让步?”她半撇嘴,口气讽刺得很,半瞄他的眼光也带着嘲谑。“那么我求你不要再追究天潏和上梁之间以前的种种瓜葛你也会答应?”
对她这样的反应,彭靖哲不禁皱眉。“说得简单。你以为是谁在我眼前说话来着?”双臂交叉,稳如泰山。
“我自然是没这个资格跟你谈什么,若说是以天潏的朱雀堂主身份呢?”第一次,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然她介意并尴尬着的称呼。
“可惜,你不是。虽然不相信借尸还魂这回事。可摆在眼前的你让我不得不怀疑。”挺薄的凉唇说出惊心动魄的话。“这太让我惊奇。廖舞,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的就是这个名字。第一眼的感觉不会错,你不是天潏的朱雀。”
廖舞不否认,也不想解释什么。心理还是希望别人将她和朱雀区分开的。继续在她身份这一问题上打转也无意,干脆切入正题。声音高了几分。
“今天晚上就一定杀到最后一个人吗?”她原以为他是明理的。“那么多人平白无故为了你的执念死掉,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罪恶感?天潏和上梁之间的纠葛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找个和平共处的方式?”
“那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这下彭靖哲倒是真的笑出来,像是听到什么离谱的笑话。
这笑,让廖舞升起一股无名的火焰。冷冷地冲了一句,“有这么好笑吗?”
谁知他还是挂着个不在乎的笑。看了她良久,才说。
“这个世道自有其的规范,就像你说的那句‘因为只要是蛾类,就非如此不可’。蛾的非此不可是‘扑火’。而我的非此不可就是让天潏党众遵守这个世道的规范,而那些为此而赴死之人的非此不可是‘使命’。”
廖舞不同意,反驳道:“那并不是看轻人命的好借口。治世之道并不是强权、掌握、主宰、镇压。”
他仔细看她,每个细微反应都不放过,突然笑了起来。
“很好。”说她聪敏,她果然什么都了解,心跟着热了起来。
“你说的对。只不过搞错了对象。你还不了解天潏创立的那些治外法权。有机会我会让你了解。他们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临架于一切的黑势力。你的那四个词完全都可以用在天潏教身上。”
廖舞无力地摇头。有听说过天潏的一些不文明行径,但那毕竟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的理所当然就看轻了。可是,她无法去违背自己的意愿而站在彭靖哲一边,因为他——青薇天。那个仿佛连绝情也似是一种赠阅的男人。
依旧是无力地摇头,忽然抬脸问:“如果哪天他真的放弃了一切,回归正途了呢?”
她指的是青薇天,而彭靖哲想的确是天潏教。
“那绝不可能。”表情一敛,声音变得低沉而雄浑。“那不是你认为就能做到的事。而你只是一个女人。”锐利的双眸眯缝起来,深沉了下去。“还是你致死都要护着他?”那个她挡在他面前面对百来□□男人。
彭靖哲抿抿嘴,脸色忽然铁青。从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一同消失在眼前时,心里如同几万吨溶浆在翻滚奔流不已,几乎就要爆炸。
这教他怎生忍受!
却必须忍受。一开始,他没想过,他固执究竟是因为什么?
只是因为他要她?只因为她惹起他在意?吸引了他?要□□之欢,多的是唾手可得的女人。为什么要她?
还是因为得不到而稀罕的理论?若是他得到了呢?对他而言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这么打算过。他要的是心甘情愿的诚服,强迫是他不屑的。
眼色深沉了。渐渐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后,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这是现在唯一确定的事。
彭靖哲低眼看她,轻轻拨开挡住他视线的她的鬓发。
他对她,不只是感兴趣,吸引,想要她的身体而已,也不只是一种占有,要她属于他。
他的心会悸动,为她。会担忧,怕失去。
彭靖哲微蹙着眉心,像感到有点胃痛。
爱上了别人的话,怕是爱不了自己了。这,让他莫名地恐慌而心悸着。
没想到他也会爱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紧密,没有一丝缝隙。而廖舞却丝毫没有相应的感受,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
爱得堕落,难道就是这样?不管青薇天是谁,做过什么,哪怕是罪恶的也不在乎。
不,她不知道。无力极了。
不知道是说“堕落”还是“盲目”。问题是,她已经放不下。
彭靖哲微蹙着眉,目蕴神光,但又偏似眼无所视似的,而且在听廖舞说话时,脸上露了不少狂怒之色。而她正在说:
“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正义与邪恶,黑或白,分得那么清楚就不成为世道了。天潏也许是有不容于世的理由,但要知道是世界本就是源于混沌,正因为人有了各种各样欲念,才滋生了恶。天潏也会在将来的一天不复存在,然而人类的欲望和缺点都差不多,不会随着时代的进步而有什么改变,为了满足私欲,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天潏。要知道,暴力死亡争斗改变不了什么。杀戮只是制造一时安宁的自欺欺人行为。”虽然这么说,她没忘了彭靖哲的立场。“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彭王爷。拜托你,放过这里的人,至少停止这无谓的争斗。”
“办不到。”彭靖哲毫不犹豫地拒绝。“就算是为了你,也不能饶过。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所以,别对我做这种要求,办不到,也令我为难。”
“那的确是两回事。我也没有天真到会认为你会为了谁而放弃。可是,这无止境的恩怨,有什么理由去坚持维护呢?”
“恩怨?”彭靖哲冷眸泛着寒光。“你错了,廖舞。这不是恩怨。没有恩,也没有怨。有的只是国法和谁来正确坚持维护这不容悖德的律令。”
“以法治国是没错。”廖舞摇头说:“但律令不是决定人生死的唯一权杖。”
“是不是,这由不得你决定!”
“由谁决定?由你吗?”廖舞讥消的回了一句。“京慕山庄上下几十条人命就该是死?而那些厨子丫环的最大罪过也只不过是杀过鸡切过鱼而已,这就是你所谓的国法?”她冷哼,不屑一顾。
可彭靖哲的血还是冷的。更是没有温度。“那是因为你。因为你连累的他们。”
他一说完便坐下,坐在他原先坐过的地方。琉璃灯下的脸俊雅地像个文弱的书生,而不是动责杀人的魁首。他仿佛就知道她会发作,只是冷冷地瞟她一眼。
廖舞也果然发作。
咬着牙,气得脸色幽幽发白,全身颤哆。
“你,刽子手。从某些方面来看还不如天潏一些人。至少他们知道什么叫道义,敢做敢当——”气疯了,不顾一切地对着他吼。
而他倒似没有意外。一点也没有变,她还是没把一切放在眼里,包括他。
她对他没有敬畏,甚至还是嫌恶的。
黑瞳收缩起来,眸里的温度骤降。
“听好了。在这里,我是一切。刽子手也好,你认为的那些有道义的天潏人也好,对你的意义并不重要。事实上,你应该感激我,因为你现在还活着,是我给你这个机会弥补先前的背叛。从现在开始,不要让我听见一句庇护谁的话,否则别怪我不念情分。”
“不念情分?”廖舞冷笑起来,怪腔怪调。随即想到来这里的目的,硬是克制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冷讽,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极是不屑。
看见她吞下原本既要吐出的不敬话,彭靖哲仿佛这才满意。眯眯眼睛像是在笑。正待伸手拦她入怀里,忽然静了下来。
听见百米开外的林子里一阵哗然。
* * * *
林子里一阵哗然。
廖舞也听见了,循着声音望去,里头星点地亮着火。凝耳听着,听见了一声极力克制的嘶叫声。
这么一听,脚下不自觉地朝对方的光亮移去,越走越快,到最后是拖着裙摆用奔的。后面的彭靖哲也听出了个大概,没有阻止,紧跟在她后面。
这时候,已近黎明,最黑的暮色。就像那群野兽咆哮着围看时眼里发出的暗。
当廖舞看见此刻被束缚在树干上的奕璃时,瞬间哑了。冰凉的指碰着唇,发现那是抖的。这一刻,连一声嘶喊在喉咙间也变成了急促的喘息。直到彭靖哲的身体挡在眼前半刻后,她几乎颓倒在他身上。
“这就是你所说的国法,就是为了成全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泪珠子瞬间不受控制地悬在眼眶里,语音颤抖地不成句。
彭靖哲紧抿着嘴唇。此刻看来倒是有些懊恼刚才的“不阻止”
“你要我怎么处置他们?”这句话的意思在说,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将这一切同样施在这些人身上。
没有看她,眼神穿过对方的胸膛,定定地聚焦在那点。推开他欲靠近的胸怀。踉跄了一步。盘颤地走向人群,用自己的身体遮住那凄凉惨景。怵目惊心,心头也发了狠,发了恨。解下肩头的披风,廖舞为弈璃披上,然后蹲下拥着她的肩。
很久。
“对——不起。”廖舞哽咽一下,久久地,吐出这三个字。
廖舞忽以冰凉的指,紧紧握着秋弈璃的手臂,睫毛轻颤着,微寒似的颤着轻声问:“你是不是要回
去?”
秋弈璃摇头。然后,她感觉到廖舞的手指愈渐凉冷。
好久,廖舞才问:“为什么?”她以为她是想回到半月山庄的。那个她儿时曾扑蝶拈花的地方。
秋弈璃抬起头,看着廖舞。然后越过她,看着她身后的彭靖哲。他像天涯那么远。
他的后面是半月山庄,也离她太远。
身上裹着他的披肩,那颜色很亮。黑得亮,去年冬天她偷偷地在披肩后摆内衬上绣了个“璃”字,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深深地吸进空气,她甚至还嗅到她放进他衣橱里兰花干的味道……唉,然而她却觉得很凄凉。觉得凉。
而廖舞还在问为什么。
“你叫我怎么告诉你?”轻叹一声,却扯痛了伤。
秋弈璃淌着血,语音模糊,嘴里也含着血。忽然觉得背后的大树也是在呼吸的,大地也有呼吸,然而她的呼吸只是凄凉。她无奈地笑了,静静地看着廖舞,定了焦。虽然浑身都在痛。“天潏教主,我愿意为他而生;但如果他有事,我愿意为他而死。”
廖舞没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拥着她,不停地说“对不起。”喃喃地。不停重复,直到秋弈璃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
彭靖哲将秋弈璃“交给了” 纪桐粲。在他看来是件再也简单自然不过的事情,丝毫没有恶意。他自然是不会有恶意的。一个天潏的内鬼,骄傲如他也是不会放在心上半刻。
秋弈璃跨进王府大门的那天,她十八岁。整整六年,也许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真正仔细看她。也是第一次为这个女子觉得可惜可憾,即使是这样,他仍旧是站在一边,像是在等着做一件什么事情似的。一声不响站在那里。
没人知道他是在等廖舞的一句话。或是说,一个吩咐。
不管什么,他也会照着去做。所以他一直这么站着。而他这么一站让旁边那些围作堆的兵士们坐立不安,或是混身发憷。大家都看着廖舞,想是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多数的人也都等着,等着有谁说那么一句话,那么一两个人出来了结这让人窘困的局面。只是谁也不料走出来是另一个人。
纪桐粲。
于是,众人无不松一口气。
纪桐粲似乎有点累地用力皱着眉心,走上前,躬声问道。“天快亮了。王爷还继续等吗?”
彭靖哲知道纪桐粲那等字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个时候——
他向廖舞看了一眼。觉得浪费在这里的时间太多了,上前搀扶她。
“够了,会有人照顾她的。”彭靖哲低沉着声音,并不威严,会让人误解成为“劝”。
可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劝”这个字在词典里呢?所以她企图掰开他手的动作教他光火。看见她固执成这样,但觉一股意气往脑门冲,抑压不住,好像自己的所有物不在他控制掌握的范围内,相当在意着并越来越强烈。
他忽然一震,黑瞳眯得更深。原来他是这样感觉的。
“放开你的手。”
廖舞试图用力挣脱他的手,反而让他缩紧,掐得更深。
“我说了。如果你想为她做些什么的话,尽管说。但绝对别再让我看到这个样子的你。”这些话说得很低,很慢,邪狂的,但又矛盾地有一种爆发不开的压抑。也许还是不想做得太决绝。他俯下脸,与她面对面正向贴着,相距不到十公分。
这个时候,廖舞不想说,也不愿意说。冰冷地脸丝毫不见半点表情,撇开眼。不回应。似在宣战。
她的安静让他更恼火。黑瞳有火簇在跳动。先是不明的,逐渐形成火气。
“给我过来!”他蓦然钳住她的手,将她拖向不远的系着的坐骑,翻身上马,马身刚跃起,一道闪光滑过暗黑的天际,轰鸣过后又是一场十足的大雨。
廖舞无法自抑的颤抖起来。并不是害怕,却忍不住,抵挡不了心中那虚脱了似的感觉;要将她掏空了似,一股潜意识的错觉来临,让她心慌。更无奈的是对几将来临的错乱根本毫无能力抵抗。
无力迎拒扑面而来的黑暗。意识终究是抵不过连日躲藏的疲惫而模糊成轮廓不清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