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倦鸟 ...
-
仲春初*，咸阳。
少女一袭蓝衣，头上盘着简单的发髻。她驻足于一个普通的街边小摊前，清亮的眼光在摊上的几盒胭脂中流连着*。
大约是一直拿不准到底该买哪个，她微抿了抿嘴，转过头去向另一位稍显年长的女性问道：“姑娘，您觉得这两盒怎样？”她的语气虽略有些随意的意味，却又难以掩盖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恭敬。
而一旁的黑发女子本正无心思地看着另一边的首饰，听闻了同行少女的询问，便放下手上的玉制头簪，朝身旁淡淡一望。
她平静地扫过少女手中的两盒胭脂，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喜欢的话就都买下吧，价钱也算合理。”相较于她所熟识的其他女子，她自己对于胭脂一类的东西并不熟悉，或许这也与她常年格格不入不爱施粉黛有关。
少女听见这样的回答，又低下头细看了两眼那被她挑中的两盒胭脂，眉头微蹙，应是心里觉得那女子说的也有道理，便开口向摆摊的店家买了下来。
她一向觉得自家姑娘的装扮实在太过素净，难得有机会出来选购一次，自然要备上些必不可少的东西，尽管从刚刚女子的反应来看，对方似乎是把自己的用意给理解错了。
付过了钱，少女收好两盒胭脂，凑到另一边的摊上，看了看黑发女子拿着的头饰。她眯起眼想了想，便微抬起头：“姑娘是想要这个么？”她说着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女子的表情，对方依旧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淡然的眼神端详着形形色/色的饰品，却看不出有什么兴味。
“罢了。”片刻，女子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几个头饰都尽数放下，伸手指指先前看中的那支玉簪，“就这个吧，麻烦了。”
摊主赶忙应了一声，却听见蓝衣少女急急地唤：“等等姑娘，这簪子未免太过简单了点！”她随意地抓起另一个金色的簪子，在女子的眼前示意了几下，“姑娘还是该买这种样式的才是，不然回去了要叫别的姑娘笑话的！”她的语气无比急切，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了焦躁的表情。
然而那黑发女子却好像不甚在意，瞥了一眼金色的簪子，见到它艳丽的配色和尾端缀着的流苏时微皱了皱眉。女子抬手接过，又毫不犹豫地放回了原处。
“还是要那支。”依旧是手指着样式素净的玉簪子，她对于少女接下来的劝说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无碍”，没有丝毫改变自己意愿的意思。
最终黑发女子还是没有买下金色流苏的簪子，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摊子，走在后面的少女似乎还在因为刚刚的事闷闷不乐着。
“对了，泉儿，还有一事……”走着走着，黑发女子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唤了一声，却发现蓝衣少女并没有跟着。她眨了眨眼，看见少女落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正出神地看着什么地方。
她顺着那目光看过去，正是对面摊子上的一只镯子。
女子眼光一晃，猛然觉得这一幕看着有些熟悉，她动了动嘴唇，最终垂下眼帘，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
名唤“泉儿”的蓝衣少女愣了下神，反应过来后慌慌张张地左右看了看，见黑发女子已经走过了街口，忙快步跟了过去。
“实在抱歉，奴婢刚刚……呜！”
就在她走过街口的一瞬间，另一道身影从旁侧的巷子里出来，正巧与她撞了上去。
“当心！”黑发女子小跑几步，堪堪扶上了泉儿的肩膀，让她不至于跌倒。待两人站定，女子这才抬起头看向那位被撞到的男青年。显然对方不像泉儿一样险些摔跤，她估计大约是在泉儿将将撞上去的时候就极快速地避开了。
思及至此，女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再看向对方时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黑发青衣，倒是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人。
“姑娘……”
直到身旁泉儿的一声轻唤，方才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不想对面的男子先她开口：“这位姑娘……敢问在下莫不是在什么地方与姑娘见过？”
女子一怔，刚想回话，就听跟在自己身边的泉儿站出来，义正严辞地替她反驳了回去：“且慢，这位公子。我自知我家的姑娘琴技一绝，想来有公子这番打算的也大有人在。只是，如公子这般搭话的法子，未免也老套了些吧。”
“太失礼了泉儿！”少女的话音未落，女子便一把抓过她的手臂，紧蹙着眉厉声道。
自家的小姑娘这种逢人就往坏处想的性子可不好。
她心下暗叹了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后抬起头，冲那黑发的男子微微行了一礼。
“舍妹年幼不懂事，冒犯了公子还请原谅。”她用眼神制止了还想说话的泉儿，接着说道，“至于公子所说一事……”
她顿了顿，扬起一抹温和的微笑，眼帘却略低垂下来：
“小女与公子素不相识，只怕是公子认错人了。”
*
咸阳香兰阁，有一女谓之“红姬”，容貌清丽，尤其以其琴技闻名。这位红姬姑娘在如今秦国的知名度，堪比当年燕国的雪姬。
“红姑娘！”方一进了房间，泉儿边将从市上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好，嘴上也终于忍不住抱怨开了，“姑娘对方才那人也太客气了点，说不定又是一个心里打着算盘接近红姑娘的家伙。”
黑发女子没有搭话，只是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
见此，泉儿索性接着说了下去：“居然还说什么与姑娘见过，这种话谁会信啊！”
“我看那人倒是衣冠楚楚的，指不定内里是个流里流气的伪君子！”
“泉儿，适可而止吧。”耳边听着少女的用词越来越难听，女子终于忍不住出声。
“有警惕心是好事，但是过犹不及。”
她坐直了身子，语气中相当难得的有些激动，尽管说话的本人似乎试图掩饰过这一点，但作为随侍了女子多年的泉儿来讲，要听出话中的那一番不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很奇怪。明明以往碰到这种事，对方都不会有多大的反应，怎么这回就等不及地为那个男人说话呢？
泉儿心下觉得不对，再想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女子已经支着脑袋假寐起来了。
“今天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别再胡思乱想了。”女子微眯着眼睛，看上去带着些许倦意。
“对了，这个给你。”女子说着，递给泉儿一个包好的东西，她接过打开一看，正是一款式样精致的镯子，也是她之前在摊位上看见的那个。
“红姑娘……这……”她的语调有些禁不住的颤抖。
“喜欢的话就拿去戴吧，还是和你挺相配的。”
“可、可是，奴婢怎么敢叫姑娘破费……”
“拿着吧，我也没有潦倒到买不起一个镯子，再说，这个我也用不上。”
这话倒是真的，想当年红姬初来乍到，共事的几位姑娘自然也送了不少东西，其中不乏精美的首饰，却独独不见红姬有哪次换下过她手腕上那对朴素的玉镯。
谁都只当她不过喜欢这种，谁也没多想过——或者说是不敢多问，怕触了对方的雷区。
见泉儿没有再说些什么，女子也将这个话题就此收起。
“我先歇一会儿，一会儿若是姐姐们来找，你再叫我起来。”她嘱咐了一句，没待泉儿答话便侧卧在塌上，重新合上了眼皮。
*
——“天地世间，不能前行之物可分两类。一类为死物，而另一类，彤乐意称其为‘倦鸟’。”
——“它们目及万物百态，终心生厌倦，心便不再抱有热情。亦可言曰，死物为不能前行，而它们乃是不愿。”
——“然则，若你何时也觉之如此，须知你的世界，你所经历着的一切，是有些人穷尽其所能也无法获得之物。”
——“不过彤以为，以你之能，将来必闯下一番大业……不不，这并非敷衍啊，子房。”
……
晨光熹微。
张良长出了一口气，于是难得的梦境也被打断。
他似是一梦十年，本来已有些淡忘的记忆又被重新唤醒——大约就是上午在街市上遇见的那个黑发女子。
尽管对方否认了她就是那位梦境中的故人一事，张良仍然对自己看人的判断力持有自信，不单论那基本上相差无几的容貌，就是女子安静得如同一汪墨潭般的黑眸，他尚未能见过第二个拥有同样眼的人。
虽然还不清楚当年的乐彤如何成为了咸阳香兰阁的琴姬，但这秦国之行，倒是多了个意外发现。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某个故人，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也一直留意着这位女子的行踪。
于是他在客栈房间的案几前坐下，提笔正要蘸墨，却动作一顿，想了想又把笔放下了。
暂时还是不要告诉其他人了，毕竟他也还有诸多的话想要问一问那位香兰红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倦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