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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始料未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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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平时忙于公事,对家里的管理持松弛之态,只交给夫人延芳打理。可是近日杜成匀时常将绣春班的翦莺泉带到家里,当真将要逾越他的底线。一日上朝之前,他把杜成匀叫道身边说,“等你考完试之后定要給个交代。”这话听起来平静,杜老脸上却是冷峻严肃,恨不得立马教训他一顿。
杜成卿看着脸上一片片淤青的连山,不由得大笑。杜成匀肯定以为是他告了密,将他胖揍一顿。他也不想想,家里那些下人老婆子,嘴滑的可是多了去了。
杜成匀算是被关了禁闭,整日在家里哭鸡鸟嚎,躲在屋里偷闲,也没剩几分心思放在书上。
“自作孽不可活,戏子都带到家里来了。父亲尚且头脑清醒身子硬朗呢,怎会由得你这般胡来。”杜成卿笑道。
“天天闷在书房独自看书太容易分心了,我找个书伴一起研读诗文,何错之有?”杜成匀不服气。
“你找谁不好,偏找翦莺泉。”
“翦兄腹中有诗书,与别的戏子不一样。”
“你为何不找曹公子他们。”
“找启华,亏你想得出来。”
好容易到了初十,第二天就要考试了。李岑烨找了个由头将两兄妹请了出去,实则大家都心知肚明,等到廿二李丞相来定了亲,循礼他和杜成卿婚礼前就不便再见。
杜成匀玩转着手里的茶杯,看着一颗颗细长的竹叶青,在滚烫的水中飘零,最后静静地立在杯底。
“成匀兄这两天给闷坏了吧。”
“那还用说。”轻泯一口茶,浑厚而甜涩。“我本不愿读那些陈词滥调,都是爹逼迫的。”
杜成卿在旁边白他一眼,暗自嗔怪他的失礼。
李岑烨看她的表情,饶是天真可爱,杜成匀这话虽不好听,却是句大实话。“你即使不考科举,你爹也会帮你谋个职位。与其让别人说是纨绔无能,不如凭这个机会证明自己。”
“没兴趣。”李岑烨刚才那番话,杜成匀虽不爱听,但自己也是明了的。现在要他直面这个问题,不啻烦躁,更是无言以对。囫囵吞了几口菜,哼哼唧唧地糊弄了过去。
“哥哥生性贪玩懒惰,总是不愿学。”
“小丫头,还真是把你惯坏了,竟敢这样说我。好,明日的考试,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李岑烨看着这两兄妹,笑得温和灿烂。“明日考过了算不得什么,毕竟令尊长久都是在为你找最好的先生,我可是等着看你最后能走到多远。时候也不早了,吃完早点回去准备准备,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杜大人肯定得怪罪我。”
三个人在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已是晚霞隐绰,月华朦胧。相携出了门厅,要赶在杜老生气之前回去。
“你们两先走吧,我有点事,办完就回。”
“哥,这么晚了,还要去哪?”杜成卿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容色焦虑。“有什么事明天考完了再办吧。”
杜成匀抚下她的手,眸中温和而又宽慰,“乖,岑烨先送你回去,我随后就回。”他抬头看李岑烨一眼,也不待对方回应,反身便上了轿。杜成卿还想拦,手腕却被轻轻扣住,“随他去吧,我们回杜府等他。”
天已下起薄雨,水珠从起伏不定的帘隙跌入轿中,滴在杜成卿纤细的手指上,沁凉湿润。她掀开帘子的一角,李岑烨的轿子就在不远的前方,慢悠悠地行着。这样和睦静好的岁月,她当真看不出任何“孽缘”的端倪。诚然,她也极不希望看到。
现在看来,所有事情都已八九分定了势,不会有什么变数,梦境便是梦境,永远照不进现实。
两人到了杜府门口,却迟迟犹豫不敢进去。要是杜老知道杜成匀半路自己跑了,指不定又要发多大脾气,现下只有先在门外等他了。
雨声窸窣,微风拂面,两人并肩躲在屋檐下,李岑烨帮她擦净手上的水,一举一动满是绵绵的胶着。刚才的忧虑悄然涌上心头,就像脚下的雨滴打在地面,阵阵若即若离的微慟也让她心脏如皮鼓敲锤。
“我希望成匀能一路过关斩将,这样我们就能借着给他庆功由头多见几次面了。”
“油嘴滑舌。”
“所以你这几日若是不忙,一定好好监督他温书,别成日心猿意马的。对了,我们已在此等了这许久,怎么他还没回来。”
一炷香,一盏茶,一个时辰,所有人都如炙火上乱撞的蝼蚁。杜老爷,杜夫人,杜成卿,李岑烨,守着杜家的门厅,急急踱步。杜老本想送李岑烨回去,他却说此事自己难逃责任,坚持要和杜家人一块儿等杜成匀回来。
杜成匀临走时没有交代去了哪里,杜老派出去数十人,无奈没有线索只能像无头苍蝇似的胡乱寻找。杜成卿急得哭,只心愁她那玩世不恭的兄长到底去了哪里。
喉引崆峒归江月,姿拔妩媚秀春风。杜成匀就是到了这里。
杜成匀回来已是子时,脸上一块块红肿的瘀斑,靠在轿子里出神,形容疲乏。延芳和杜成卿冲上前把他扶将出来,只觉他浑如一滩烂泥,便急忙叫人把他抬回房。杜老见状,不由勃然大怒,连问这是怎么回事。跟着回来的人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面面相觑不敢应答最后终于有个胆大的站出来。
“我们找到少爷时,他就已经这样了。”
“你们在哪找到他的?”
“绣……绣春楼后面的一个僻巷中。”饶是这胡三胆再大,也不敢提起老爷的忌讳。自从知道少爷将绣春班的戏子翦莺泉带回家后,这人的一切都成了老爷眼中的钉。杜老提起手上的茶杯,猛地掼了下去。堂屋里霎时一片死寂,杜成卿屏住呼吸,生怕吵了气头上的父亲。
“混账东西,整天就知道和那些下贱东西一块儿鬼混。”杜老气得嘴角哆嗦,脚步虚浮地跌进座里。
“那怎么会伤成这样呢,是遇到流氓挑事了吗?那些戏子成日和那些下三滥纠缠不清,定是半路上被人挑事了。”杜夫人一边给丈夫顺着气,一边轻声问道。
“具体是什么样子没人清楚,只是后来听绣春班的人说,仿佛是那姓翦的惹了个地痞,今儿找茬来了。”
“什么地痞。”
“秦国贵,盐船潘四爷的手下。”
杜老一声难以置信的怒吼,“笑话,一个盐贩的狗腿敢欺负到我杜府头上来了!”
秦国贵……杜成卿心中疑虑,似乎看出点端倪。四周嘈嚷混乱,事情明了以后谁都不想再多耽。杜老遣散众人,几番感谢之后将李岑烨送出杜府,便自行回房了。
杜成卿在回廊中找到了胡三,正无精打采地要回房休息。他忙活一晚,真累得够呛。
“那秦国贵是个什么人?”
“回小姐,他是盐船潘四爷的亲信,平日里就爱仗着主子作威作福,四处生事,今儿个也不知怎么和少爷扯上了关系。”
“他……是不是长得人高马大,身材壮实?”
“是啊,还留点络腮胡,就像恶霸似的,怎的小姐见过他?”
杜成卿一时失语,不知如何应对,只好随便搪塞了过去。原来她猜的没错,就是那日在绣春楼打她主意那个人。之前他就骂骂咧咧不服气,如今还真回来报复了。事情的原委曲折搅得杜成卿难以安睡,一切过错的源头都在于她。她绕过回廊,转身向杜成匀的房间走去。
房中熏着幽雅的檀香,杜成匀像孩童一般绻成一团,右手攥着床单,不时皱皱眉。杜成卿悄然凑近,发现他颧骨处的伤口正缓缓浸出血来。若有若无的殷红沿着破裂的肌肤扩散开,看得她心疼。
“别哭了。”杜成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我吵到你了吗?”她别过脸去,拭净泪水。
“我没睡。”那声音微弱,失了平时的中气,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她。
这样的气氛在杜成卿看来何其别扭,她们两兄妹在一起从来都是嬉笑打闹,毫无正经。在杜成匀面前煽情,头一次。“这下你高兴了,今年不用考试了。”
杜成匀浅笑,闭眼不答。
过了许久,久到杜成卿以为他真的睡着了,才听到一句,“翦兄伤得更重。”
“知道了,明天我替你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