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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间关莺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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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真的不跟我们去了?”杜夫人每年夏季都要去法海寺求神礼佛,两兄妹按例是要陪同前往的。
“嗯。爹让我在家温书,准备科考。”
“得了吧。还温书呢,你这样真是丢了荫监的脸面。”其实她们都知道,杜成匀根本无心仕途,他参加考试实则因为杜老的逼迫。
“那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回来。”
“算了吧,等你带回来早就腐烂了。”
杜成卿见他不领情,撅了撅嘴,便转身回房打点行装了。
没有杜成匀,这趟行程实在倦极无聊,杜成卿随着母亲在轿内几日颠簸,到法海寺时已然天色黯淡。待下人收拾好了屋子,杜成卿觉得路上摇晃得难受,只想出门走走。
法海寺平素香火甚旺,整个南麓都弥散着香蜡古朴的幽烟,如此清净和韵。信步而行,却发现林中有两位素衣僧人,杜成卿怕叨扰了他们,又怕直直走过有失礼数。正忖度之间,却见默然之间两人已并肩离开。
“施主所经实乃孽缘,还望留心。”一阵飘渺的声音从那两人离去的方向传来,那么不经意,却刚好传到她的耳中。四周风声簌簌,零落的树叶被微风卷拂,敲打着敏感的神经,耳朵里发出嗡鸣。“请留步!”她很想冲上去问个究竟,但是四肢仿佛被麻痹,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去。
“远离。”平淡如水的两个字,既似指引,又似警告。
对于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理想的夫君是多么美好的期盼,容不得别人触碰。
杜成卿猛然醒来,庆幸刚才只是梦境,不过一切都看得真切记得实在,恍如现实。一定是弄错了,不出多日李丞相就会来杜府提亲,进而她会嫁入李家,和李岑烨幸福的在一起。现在要她远离,实则是断送了理想中的一切。
转眼三日过去,杜成卿又坐在回程轿内颠簸。那夜回去后,她便一声不吭,兀自出神。旁人说话,也是答得前言不搭后语。杜夫人见她这样,只得拜了神像匆匆返家。说来也可笑,到这法海寺本是来祈求平安和顺,女儿却好巧不巧变成这样。
回了杜府,杜成卿关了房门,忽然积郁涌动,便自己偷偷在房间掉眼泪。她从未想到自己是如此脆弱,或许是那僧人算错了,或许他们言语所指并不是她,但她不由自主地相信。
发泄了一通,又累又饿。杜成卿刚才心情烦闷,辞了厨房送来的晚膳,现在需要了,第一时间便想到杜成匀。杜成匀平时嘴馋,没事总会在房内留几道点心。
杜成卿到了他的房间,却听说他在书房,只好又跑去那里。私心想杜成匀定不知道她提前回来了,一时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杜成卿想也没想便推门进去。待进了内屋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在。
“卿儿,你怎么回来了?”杜成匀对她的突如其来只有一些惊诧,并没有什么不适,倒是另一个人,神色微动,只轻轻叫了声杜小姐。
“身体不舒服,就提早回来了。好巧,翦公子也在。”
杜成匀看了看身旁的翦莺泉,嘴角闪过一抹淡然的笑,“翦公子来陪我温习功课。”
往日要他温习功课,简直比登天还难。不过杜成卿也懒得纠缠,张口便问,“有吃的吗?”
杜成匀调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这儿没有,在我房里呢。自己去拿吧。”
杜成卿这几天心里憋得慌,若是平日定要和他斗斗嘴,今天却一反常态,对他撒起娇来,“我刚才为了找你走了好半天,累得很,没力气再走了。”粉嫩的樱唇微微撅着,让人心生爱怜。杜成匀唤了随从连山,谁知他被杜老找去了。
“这连山,有事离开也不打声招呼。”杜成匀厌烦家中的下人进他的房间,思量之下还是亲自去房间取了。他这一走,屋里便只剩下杜成卿和翦莺泉两人。
“这几日你都在这里陪哥哥?”
“是。”数日不见,愈显生疏。
“可还见到了别人?”
“莺泉无此厚福,没有见到其他人。”
杜成卿讨厌像这样,为了说话而说话,原是为了缓和沉寂的气氛,不想更让人觉得尴尬。她转了身去看桌上的文案,纸面上全是密密麻麻冗杂的小楷,让人头疼。杜成匀的字她认得,饱满圆实,这几张明显不是他所写,笔画细瘦却苍劲有力,仿佛漠北的胡杨铮铮铁骨扎在黄沙之中。
这是翦莺泉的诗意。
杜成卿忽然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是莺啼婉转,又是泉水涔潺。”
他沉默许久,优伶的生世似乎都那么惨淡。“或许并没有你想象的如此美好。”
十七年前的一天,一个浓妆艳抹,头发散乱的女子抱着一个半岁大的孩子跪在绣春班门口。那时的绣春班还是个不起眼的小班,正愁没有人在堂上敲梆子。这样的事刘班主见得多了,妓女的孩子,不收一分钱。这女人干着这样见怪不怪的事,神色却不同寻常。没有那刻意挤出的谄媚的笑,也没有声嘶力竭的啼哭,面色宁静不屈。
她成名时是醉红楼当红的琵琶女,知道的不多,却熟记白居易的《琵琶行》。刘班主说那好,你学琵琶,他学唱戏,就起名叫莺泉。
翦莺泉进了绣春班第二天,那女人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