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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狐狗们的重逢 ...

  •   第二天,凌格把老三派给我做使唤。他说,既然你都要羽化了,还是保持神秘感,不要露面比较好。
      老三是个奴隶,是凌格买来的。不知道凌格的奴隶们现在已经排到老几百了。凌格奴隶都不是一般的奴隶,就拿这个老三来说吧,他是个行者,有天赋的。他的腿快到可以赶得上地下的虎豹、天上的飞鸟。用他传信和鸿雁传书是一样的,不过他更快些。
      当然,只是供我使唤倒还用不到老三的飞毛腿,凌格派老三来实际还有别的考虑。
      老三这个人,肤色古铜,肌肉紧致,脸小而坚,鼻挺而直,眉毛浓密有力,眼睛很有神,笑的时候有一边嘴咧的特别大,总体来说,看上去不像好人。他的市井味是很浓的,嘴巴也是很碎的。他整天需要做得事儿就是跑啊,看啊,买啊,乐啊,逍遥得很,用不着呕心沥血地奉承,说话也很不规矩。
      凌格派他来是要靠他天花乱坠的贱嘴愉悦我单调的生活。
      老三不辱使命的做到了。这些天来让我和团子慰藉的事情就是等待老三带着口粮和小道消息回来。每天,老三用他的飞毛腿绕着县城旋转,听到风吹草动就停下,趴在别人家墙根做着偷鸡摸狗却让我神魂颠倒的勾当。
      哎,老三要是一直在这儿我也不用为了安抚躁动的心灵而去蹚这趟浑水了。
      尽管这开始存在些许而短暂的不愉快。
      第一天,老三回来把口粮一扔,一脸□□而愉悦地一勾手:“小丫头过来,我跟你说……”。
      我哈巴哈巴的刚要过去,肉团子横空出世,声音极低但也毫不掩饰,用难得的正经语气训斥道:“一个奴隶都可以对你呼来喝去?!”
      他刚刚是不是说了“奴”“隶”二字?我在座位上将起未起,撅着屁股定格在那,事发突然,我好尴尬。
      老三显然也是震惊了,于是他问我:“你在那撅着干吗呢?”
      我缓慢而僵硬地直起腰,心理盘算着要怎样把这种尴尬圆过去:“啊?啊,那个……”。
      老三突然“面锋一转”,对着子璩。
      我的心“咯噔”一下:老三要是动手,分分钟可以把肉团子的馅儿打出来。事态十分严重,一瞬间,我的脑筋开始飞速的旋转,我想了好多种可能,好多种理由,好多好多话,最后,我想,我还是应该跪下,这样起码能起到拖延敌人的效果。再者,我实在有些腿软了。
      老三说:“我买了好多东城的鲷鱼烧。”
      团子看着老三的眼睛由漆黑而严肃,突然地锃亮而明媚了起来,但他还是那样地矜持,他说:“哦,拿过来吧。”
      老三说:“我刚进来不是扔在桌子上了吗?”
      团子在桌子和老三中间旋转摇摆:“啊,行。那什么,知道了。”然后他“蹭蹭蹭”地快步走向桌子,开始取食。
      此刻我惊魂未定,马上就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事儿,我大喊道:“死胖子你给我留点儿!”
      然后大家就进入到了其乐融融的模式。老三能言能演的优势得到了充分地发挥,我们一边吃着口粮,一边听着老三栩栩如生地演绎着听来的、街头巷尾的闲事。期间,情绪逐步高涨的肉团子不停地发出“真的假的”、“真的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是、是、是,他是有些许……”等等附和的语句。听到兴起处,还多次不知轻重地拍打我的肩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看得见别人白看不见自己白的死白胖子,你这么殴打长辈,成何体统!
      第七天,老三说,将军说了明天接你提前回帝都,让你先和朋友们会会。赵大人那边将军已经做好保证,安排妥了,要你放心。
      “哦,他提前安排的?”
      “昨晚说的。”
      我一时懵在那里,不知道从哪儿下口。
      “啊,每天晚上我都要回去问问将军有没有什么急令要传。”
      我继续懵在那里,心里反复盘算着这段不短的路程。
      肉团子张了好几次嘴,我想他也和我一样的迷茫。他终于得了说话的空,赶紧抢到:“三哥,我今天想吃白泽镇的水晶糕。”
      老三说:“得嘞!小戎女呢?”
      啊?啊。我现在想静静。
      ……
      一顿美妙的“吧唧”过后,老三把手随性地搭在团子的肩膀上:“子璩啊,是我好还是你凌哥好啊?”
      团子说:“你们二人……”
      “明天赶路我认为还是要多准备些玉米烙。”
      “我私下觉得三哥更胜一筹。”
      我看着他们两个暧/昧的样子心中泛起层层恐惧,易雯曾严肃的对我说:“我觉得如果有男人倾心于你,他一定有龙阳之癖。”
      阿姊,快看,有龙阳之癖的对我都没兴趣。
      第八天清晨,我、团子和凌格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凌格家老三、老七、十八和小四十在马车外晃晃悠悠。
      我和凌格并排坐着,团子则像死猪一样在我们脚下栖息。
      “狐狗们都是你自己去联络的?”
      “没有,都是让老三带话回去的。”
      “哦。对了,前些天是谁让你来找我回宫的?”
      “霍大人。”
      我点点头。
      凌格偏着头小声问:“那烨帝的事儿你有头绪了吗?”
      我说:“现在能有什么头绪啊,烨帝就不应该改号啊。改名的人本来就相当于死了嘛,我发现怎么越厉害的人越不信传统规矩呢。”
      “哎到时候别往这些瞎的地方扯啊。算了,那事先放着吧”,凌格摆摆手,笑道:“现在宫里宫外的估计都等着在一起厮混呢。”
      我侧过头追问:“宫里的都有谁呀?
      “易雯、晓琴、素手她们啊。”
      “那宫外的都有谁呀?”
      凌格把头扭过去,心怀忐忑地看着前面:“慕青他们啊。”
      “还有呢?”
      “人山哥他们啊。”
      “还有呢?”
      “程章君不知道能不能来,他家里的事还是没见起色。并且他越发的……”
      “哦。还有呢?”
      凌格低头笑了一声,也侧过头,笑眼看我:“还有阿悌,何人悌。你是不是就想听这个?”
      我看着凌格的眼睛,精准仔细地辨认了一下,马上接道:“开玩笑嘛,这个梗不都用好久了吗?”
      凌格大力的推了我一下:“十几年了,你们还真想抓着我俩嚼一辈子啊?”
      然后我俩都笑了。可我心里不像脸上那么明媚,我想,他还是知道的,只是他真的不喜欢阿悌,他还是不喜欢阿悌。有些事情,别说五年、十五年,也许一百五十年也是改变不了。
      皇室把体蕴天赋的人分在青、玄两苑,以有无攻击力加以区分。比如我、通灵师易雯和会换面的素手就是在青苑长大的,而司韩、赵盾则在玄苑。除了我们,现在的皇室织梦者臧岚当初也是青苑的。她比我们都大,所以出苑的时候我们都还尚小。
      我和她见过一面,那是我的天赋第一次显现不久后,伏烨帝——当时还是伏武帝——叫我去感色。
      烨帝问她:“你的亲人是平古城被屠时死的?”
      织梦者答,是。
      我答:“真话。”
      烨帝问:“你对孤有怨?”
      织梦者答,未敢。
      我答:“真话。”
      烨帝问:“那你是对孤子野有怨?”
      织梦者答,未敢。
      我张了张嘴,也未敢讲话。
      我感觉烨帝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问道:“之前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织梦者答,双亲与弟。
      我答:“真话。”
      烨帝又问:“哦,弟尚在否?”
      织梦者答,已死。
      我答:“真话。”
      这场辨析真假的对话其实就是在看有没有“野火”。之后,臧岚还做她的织梦者,每晚按照烨帝的指示为他织梦。
      总体来说,青苑还是相对轻松的,因为我们是安全的——我们对统治来说很安全,所以我们自己也是相对安全的——又都是女的,所以烨帝也不对我们多加束缚,想找我们时,就召井吕站在皇城望滨阁看一眼就是了。所以当我被袁魁“折磨”的死去活来,提出要离开些时日时,烨帝只是说:“你确实不适合。”
      烨帝说:“现在局势称得上平稳,苏酥也能应付。有紧急之事再找你就是了。”
      不然你以为我有什么权利一次次拒绝回宫?因为我是烨帝亲自授权的,除了烨帝我可以拒绝任何人让我回宫的要求。
      只是没想到十年了,第一次“紧急之事”竟然就是烨帝驾崩。
      我打赖了三天,是因为我想知道是谁叫我回去。我说了,这个人是没有权力给我下命令。现在可以给我下命令的人一定都忙得焦头烂额——因为烨帝没有定下储君。想想也是,如果我能活三百来岁,也不着急定储君,倒是省了那些琐事。既然没定下来储君,现在宫里也就没时间搭理我。宫里现在应该忙着分帮结伙呢,人要朝前看嘛。
      有时候我也分不清了,就袁魁那个案子,人们似乎更在意死人。而就烨帝这件事,哪怕他是那么个拥有至高权利呼风唤雨的、神一样的人,人们却表现得更在意活人。这两相对立的矛盾思想,其中的差别也许就在于是否涉及个人利益吧。
      那么到底是谁要我回宫?这个人不紧不慢,循序渐进,派来的人虽是品级越来越低,实际上却是步步为营。他有求于我却又胜券在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霍大人那样忙碌的大权为他一次次派人……我越来越好奇了。
      烨帝对我们称得上慈爱,对我更是了解——了如指掌,而我对烨帝,一无所知。当关系处于这样不平衡的位置时,居高者自然可以选择依照下位者的脾气秉性,随自己的心情对他们进行恩赐性的体贴。我对烨帝来说,是感恩的,但同时,我又是不敢感恩的,也没有资格感恩的。在烨帝面前,不要有任何“所想”,哪怕是感恩,他也会看破你,俯视你,戳穿你。烨帝没有戳穿过我任何,但不代表我可以有丝毫僭越。
      作为男人来说,烨帝是个大英雄,他满足完美男性的所有标准。但作为人来说,他让我充满畏惧,而烨帝自己似乎什么也不畏惧。我看不透烨帝的气场,我永远都读不懂他。他自身充满不确定性,笑中藏刀,刀不见形,锋未亮,气先伐。伴君,如伴虎。
      “伴君”的人不局限于在朝为官的人,还包括向帝都进贡各种用品的民间大商。
      何家就是帝都最显赫的大家之一,专为皇室进贡绸缎。
      我和阿悌是先认识的,因为我常陪晓琴、素手去买绸缎,恩,其实是要绸缎。当时阿悌不知道我们有天赋,皇室大官来了,总是不好卖绸缎的吧。易雯和阿悌认识的较晚,因为易雯平时不爱走动,不需要摆阵的时候她就去博阁读书。
      “博阁的书都要被你读尽了罢。”
      易雯斜眼看我:“别出去跟别人说,人家一听你就从来没进过博阁。”
      当时凌格手上还没有兵权,偶尔回来,我们便出宫一起小聚。慕青是在第一次小聚的时候就一眼看中晓琴不能自拔的。他们俩是我硬牵到一起的,慕青对晓琴很好,好得让女人都羡慕。不过晓琴好像一直就那样,一副“本来就是你逼我”的样子。
      因为慕青和晓琴在一起了,所以大家就撺掇凌格和阿悌,拿他们取乐。
      除了晓琴,这里一共就四个女的。
      易雯是那种很不好熟识的人。她和慕青见第三面的时候,慕青学骑马摔断了腿,在家养伤。我们那次聚会的主要目的就是慰问可怜的“慕青腿”。而易雯就在旁边坐着放空,一副“万钟于我何加焉”的入定模样,不闻不问。直到好久之后,久到易雯终于拿慕青当自己人了,才问:“哦?原来你会骑马?哦?学的时候还摔断过腿?唔,那得多疼啊?”
      阿姊,您现在才想起问吗?您的心是有多不在焉呢?
      所以当玩笑发端之时,易雯还是一个黑脸透明人。
      素手又不经常和我们聚在一起,她是我们之中最忙的。有时刚聚在一起,宫里马上要叫她回去,她换面后出来凳子还没坐热,就又叫她了。所以大多数时间她也就不出来了。
      所以为什么拿阿悌开玩笑呢?
      程章君说:“咱们内部解决了吧,你看阿悌,女的可剩下你自己了。”
      我呵呵呵呵呵呵呵。
      后来击匈奴一役,凌格居首功,威震四海,还封了名号,拿了兵权。
      当时烨帝和泰王已经有隙多时,据说早就想收回兵权了。即使烨帝和泰王之间没有疑虑,我想烨帝也会找机会把兵权交给凌格。烨帝看人准得要命,他也自信得要命,烨帝说,凌格有一颗纯粹的心。我觉得让烨帝赏识的“纯粹的心”也未必就因为它有多纯粹,应该是说凌格很好控制。这个老好人,在皇帝眼里都是个老好人。
      凌格回帝都的时候,我们混在人群里接他,觉得自己脸上都贴了金。他看到我们先是很明朗的笑了,然后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想了想,又抬头朝我们挥了挥手。晚上我们在阿悌家见面,凌格刚一进门,阿悌就打趣着施了个礼:“奴家见过伏波将军。”
      大家笑的更厉害了,都推着凌格说,将军,收了“奴家”吧。
      大家是开玩笑的,凌格是开玩笑的,而在一次次的玩笑里,阿悌的心情起了变化。阿悌的心情起了变化,再配上凌格的性格,总会产生一些误会。
      凌格是那种对谁都好的人,每次出去,他都会随手带回我们各自喜欢的东西。比如慕青喜欢雕花的箭簇,凌格就留心各式各样漂亮的箭簇带回来送他;人山哥喜欢喝酒,凌格就带回各地出名或不出名的好酒给他。而对我们没什么喜好的小女子,凌格也丝毫不忘,总会带回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然后单独给我带些弹弓之类的孩童玩耍之具。现在想想我觉得是种侮辱,当时怎么就乐不可支了呢?
      阿悌喜欢凌格,慢慢的,变得更喜欢凌格。
      阿悌是怕凌格不知道的:怕凌格不知道她的喜欢而不敢贸然开口,怕凌格不知道她的喜欢而转爱她人;但同时,她又极其矛盾地害怕凌格知道:怕凌格知道了而打破现有的关系,怕凌格知道了丢了女儿家的矜持……所以我很难去为她做什么,我完全不懂她到底想不想让凌格知道。所以我一直不明提,只是暗暗撮合。不过凌格好像傻,像一头怎么踢都不知道吃草的牛。
      阿悌自己也作着这样或那样的暗示,哪怕后来她答应了钱庄的提亲,很大程度上也是为破釜沉舟地试探凌格。
      今天我才明白,凌格做了阿悌心里一直最怕的事: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团子突然滚了一下,说:“哎呀,刚刚都能听见你们说话,怎么都醒不过来,吓死我了。”
      我拍拍团子的大头:“这是魇到了。别怕,我们不会把你丢在这儿的,你堵着这双扇的大门我们出不去。乖,再睡一会儿吧。”
      ……
      还是熟悉的地方,还是原来的味道。在何家大院,除了程章君,连素手都出宫了。大家“呼”的一下抱在一团,我就觉得好像有挺多人厮打我……
      然后一大帮人勾肩搭背地往屋里走。凌格也很久没回了,到了屋里,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天南地北的寒暄。
      过了一会儿,慕青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人悌,你是不是还差一出儿啊?”
      阿悌先是一愣,然后莞尔,起身对着凌格施礼道:
      “妾身见过伏波将军。”
      “哄”的一声,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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