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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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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根本喜爱弄人贱贵没遗漏
最痛爱的一切鲜有永久
莫逆之交恩怨情仇大多到白头
人越是不想去放手偏要放手
-------《两生关》
从城西看守所出来时,董桉桉看了看天色,对助理小夏说:“你先开我的车,带着资料回律所吧,我去附近办点事。”
“桉姐,”小夏对城西的治安不太放心,“太阳都快下山了,要不,你明天再来办事吧。”
董桉桉笑道:“没事,我从小在这一片长大,对这里熟的很。”
“那我陪着你,”小夏犹豫了一下,“两个人总要好一点。”
董桉桉似乎怔忡了刹那,她笑了笑:“行,那一起吧。”
南理是五朝古都,自古以来就是书香氤氲之地。
南理城区被柳叶河分为东西两爿,从两三百年前开始,城东就是富人聚居,而城西则多是平民大众,特别是城西看守所这一片,一向是鱼龙混杂的贫民区。
从董桉桉有记忆起,城西看守所的这一小片区域就是处处可见的寥落破败。
这些年市政府大力发展城西,周边一幢幢高楼破土而出,只有附近这几条街仿佛静止了一般,依旧是灰墙黑瓦的两三层破旧矮楼,低头是随地的垃圾,抬头是凌乱的晒衣杆,七横八落的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裳。
沿着一条小巷往里走,小夏的鞋跟几次卡在青砖的裂缝中,董桉桉不由笑道:“你看,我叫你别来吧,估计你从小到大都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吧?”
小夏家境良好,大学毕业之后去英国念了一年法律,回国后就进了南理市最大的律所——正方达信,恰好当时董桉桉需要一名律师助理,小夏就这样成了她的助理。
小夏虽然比董桉桉小不到两岁,性格却很好,听话懂事,又能吃苦,两人相处起来像是闺蜜。
小夏也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如今南理发展的这么好,还会有这么落后的地方。”
“其实已经比原来好了,”董桉桉说,“我小时候这里更落后。”
董桉桉走到一扇斑驳的铁门前,用力敲了敲。
过了很久,里面才有回应:“谁啊?”
“是我啊,”董桉桉高声说,“桉桉。”
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很快来到门前,门很快打开了。
“是桉桉啊,”开门的是一个胖胖的老头,笑容和善,“快进来。”
董桉桉带着小夏进门,老头走在前面:“桉桉,你都半个月没来了,我估摸着最近两天你该来看我了。”
“最近太忙了,”董桉桉笑道:“简直都没时间吃饭睡觉了。”
她转身介绍:“杜伯伯,这位是我们律所的小夏。小夏,这位是杜伯伯。”
小夏乖巧的叫了声:“杜伯伯好。”
老杜呵呵笑道:“小夏啊,好,好,第一次来伯伯这里千万别客气,就像自己家里一样。”
老杜倒了两杯水放在堂屋的餐桌上,小夏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边偷偷打量屋子里的摆设。
屋子光线昏暗,家具大多破旧,也没有几件电器,一眼看去便知这是个很贫穷的家庭。
但仔细打量下来,小夏就看出这个家庭虽然贫穷,但精神面貌却很好,四下里非常整洁,连餐桌上铺着的玻璃板都不见一丝油渍。
老杜陪着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就走到厨房:“我给你们做两个菜,晚饭就在这里吃吧。”
董桉桉笑道:“那敢情好,我们有口福了。”
顿了顿,她问:“杜伯,阿全呢?”
“他还在睡觉呢,”杜伯说,“你去把他叫醒,他看到你准高兴坏了。”
“筱啊,”董桉桉轻声朝小夏交代了一声,“我去去就来。”
董桉桉穿过堂屋往后走去,老杜又拿出一盘糖果让小夏吃,小夏从盘子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她微微一怔,她认得这种糖,原产比利时,在精品超市里才有得卖,包装精美,价钱非常贵。
小夏吃着糖,猜测这糖大约是桉姐送的?
天色越来越暗,屋子里静静的,餐桌上方一盏不太明亮的灯从天花板垂下来。
小夏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从木头窗口往外望,对面人家晾晒的被单在风里飘摇。
“桉桉姐!”忽然有男人的声音响起,小夏好奇的望过去,董桉桉手里牵着一个胖胖的男人走进堂屋。
不过一瞬,小夏便看出来这个男人不太正常。
董桉桉笑眯眯的对男人说:“阿全,来,叫小夏姐姐。”
阿全挠挠头,满脸纠结:“小、夏、姐姐。”
董桉桉和阿全手拉着手,坐在小夏旁边,她低声解释:“阿全的智力有些问题。”
小夏连忙点头:“明白。”
“不过,”董桉桉转头朝阿全笑,“阿全是全世界最乖的男生,是不是?”
阿全高兴极了,啪啪的拍着餐桌:“阿全最乖!”
这顿晚餐大约是小夏吃过十分特别的一次。
桌上的菜味道好极了,小夏没想到,居然能在这样的地方吃到好吃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美食。
老杜特意拿出一瓶花雕,又拿出几个青花小瓷盅,他边倒酒边念叨:“这套酒壶酒盅还是嘉树给我买的呢,一套十二个小杯子,这么些年,打的只剩六个了。”
董桉桉握着酒盅的手轻轻一顿,她抿了口酒,没有说话。
老杜还在念叨:“前几天,阿峰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几盒糖,阿全吃的不撒手,被我藏起来了。”
他给自己也倒了杯酒,一仰而尽,说:“桉桉,小夏,你们都还年轻,日子也还长,有些事错得起,但有些事无论多年轻都错不起。”
这话没头没尾,不明不白,小夏不十分理解,但也点头:“哦。”
老杜笑了笑,转头又跟她聊起桌上的菜,这道鲫鱼炖蛋,那道蒜泥白肉,小夏喜好美食,恨不能拜老杜为师,一老一小聊得热火朝天。
但董桉桉这里就显得极为安静了,她偶尔抿一口酒,其余时间都在关注身边的阿全,她把鱼肉上的刺都挑净放进阿全的盘子里,过了一会儿,又拿毛巾给阿全擦嘴角流下的汤汁。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到最后,小夏仍意犹未尽。
快离开老杜家时,老杜笑眯眯的对小夏说:“小夏啊,以后跟你桉姐一块儿来,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小夏开心的连连点头:“嗯,谢谢杜伯伯。”
走到门口,董桉桉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递给老杜:“杜伯,这一段都忙,等我闲下来,我再带着小夏来看你。”
老杜推拒:“我不缺钱,前阵子嘉树和阿峰都来看过我,两人都给我留下不少钱,我每个月还有退休金,真不缺钱。”
董桉桉说:“好歹阿全叫我一声姐姐,这钱是给阿全的。”
“桉桉啊,”老杜很感慨,“你一个女孩子做律师,杜伯虽然不懂法律,也想得出你在外头多不容易,这钱你自己留着,啊,听话,别每次来杜伯这里都带钱。你对阿全好,阿全心里明白呢。杜伯看着你们三人都出息了,心里不知多高兴,你们能来看我就已经足够了。”
董桉桉声音微微喑哑:“杜伯,我一个女孩,又不抽烟又不喝酒,每个月挣得多花销少,你知道除了你和阿全,我也没什么牵挂...”
老杜深深叹气:“桉桉...”
最后钱还是留下了。
顺着幽静黑暗的巷子往外走,小夏几次想开口,迟疑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
“筱,”董桉桉忽然说,“杜伯原来是柳叶河大酒店的大厨,阿全的妈妈车祸去世以后,他为了照顾阿全,只能没退休就辞了工作。”
“哦,”小夏说,“杜伯伯一看起来人就很好。”
董桉桉说:“是啊,我小时候,经常到杜伯家里吃饭,杜婶当时还在,我时不时就到他家里玩,玩累了就住在他家,杜婶很照顾我。”
她说完,闭了闭眼,仿佛看见她小小的身影,跟在两个男孩的身后:“哥哥,哥哥,等等我,我,我跑不动了。”
其中一个男孩回头,拉住她的手:“桉桉,快一点哦,不然杜伯家好吃的都被阿全吃光了哦。”
她用力迈着小短腿,另一个男孩转头笑道:“臭丫头,快点!”
她一听,立刻洒泪,站在原地哭:“我不臭,呜呜,我不臭。”
“阿峰!你又来惹桉桉!”男孩蹲下身,给她拭泪。
她抱住他的脖子,抽噎:“嘉树哥哥,桉桉最香。”
庄嘉树哄她:“桉桉乖,桉桉最香了,一点都不臭。”
杨峻峰站在不远处有些手足无措,他别扭又不耐烦:“小丫头真是麻烦!就算你臭,我又不嫌弃你。”
她生性敏感,小时候总是爱哭,一有不顺心就洒泪当场。
有段日子电视里总是重播《红楼梦》,她外婆看了之后,就总喜欢逗她:“林妹妹是为了还贾宝玉眼泪才那么爱哭,我家有个爱哭的董妹妹,不晓得是为了谁呢?”
董桉桉不记得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年深日久,她早已明白,眼泪从来都不是无往不利的武器,能伤害的只是爱你的人。
不爱你的人,你笑或者你哭,对他而言还不如窗外的晴天或是下雨来得重要。
路过城西看守所的大门,小夏对董桉桉说:“今天我们去看的那个古娜娜可真是能作啊,这不小小年纪就把自己作到牢里了。”
董桉桉说:“是啊,长得那么漂亮,可惜了。”
“桉姐,”小夏放低了声音,“你估计最后她会判几年啊?”
“她犯罪情节严重,”董桉桉说,“按照量刑标准,大约四年左右吧。”
小夏叹息。
董桉桉见她情绪有些低落,便说:“我在法律援助中心差不多快四年,像这样的女孩男孩很多,还有不少未成年人,干我们这一行,日后会遇见的令人扼腕叹息的事情还会有很多。”
小夏点头:“我明白。”
董桉桉笑了笑。
董桉桉的车停在看守所附近的小停车场。
两人往里头走,忽然一旁走过来一个男人,他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桉桉?”
小夏明显感到身畔董桉桉的呼吸一顿,不过瞬息,她就听到董桉桉语调平静的说:“杨总。”
男人站在那里,似乎对这次偶遇有些不知所措。
董桉桉等了半分钟,说:“杨总如果没事,那我们先走了。”
“桉桉,”男人一把攥住董桉桉的手腕,“你去哪里,我送你。”
董桉桉挣了挣,男人一边用力攥着她,一边朝小夏看过来。
小夏被他锐利的眼神扫到,连忙说:“桉姐,我,我去车子那边等你。”
小夏几乎是小跑到车旁,她缩在那里,偷偷回望。
停车场灯光不好,男人长什么样,小夏没看的特别清楚,只是觉得他很高,鼻子很挺,好像长的非常不错,还有些面熟,在哪里见过?
小夏仔细回想,不得其解。
不远处董桉桉被男人拽着不放,似乎很气愤,兀自挣扎不休,还在不停的说着什么。
忽然,小夏瞪大眼,哇,男人居然抱住了董桉桉!
这剧情...
小夏不自觉低下头,脑补了乱七八糟的一大堆。
直到董桉桉走过来,小夏还沉浸在脑补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筱?”董桉桉疑惑。
小夏回过神:“哦,桉姐,你们说完话了?”
董桉桉打开车门:“是,我们走吧。”
小夏也钻进车里。
直到车子开出很远,小夏回过头望,男人还站在原地。
黯淡的灯光落在他四周,他定定的面朝她们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渐渐的,他的身影融进黑夜里,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