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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拖着油瓶算起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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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算命的。
其实我也不是一个算命的。
我是一个骗钱的。
其实我也算不得是一个骗钱的。
这到底要怎么说好呢?
我原来是一个心逻,也叫气场感色师。
我不知道别的州郡还有没有和我一样天赋的人,但近20年前,帝都只有我一个心逻。我从十岁起就成了皇室的御用专员,所有与“人”沾点关系的事儿都要我参与其中。我曾经风华正茂,我曾经器宇轩昂,我曾经备受爱戴,我曾经十分繁忙……
不过这个职称在宫廷消失好久了,让我算算,大概快10年了吧?哎唷,一不小心暴露了一个女人致命的沧桑。
这片大陆上异能的人有很多:有会精神控制的、有会通灵的、有会织梦的、有会换面的、还有怪力入体的……这些人皇室能垄即垄,必要的时候也去别人手下抢。跟他们比起来我的天赋实在算不上是异能。说得简单点儿,心逻就是一种气场感应外加顺势的推理。而这种气场的变化往往是和心的复杂交相呼应的。
可我不做心逻好多年。我现在悠闲自在,我现在吊儿郎当,我现在惬意舒适,我现在很闲得慌……是的,很闲得慌。如果你的生活由波澜起伏变得十分平淡,如果你天天给人算命从不间断,如果你日日面对这些低级的俗事还要言笑晏晏……你也会觉得很闲得慌。
话说那年,我只是偶入赌坊,感受气场,善意告诫,就百世流芳。
说得具体一点,当我看到这个干瘦的男子时,他周身围绕着灰白色的气场,不冷,但很肃很薄。他身着单衣,大概50岁左右,尚显年轻,鼻下有羞涩的鼻水浅浅地围绕。
他现在实在不适合来赌钱。
第一,他谨慎紧张的气场告诉我,他现在没有钱,并且他现在很需要钱。这种时候是不适合来赌坊的,因为没有退路;第二,他自己是知道没有退路的,他很犹豫,根本舍不得放开怀抱相信命运,还想要这种完全由命运主宰的勾当带给他富裕,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跟命运很熟的,你不知道命运有多傲娇;第三,他不相信自己,你看他气场的颜色,根本构不上“促成力”。也就是说,神秘空间接收不到他足够的能量,也就不会促成他所想之事。
这么强的负面气场,这么弱的欲求,这么脆的内心,等于一个比坏更坏的结果。
于是我告诉他,别玩了,你赢不了。
现在好了,再加上我这一句倒霉的介质,他的气场更暗了,这回是一定赢不了的了。
可是我又没有过深入的了解,我怎么知道他是个落魄书生?
我还在帝都的时候可是见识过这些酸腐书生的厉害的。就拿那个带着个不大的女儿走到哪画到哪还不卖画的那个才人“铁公鸡”铁文昇来说吧,他作画只为自己喜欢,你打那儿过路,如果见他摹得甚好,凭良心可以给些碎钱,但买不走画。你可千万别说“这不就是要饭的嘛”,要饭的可比他好“伺候”多了。就拿这“赏钱”来说吧,给叫花那叫赏钱,给铁先生那叫“学费”。这给钱的高度和力度还是有大讲究呢:不能从过高的地方抛,也不能随手一扔,要弯腰轻放,不然不要;更不能,还没看画作好坏就弯腰放钱的,那也是侮辱了他的。
我是说,如果我知道这个“赌不赢先生”是位酸腐书生,我说话会谨慎些,含蓄些,会多加思虑些。
总之,他觉得我侮辱了他,他觉得为了脸面也一定要把这些钱输光。后来他输光了钱就淡定而潇洒的走了。我就说,他快死了。
他快死了,我总觉得这和我有巨大的关系。我这个人胆子又小,所以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想来想去,还是让人替我给帝都的通灵师带了句话,让易雯摆好渡阵,随时准备保护她孱弱的发小妹妹。
没想到,他死了,我火了。
我是不想用我高贵的天赋,这样低贱的过活的。可是我不算命就没得吃,不算命就没得用,不算命就没得玩。何况我家里还有一个拖油瓶。
从前,每日夕阳西沉之际,暖暖的暮霭总是环抱着柔柔的我和肉肉的他。我静静地坐在他旁边,温柔地注视着他练字的胖手,温柔地看着他认真的胖脸,再温柔地划过他头上俏皮的总角……总角,我总想把它绞掉。
后来他终于换了发型,我也觉得离解脱更近了一步。
这孩子不是我的。可我仍然像普天下的亲娘一样,天天等着盼着他行加冠之礼。
还有两年多点儿,我现在居然有点紧张。这种紧张主要还是来源于我是一介女流,没有父兄的主持,我总怕坏了这重大仪式的规矩。
后来这个大号的肉团子打消了我的顾虑,他真诚地问我:“原来你也算女的吗?”哦呵呵呵,瞧啊,他多善解人意。我是有些后悔的,在他尚未形成这种“善解人意”的孩童时期,本应该让他和其他的小肉团子们一样,去学习一些儒家正统的东西。
我想,他加冠那天,我一定会痛哭流涕,因为我苦熬近十年,终于即将迎来自由之身。
把子璩送来我这儿的是他不知应叫几个“曾”的祖父,我的师父——帝都的“九如老人”。
“九如老人”是长者中的长者,备受尊敬。他的天赋是安定和净化。超过200岁的寿时后,“九如老人”自然而然的会有一种通晓别人寿时的能力。这一能力一直被皇宫征用,从而使得选拔出来的新统治者可以在寿时上让统治系统更加稳定。
师父没教过我使别人安定的能力,也没教过我成为心逻的学问,这些都是天赋,别人教不了的,到了一定的年龄自然就会显露。所以我的师傅一直教我写字……所以我也一直教肉团子写字……当然,除了这些,我还教他做人的道理:多看,多听,少说,无为。这向来是我的做人准则。
师父说子璩是故人之子,与他自己的后代是一样的,让我善待他。我这个人是不喜欢像寻常乡里的粗浅妇女一样谈论别人家家事,并大肆宣扬以此为乐的。所以我也不喜欢说什么“九如老人”的第几世孙极其喜欢与妓/女一夜春宵,什么妓/女纠缠不休妄图赎身上位,什么当家明面上关门斥子,背地里阴谋诡计,什么手段,什么暗招,什么风/流/妓/院和百年世家旷日持久的撕逼大战,什么名门望族和低贱勾栏的肮脏私生子阿,都是便饭之事……什么?我不是那意思。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想说。
我想说的只有那一年,我闲适的生活还没演变成闲得慌时,老头儿就来了。
老头儿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报恩的时候到了。(放开孩子)
我说,报恩?我可为他抄千遍经文……
老头儿说,这孩子体蕴天赋尚未显现,显现的话我来接他。如果一直没有,那你至少就养他到20岁加冠吧。(向外走去)
我说,这些与我何加……
老头儿说,反正你现在也没有事,权当陪你解闷了。(扶着门框回首)
我说,可我自己也挺……
老头儿说,好了就这样。
然后,你见过老寒腿来去如风吗?
就这样,我一边忍受着日渐刻薄的肉丸子的嘲讽,一边一时不落地盘算着日子,一边给别人佯装算命,维持着生计。
这里的百姓都拿我当个半神。我每天只看一个人,一个人几乎要费去小半天。
僧多庙少,狼多肉少,女多男少……总之吧,有困难找肉团,这里的百姓都在肉团子那里登上记,记了日子,到日便来。看过后,他们就会留下些鸡鸭鱼肉、金银细软。
我个人是不喜欢这些俗物的,我都跟肉团子说:“该炖炖,该花花。不要让这些俗物碍了眼。”每每这时,肉团就会像吃到骨头的呲狗一样,毕恭毕敬地说:“知道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