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传说》微笑莞然

4、正传：水幽蓝（四）

　　四、深蓝落烬
　　顺着东方的焰火走去，不多时，舒真和水幽蓝便来到了日华皇宫的正殿前。月华王和他的几个亲近的重臣早已等在那里了。
　　眼见舒真和水幽蓝的来到，月华王有些不耐烦地望着一直站在一旁的冰玉公主：“你要我把我最亲近的人都召来，我已经做到了。”
　　冰玉公主仍旧是一身白衣，却已经换成了宫服，衬托出她窈窕的身材，在夜色中也颇显温润柔美，不过，望着她的舒真却是脸色惨白的，因为这张端庄秀丽的脸上，并没有他期望的那颗红痣。
　　“我要她死。”柔弱女子的脸上只有铁一般的坚决，纤细的手指直指面前的水幽蓝，“她杀了我的爱人，逼死了我的父皇，我要她偿命。”说着，她的声音由于激动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只要你杀了她，我就如你所愿嫁给你儿子，否则—”突然间，一把闪亮的匕首已经抵上了她自己的心口，“冰玉今夜便血溅此处，血祭父皇和南奚！”
　　红色已经从她白色的宫服里透出来，很明显，她的匕首已经刺破了皮肤。
　　国破家亡，父死夫丧，这身在帝王家的弱女子，自知不能扭转乾坤，所能做的，便是只能以自己的性命要挟，为自己曾在意的东西讨回一个所谓的公道。
　　而冰玉也是聪明的，她明白，此时天下已定，武将对于君王来说也无足轻重，杀掉一个武将，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这样的公道，恐怕连冰玉自己，也会觉得自欺欺人吧。
　　但是，除了这样，她还能如何？
　　水幽蓝突然笑出声来。
　　笑声划破了夜空的沉寂，划破了众人的沉寂，划破了月华王紧锁的眉头，就连一直把匕首抵着心口的冰玉，手也不由得微微颤了颤。
　　因为哪怕就是看不到传出笑声的那张脸，只要听到这样刺耳这样放纵的声音，便会觉得心中空荡。
　　何况，从来没有人听过水幽蓝的笑声。
　　月华王一惊，突然发现，一把深蓝色光剑，已经抵上了他的咽喉！
　　右手！水幽蓝的右手！
　　那只已经被废掉的右手，居然穿透了月华王身体四周千年灵力构造的结界，强大的攻击性灵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水幽蓝的脸上显现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嘲讽，“千年之前的那位月辰大法师用自己的生命为您设下的这个结界的确很厉害，它最出奇之处，便是能把对它的攻击挡回攻击者本身，这样一来，攻击者的灵力与杀气越强，这个结界对他的创击也就越大。可是，我的手是废掉了的，所以不会有杀气，而结界对它来说便形同虚设了。”
　　“那—你的剑为什么能—”月华王挣扎着问出话来。
　　“你听过人剑一体吗？”水幽蓝答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没有任何骄傲得意，眼中，竟又流露出往常的倦怠和空荡，“深蓝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了，哪怕是没有手，我的剑意我的杀气也可以直接传到它的上面—”
　　“所以，我现在可以杀了你，王，在你下令杀我之前。”水幽蓝又轻笑出声来，但与其说是得意，却更像是一种嘲讽，嘲讽面前呼吸困难的月华王，嘲讽四下里慌乱无助的廷臣，甚至嘲讽整个世界，也嘲讽自己本身。
　　此时，月华王却顿时注意到，水幽蓝的右腕上，赫然闪耀着一颗六角形的金星！
　　“星华王。”月华王惊讶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水幽蓝微微抬了抬眼睛，不置可否。
　　“真没想到。”月华王忽然长叹一声，“原来，你才是真正的星华王。”
　　星华城一役，月华大军围城三月不破，损兵折将，眼看支持不下去。而这个女子孤身请命，一个月后便把星华王明翎的首级提回了他的营帐。
　　当时，他只顾上欣喜若狂，却忘了问一句，自己身边这位永不让人失望的女将，是如何取得那位同样以光剑著称于世的星华王的头颅？
　　还有，这世上除了她，还会用光剑的，便是只有星华王明翎和明翎手下的星冷十剑。
　　原来，一切是这样子的。
　　为了权力为了荣华，她可以隐忍在敌人身边数载，以观察敌人的弱点；她可以为敌人卖命，一个一个地完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身边最亲密的战友来换取敌人的信任—
　　但是他却无法鄙夷她。
　　因为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为了所谓的复国，也是不惜用尽所有的手段，背叛了人间所有的珍贵情感，不惜重新发动战争，让天下苍生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他唯一与她不同的，只是最终的胜利者，是她，不是他。
　　月华王只觉得心头一阵疲惫。
　　“星华王，你识相的就停手，你已经没有军队了，就算你杀了我们的王，我们也会站在世子身边，与你对抗到底的。”青龙将军果然有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
　　“不必了，我死了以后，你们就投效星华王，为她效力吧。”虽然攻击性的灵力依然横在他的咽喉，月华王的脸色却已恢复了平静，“谁当皇帝，其实并不要紧。”
　　说着，月华王转过脸来：“小水，若是你要杀真儿和冰玉，我也无法阻止你。不过，请你当个好皇帝，善待我的将士们，更善待你的子民。天下苍生罹难太久，他们实在太需要一个太平盛世—小水，答应我，勿负苍生，若是这样，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怨你半分。”
　　话毕，月华王闭上了眼睛，等着那最后的一击。
　　“勿负苍生—王，请你记住你自己的誓言。”随着这淡然而坚定的语句，月华王只觉得弥漫在自己咽喉的杀气散了，睁开眼睛时，深蓝色的剑尖已经指向了地上。忽然间，水幽蓝的语气也变得自伤起来，“你一定要做个好皇帝，才不枉费我—为你杀死了星华王明翎，我唯一的，惊才绝艳的师兄。”
　　廷臣和武将们一拥而上，明晃晃的刀剑将月华王和水幽蓝分开。
　　“小水，你说明翎是你师兄，那，他的光剑在你之下么？”月华王有些疑惑。
　　“我胜不过他啊，我只是杀了他而已。”水幽蓝挽起右手的衣袖，轻轻抚摸着臂上的金色六角形图案，“青龙将军一向见多识广，你说，除了星华王，还有什么人能拥有这个图案？”
　　“星华军都喜欢在臂上纹上六角星型刺青来表示对星华王的忠诚，但是这种金色星刺青，除了星华王本人，就只有那个能够同他一起坐拥天下的女人可以拥有—不过，明翎一向以睿智冷静、不好女色闻名，水姑娘又如何能……”青龙将军欲言又止。
　　“他……的确对女色没有特别的偏好，只是……”说到这里，水幽蓝凄然一笑，揭开了脸上的面纱。
　　倾国绝艳的秀色从深蓝的面纱背后喷涌而出，在夜空中洋溢着，流淌着，直落入人们的心底。
　　这是一种让人心醉神迷的美艳，勾人魂魄，却又优雅怡然，清澈动人。
　　艳如能够照亮黑夜的霓虹，雅如能沁入人心脾的涓涓细流。
　　不错，如果还有一种词汇能来形容这种美丽，就是倾城倾国。
　　只有一片寂静。
　　没有人再怀疑，这样的一张脸，能让天下任何一个君王动心。
　　月华王望着这张脸的脸色却是惨白的，因为这张脸，同二十年前的馨若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唇边淡淡的红痣，也不差分毫。
　　“你是幻蓝。”冰玉公主的脸上只有绝望的悲愤，“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幻蓝。真是讽刺啊，当年父皇是如何宠爱你，他说不要让你像你母亲馨若一样，由于过于美丽的容颜受累，所以他才不给你公主名分，让你出宫修习灵法，说这样你就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而现在呢，你用你学会的灵力剑法为父皇的敌人效力，而且忠心到了不惜牺牲自己的贞节名誉乃至最后逼死最爱你的父皇！还有—”
　　“冰玉姐姐—”水幽蓝声音不高，却很急促。
　　“不要叫我姐姐，我没你这样的妹妹！”冰玉再也禁不住自己的眼泪，“还有，你不是不知道，你娘亲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句话，月华王惨白的脸色突然也平静了下来：“是，馨若身上的迷心咒是我下的。这种符咒会使人迷失本性，然后早夭。我是要利用她来迷惑懿宁帝，来完成我复国的梦想。是我负馨若，她曾经爱我，可我不曾真心待她。”
　　“你可以负馨若，但请你千万勿负天下。”水幽蓝的声音仿佛是被掏空了的轻荡和疲倦，“只要天下太平安乐，我并不后悔为你做的任何一件事。”
　　她的眼睛轻扫了一下仍然愣在一旁的舒真：“真哥哥，真的很感谢你还记得曾经的蓝儿……只是……”她淡然一笑，话锋却转为郑重，“请记住你刚才在海滩那里对水幽蓝的承诺。”
　　说着，水幽蓝走到冰玉的面前，眼睛直视着面前这位满面泪痕的女子。
　　“冰玉姐姐，幻蓝无颜面对你，那么，水幽蓝只能求公主，希望在水幽蓝履行公主的要求后，公主能信守刚才的承诺—天下虽已没有日华皇朝，但月华皇朝还需要冰玉皇后。公主，世界上其实有比亲情爱情甚至家国更重要的东西，也许公主现在不能明白，但请务必活下去，也许有一天，公主会明白水幽蓝执著过的东西—那个东西，水幽蓝把它叫做天下。”
　　说出这句“天下”，水幽蓝疲倦的脸上显现出一种全然的释怀，仿佛这两个字，于她有千钧之重。
　　天下。
　　月华王也终于明白，这个洞悉了一切名利欲念的女子，何以能承受着如此的痛苦，也要如此的坚持。
　　背叛了亲情，远离了爱情，抛弃了家国，放弃了尊严，掏尽了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美好，让自己空荡荡的躯壳在世界里不知何去何从，却仍然要执著向前—
　　最终，只是为了一个天下—
　　深蓝再度扬起，划破无尽的黑夜，没入咽喉。
　　不过，这一次，它插进了水幽蓝自己的咽喉。
　　幽异的蓝色，似乎在诉说着曾经的隐忍、罪孽与痛苦，而灿烂的光芒，却把整个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无语，只能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闪亮的蓝光，看着那蓝光的主人，在把其它的一切全部献出之后，一点一点地把属于她自己最后的东西—生命也奉上祭坛，在蓝光里燃烧殆尽。
　　耀眼的蓝光中，月华王已经看不清水幽蓝脸上的表情，不过，他看到深蓝色旁边的舒真和冰玉，他们的眼中噙满了泪水，手也已经紧紧地拉在了一起。
　　月华王明白，这瞬间即逝的深蓝，或许依然没有照亮持剑者本身，却足以照亮这个皇朝的未来。
　　可有可无的蛇足
　　月华王登上了皇位，在战争中惊扰了太久的百姓，也终于结束了乱世的劫难。
　　登基大典不久之后，便举行了太子的大婚，新娘是日华皇朝的冰玉公主，新婚那天，宝马香车，鲜花满地，盛况一时无二。
　　不过，有人说，看到有一对青年男女，在太子大婚的第二天傍晚，把一具漆成深蓝的棺木推进大海。
　　在进行这一切的时候，两人脸色凝重，神情庄严。
　　看到的人说，那对青年男女长得有点像舒真太子和冰玉太子妃，不过，没有人确信。
　　因为那个时候，暮霭沉沉，海水幽蓝。

　　后记：
　　说起来，这一万多字，从构思，初稿到成稿，我足足拖了一年。
　　想起2004年的暑假，我写完《樱飞雪》，便对一个ID叫做蓝色梦幻的女孩子说，我也为你写一篇吧，主角就是倾国倾城的幻蓝公主。
　　不过说起来，如果正在读初三的梦幻看到我这么写个“倾国倾城”，也不知会作何感想，因为我这个写法，实在离童话太远。
　　然后是考研，说起来这个初稿是在考研初试准备的时候完成的，那个时候想考南京的一所学校的微电子系，后来却还是报考了广州的一所大学，考的是大学的本专业。等复试通知的时候，就开始整改，同时也在看小椴的《杯雪》，于是觉得初稿的很多手法烂得可怕，于是就大规模的删抒情，最后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昨天终于完成了广州的复试回到这个我出生的城市，今天在学校完结了这篇东西。考研虽然不算太理想，却最终还是被接受了，也希望大家能喜欢我这篇涂了一年的东西，也许仍然不是很好，但我是用心的。
　　说起来，最终还是给了水幽蓝一个“释怀”，一个“天下”，还有一个足以告慰她在天之灵的“蛇足”。总觉得我还是个温情的人（众：汗，这话亏你说得出口），在牺牲之后还是愿意让牺牲得到回报的，那种全然的绝望，永远不会是我的所取。如果能说我还有什么希望，就是我笔下的这种牺牲，在打动我自己之余，也能打动我的读者，哪怕只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