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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熟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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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低级灵草的车对一个瘦弱的少年来说,就像是一座小山。
灵气聚拢的越多,那地方必然越偏远,越远离人烟,偏安一偶。
就算归灵派只是个不成名也不成道的小门派,却也寻了个唬人的好地方——四季葱茏,仙气缭绕,时不时几声未见其影的鸣声缭绕于幽幽谷间。
叶顾承干起重活来是最帮不上忙的那一个。与他同龄的不管多瘦弱都不会比叶顾承更瘦弱,不论高矮胖瘦,都必然比他强壮几分。
手刚贴上车把子,叶顾承就摔了个灰头土脸。
领头干活的青年投来目光,眉头微蹙。
喊他过来的小师兄连忙站出来,语带了点尴尬:“这身子骨,是不太适合这类粗活。”
叶顾承像是被摔傻了,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青年师兄眉头未松动一分,反而因为他的反应,目光越发不满,指向不远处的几座杂屋。这示意极为明显,领头的赶忙将叶顾承提溜进了进去。
“喂。”
比叶顾承大不了的师兄语带无奈,揉了揉他的脸,“今天的活干不完,你还想不想吃饭了,想不想修仙了。”
野鸡门派,名不虚传。
正因为没有名门的百年根基,也没有个真正修仙厉害的掌门指点,只是些借着修仙诱惑坑蒙拐骗,从理论上就充满着莫大的胡扯。
现下所有门派的杂活,都不是苦力,是在修行。
叶顾承没心思听胡扯的修仙和吃饭。
空气中还带着点微薄的雨气,先一步冲刷进叶顾承尚还充溢茫然的脑子,叶顾承还未来得及细想品味笼罩自己的怪异感,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带着分审视,慢慢转了转胳膊。
这不是记忆里的模样。细小的骨骼上包着层薄薄的皮肉,青筋凸显,营养不良已有了段时日。叶顾承瞧着这陌生的躯壳,一时怔神。
窗外雨又淅淅沥沥响起声来,小师兄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只有雨声还微弱地敲打屋檐。
叶顾承身负重伤,纵然跳下水底时也正是这种天气。
雨气携裹着万物才被重刷起的生气,勃勃跃出。四季周转周而复始,一揭一幕,朝夕更替,仿佛一切都从未变过。
叶顾承生前是个名人,就算这般死的悄无声息,沉溺的地方还是选了个与他名气还算相衬的地方。
元吾六年,唐幽派谷主死后不知为何成了鬼修手下的鬼奴。一个实力强盛的鬼修,再加上仙道曾经强盛的唐幽派谷主,那一战可谓硝烟汹涌,天色煞变。
只好在只出了这么一个鬼修,任那鬼修鬼道已修炼的多信手捏来,唤起了多少被他软禁为奴的万千鬼修厮杀而上,仙道门派六大名门相约而战,共同联手,危难顺势而解。
苦战过后,当众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一抹暗色云雾缭绕散开,又在眨眼间隐入湛蓝长空。
鬼修死前的拼死一搏不是为了对抗围剿他的仙家六门,竟是借助六门之力,将那全命一击对在了魔域封印阵眼之上,硬生生把几百年前填补好的缺口又挤出了一道裂缝。
阵法是个玄而又玄的道术,正是因其玄妙诡道,很多人终身被困在了阵法中,穷极一生都寻不到破除阵法的阵眼而化为尘土下腐朽枯骨。被关押数载的魔域生物若是借此踏出半脚,这安宁的俗尘将一夕之间生灵涂炭,惨血漂橹,星辰将暗淡,烈日将蒙尘。
在六门因出其不备,被魔修一时困于阵法中,危难之下,岳云派掌门云泊君先行一步,自毁命数,身死道消,关上了魔域裂口。
叶顾承选择安息的深水,正是岳云派掌门当日牺牲,残剑坠下的地方。
云泊君生时是潺潺流磨过的玉,死后是清风疏朗的皓月。
倘若叶顾承不是那个云泊君疼爱的首徒,他一定会和所有人一样,期许这种人物该有个怎样风光无限,儒雅谦逊或是俊朗超脱的弟子。
可惜云泊君修身持己是一回事,他唯一的亲传徒弟歪的不能再歪又是另一回事,众道门的期许没有一样在叶顾承身上实现的。
前十五载叶顾承便性情恶劣,不与同门为伍,自视清高,云泊君化为清风后,更是露出獠牙横生的本性,与同门师兄弟越发不合。
第二年,叶顾承就与同门青山峰师兄大打出手。
第五年,叶顾承私自进岳山门禁,窃取禁制功法。
第六年,仍被幽禁罚足的叶顾承逃离门派,与魔道同流合污被证实,被逐出门派,断了根骨。
一来二去,惊了六门,岳山派蒙羞,叶顾承仍恶劣的还嫌自己做的不够多,甘愿做了魔道手下奴,为了实力重塑魔身。
直至魔域一举冲出封印,大肆干戈,征伐横疆前,叶顾承被亲传弟子携众岳山派征讨,身负重伤,一举逃亡,再也没了声息。
开始还有人猜测叶顾承病死在荒芜的路上,或是又死里逃生,窝在哪个角落苟且偷生。时光飞逝,叶顾承好像真的死在了这茫茫天地里的某个地方,暴尸荒野,众人对他的谈资逐渐没了兴趣。倒是岳山派经此冲击后,再度诞生了一颗耀眼星辉,惊才绝艳。
此人便是最后参与征讨,叶顾承唯一亲传弟子,谢清渡。
师尊,徒弟,两位都是修真名门中赫赫有名的翘楚,只有叶顾承稳坐笑谈宝座。
可惜这位混世大魔王只记得自己跳了个水,被淹死后又诈尸了的事情。
叶顾承在脑子里咕噜一转,什么都没搜罗到。
他又细细端详了遍身躯,只觉得惨烈瘦弱,一起身,天旋地转,歇了一会这种感觉竟仍在持续。
这种无力又弱小的姿态,令叶顾承相当不满。
既然活着想死,那死了是定然再不想活过来。
是谁让自己活过来的?
叶顾承低头敲了瞧这幅惨不忍睹的躯壳,眉头尽皱一起。
太弱了,复活他到这种地方是想让自己生不如死吗。
杂物的活自然是那些一些扫帚去清扫,或是清理别人用过的杂物,叶顾承看都懒得看一眼,只身掸灰,又把皱了的地方抚平抹好,确认整体像个人样,才有条不絮地开门。
……嗯?
叶顾承推了推被锁死的门。
还不等他下一步动作,门外的声音先传了出来:“看看是谁又未修完道法,连哺食都吃不上口,这废物唤何名啊?”
几个小孩对这事信手捏来,异口同声,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叶顾承,是那逆徒贼子叶顾承。”
对,这卑存于山外野鸡门派,备受欺负的柔弱小孩,与那天下笑谈叶顾承撞了名。
沾上这名,免不了被人多看几分,多议论几句。
门外几人犹自大笑,却没闻见屋内叶顾承的低泣声,无聊感不免多了几分,又踹了几下门,又笑又闹地走了,兜下一地静谧。
若是照以往,早能听见屋内人的隐忍哭嚎,李佒觉得非要磨一下嘴皮子才舒服:“不过让他在里面住上一夜,这才过了多久就吓破了胆,连哭都被吓的怎么忘了吧。”
越朝这个方向讲越有理,众人讲的火热,哄笑成一团,李佒顿时觉得舒坦许多,在这热轰轰的嘲弄氛围中走到休息的屋舍前,被簇拥着的李佒脚步却停住了。
他知道自己没眼花,可是叶顾承本该被关在那漆黑的杂屋中,他怎么可能转眼间就跑到了这里。
李佒揉了揉眼睛。
一群人均被惊在原地,但神态依旧是一般无二,傲慢地审视横来。
叶顾承倒神色自若,像他出现在这里等待这一群人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动作跟自然地朝前一拜手,行礼:“师父请师兄去一趟粮田。”
这门派连个好听的地名都没有,种粮种低级灵草的地方统一叫粮田。叶顾承说出粮田时,面上乖顺有礼的神情都懒得装了,语落只淡淡站在原地。
月光铺洒,他折射下的瞳孔被熏陶出了冷漠的冷光。
李佒一惊,脚尖不甚明显地退了一小步,面色还是那副颐使气指:“师父,师父也是你能说出口的字吗!”
叶顾承微微一低头,径直避开这少年幼稚的锋芒,面露出了一副困惑后,随即惊讶懊恼的神情:“师兄竟是不知吗。”
李佒睁圆了眼睛。
叶顾承以往不是低着头,就是歪着身绕人而去,恨不得埋身到土下,脸上只有灰败,嘴上只会哭喊。
现在这么正常的的叶顾承……反而叫人无法适应。
惊异压过所有,李佒只能干巴巴地接话茬:“我有什么不知的。”
叶顾承:“师父方才在练功呢,你们突然这么一打断,又走了,师父被这么惊扰,就唤我来让你们回去。”
李佒小耳朵一动:“师父练功?你怎么会在师父旁边?”
叶顾承茫然道:“……师父突然就说有要紧事,我,我不知啊。”
他高高兴兴拿出一张破纸,上面横七竖八画上了些字迹,李佒细细一看,虽认不得那字,但从笔锋上品尝出几分他从未见过的深奥。
叶顾承:“师父刚才就用这张纸,哗啦一下,就出现了真火!”
李佒瞬间又摆出了那副目中无人的神色。
他更小的时候,村里出了为祸人的厉鬼,不到三日村落已有五人横尸在外,全身上下干瘪的只剩下一副皮囊。第四日,人心惶惶中,那厉鬼被路过名门修士一剑斩穿。
名门修士极其年轻,一双眉眼生的冷峻,似乎是常年浸在脱离红尘的地方呆的久了,瞳孔颜色生的要淡许多,就像一泉甘洌清幽的寒潭,既冷又清,不会叫人觉得多相隔千里之遥,又却却实实的清疏冷淡。
李佒那时年纪虽小,却没见过气质那般超脱的人。
修士离开前,为各家各户都贴了黄符纸,符纸上都是看不懂的字迹,笔锋遒劲潇朗,有一股与那人不太衬的恣意妄为。
叶顾承手里的符纸像极了那修士发送的。
字迹端正许多,笔意丝毫未减。
李佒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肚子里的妒火却又开始燎原之势,熊熊燃烧。
叶顾承拿着符纸,安安静静等待李佒的回复。他身形淡薄,这么静静站着,好似要消瘦的与夜色融为一体。
李佒又很快平息了些。
这么没见闻,没资历人都能被师父传唤,他若是在师父面前展现一二,还轮得到谁说话吗。
李佒转过身,抱身在前:“你在前面带路。”
叶顾承乖顺地走在了前面,一路上李佒几人都在后面小声嘀咕,倒也显得不无聊。再次走到房门跟前,叶顾承小退一步,手势一开,是个请他人先进的动作。
这种态度极大取悦了李佒,他得意洋洋地看了看低眉顺眼的叶顾承,再抬眼间,立着不动了。
本该漆黑蒙尘的杂屋中仿若有千万星河流淌,湛光流转,数个幽幽的灯火跳跃舞动,光晕若流水清淌,缓缓漫出窗棂,在四周投下轻缓而又明亮的微尘。
他从未见过仙术。
全门派上下,从未有一人见过。
叶顾承:“请。”
这一声讲他们所有人都从惊骇的美梦中唤醒了,随之而来是麻痹头皮的狂喜!李佒几乎等不及门口是什么光景,大步就推门而入,随后的跟班也都激动地随之冲入。
他们前脚刚踏进去,门便砰然而合。
乖巧有礼如叶顾承,临走前顺手为这片地域划了片屏障,他不知这屏障能持续多久,只是不想这群人发现被骗后呼喊吵闹,惹得其他人前来,下意识就捏出了一个简单的手符,将这片区域的一切声音都隔绝在了这道屏障中。
幽火星河不过小把戏,很快就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消落不见。
至于门里头是什么情况……
叶顾承嘴角上扬:“你们就在里面好好呆一夜吧。”
他轻车熟路走进了休息的屋舍中。屋内都是六人一个小屋,因为小的缘故,显得拥挤难忍,但只有一个瘦小的小孩躺下床榻时,又很宽敞舒适。
叶顾承几乎刚一躺下沾床,眼睛就迫不及待地阖起。
他对重生一事并无太大感触,也不想思纠记忆,只觉得灵魂深处什么困扰牵绊着的事情也渐渐远行,离开,那些惊扰与疲惫在这种环境下一应而散。
前所未有的安心。
一夜闷头大睡。
这一觉睡的太舒适,待再睁眼已是日头高照。窗棂抖进日光,叶顾承沐浴其间,似乎满腔阴郁都被一点点扫落下去。
他换上屋内干净些的衣服和靴子,顺手捡走了一支在角落蒙灰的竹笛,随后大踏步而出。
刚步几步,前面就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气急败坏,脚急而冲,尤为怒发冲冠。
叶顾承淡淡扫了一眼,另寻了他昨夜看见的小路,脚步加紧,很快就到了粮田。
昨天那个小师兄一眼就看见了不知从哪钻出来的叶顾承,焦急地冲他挥手。
叶顾承也一眼锁定了过去,乖乖地跑到了他身边。
小师兄喘着粗气,脸上是担忧,还有很多叶顾承看不懂的欣喜:“你跑哪去了!”
此种情况,不言不语是良策。叶顾承头压地更低些,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巡视,果不其然,略远处站着几个人,看着是成年人的身形。
这里大多是孩童,干活的也都是少年,鲜少有大人,叶顾承心思微转间,头上倏然挨了一记。
泥巴从头上滑在地上,弄脏了他出门前才精细洗净,梳理好的头发。
李佒一行人找不见叶顾承后就又折返回来,来势汹汹,看着师兄身后的叶顾承,目光凶恶的几乎已经将叶顾承嚼碎了。
李佒破口大骂前,小师兄已经先训声出口:“你这是干什么!”
修仙名门风气都不一样,尊卑辈分阶级看待的也不一,然而野鸡门派里,阶级尊卑的提现是最为严重的,上位者得了几十余甚至百来余不辨是非,心有所期的弟子,就莫过于在这一方土地尝到了权利的甜头。
李佒的辈分没这小师兄大,地位也只是他这一辈同龄人的老大,而比他更大上几岁入门早些的,是万万不敢僭越的。
李佒火头瞬间消了一半,又烧进眼里,刚张嘴欲告,又被叶顾承刚才注意到的人群的呼声给惊闭了嘴。
小师兄压低声音,解释开来:“都嚷嚷什么,不知道今天修仙名门之一的岳山派,要来我门做客商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