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脑洞怪志录》筆辍更时墨纷飞

78、僧孽·【第二章 铉月】·（完）

　　时隔多年再次踏入这一方土地，早已物是人非，小镇一片繁荣景象，看不出这里有鬼怪作乱。站在客栈门口看着来往的人群，看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弱冠少年，一手持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四五名护卫跟在身后。听到身旁人们谈论，这人便是金府现在的当家——金韶钰。
　　原来有些人事物是没有变的，比如眼前这个盯着自己的金府少爷，十年梵行这点定力还是有的，他动也未动任由对方看着。直到小二端着一碟馒头出来，他转身面向小二哥，诵了句：“阿弥陀佛，感谢施主。”将馒头一一装进身上背着的布袋。
　　小二笑笑说道：“大师到这镇上来，是为了捉镇上的鬼怪吗？”
　　“阿弥陀佛，小僧定当尽力而为，除魔卫道。”小儿作揖回客栈招呼生意，他也抬步离开。
　　“等下！”金韶钰对于这样被无视很是不爽，几个护卫将那他围在中间。
　　“阿弥陀佛，施主何事？”
　　金韶钰端详他半晌，一身僧侣打扮与一般和尚无二，但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在哪里见过。“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敢问大师法号？”
　　“小僧法号铉月，十年梵行初次下山，得施主眼缘甚是荣幸。”金韶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非要探究这个小和尚，好在他脑筋转的倒也快，“大师既是来为镇上捉鬼，便不可怠慢，金府可代表镇上人家招待大师到府上小住。”
　　铉月答道：“阿弥陀佛，修佛者以庙为居，谢过施主盛情。”金韶钰不肯罢休，见他要离开一步窜上去起手便攻，铉月只躲也不还手。两人一进一退动武过程中，招式越发狠辣，铉月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抬手一招拈花指点在金韶钰眉心。几名护卫手忙脚乱的扶着昏过去的自己主子，欲质问对方，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循着记忆来到一间残破的山神庙，当年就是在这里，师傅见他可怜的躲在墙角哭泣，便将他带在身边教导成佛之道。渐渐的他丢弃了那些过往，只有一事执着的不肯放下，师傅游方之前指点他，了却尘缘才能证得佛道。就连着法号也是自己起的，师傅说自己还不能称为出家人，甚至算不上皈依，也就不需要法号。他本就学着师傅四处游方，得知这里的壮丁经常莫名失踪，有的甚至是在自家的榻上睡着便不见了人，找到时候只剩皮包骨头。人们便传这是鬼怪捉人吸阳气了，本来祥和的小镇人人自危，有些壮丁惜命得跑到临镇，没多久就在林中发现了尸体，他人更是不敢跑了。
　　念了两卷经书，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庙门被一阵诡异的风吹开，借着月光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是金韶钰又不似金韶钰，脚步无声的走了进来，铉月起身说道：“阿弥陀佛，何方鬼魂不度黄泉待轮回，反而吸附人身。”
　　那金韶钰的皮囊看了他半晌，道：“吾弟皓月。”
　　铉月脸上尽是惊讶之色，这样叫自己的只能是……颤声问道：“兄长……昊云？”看到他点点头，铉月眼中含泪冲过去抱住那副身躯，这里面的魂魄是他的兄长，他始终放不下的兄长。他执着的寻了这么久，结果却是阴阳两隔。
　　昊云抚着他的光头，“怎么还是这样爱哭。”
　　两人并排坐在地上，看到金韶钰的面容他还是要反映一会儿才能和自己兄长对上号：“兄长，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我一觉醒来就在这庙里。”
　　昊云告诉了他当年的事情：“你我是被卖给金府留着作为金老爷的镇棺童子，金老爷下葬的头天晚上，我们喝的汤里有毒药。”
　　“那我怎么没死？”
　　金韶钰的眼珠一转，“我喝得多，很快就死了化作鬼魂，看到你还有一口气，救了你。做了鬼便进不得庙宇，我将你放在这庙外，遇到一位高僧，他答应收你为徒我才安心离开。”铉月方知，难怪师傅说我的执着是徒劳。
　　“那你在金韶钰身上是为？”
　　“他命格硬，可以承载我的魂魄。”
　　铉月又问：“那兄长你，为何不渡轮回？”
　　昊云说道：“放不下你，不想渡轮回。”铉月知道他兄长如今再想渡轮回也是不可能的，只有用佛法将他度化才能得以再世为人。发觉两人靠在一起，他的佛修对昊云丝毫没有影响，不知是该高兴兄长的修为高，还是该感叹自己修为太低。
　　“你这次来是要去捉抓壮丁的鬼怪？”
　　铉月点首,问道：“兄长可有线索？”
　　“我帮你留意，你修为太低万事小心。”两人不觉聊到寅时，鬼不能被阳光照射，昊云便离开了。

　　金韶钰自从在街上遇到了铉月，回府后脑中想起了那个肉嘟嘟的小脸儿，那个需要他哥哥护着只会哭的小鬼，直到天将亮才睡下。听到不知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丁在外面叫门，“进来。”看到来人，又道：“一清早扰我清梦，你是见了鬼吗？”
　　家丁回道：“爷，小的没见到鬼，倒是见到了佛爷。昨日里那个小和尚在院子里打坐呢。”
　　“嗯？”金韶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穿了衣服冲出去。果然见到院中一个小和尚结跏趺坐，闭目捻珠。
　　“阿弥陀佛，金少爷，小僧打扰了。”
　　金韶钰脸上堆着笑容，“不打扰，不打扰。铉月大师到来，府上蓬荜生辉，相信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来此滋事。”
　　铉月不再答话，自顾默诵经文，自己再次踏入金府，只是不想兄长被哪个道行高深之人给降了，一定要守到自己有能力度化他。

　　“诶，铉月，你为什么要出家做和尚？”无声。
　　“铉月，你不觉得人来到这个尘世要及时享乐吗？”无声。
　　“铉月，你……你敢不敢回我一句！”还是无声。金韶钰惊讶自己的好脾气，怎么都没将他赶走，后来索性修炼到不在乎铉月是否搭理自己皆可以自顾自说。自打铉月住在金府，金韶钰也不出去寻乐子了，每天都在他身边打转儿。铉月完全拿他当空气，不予理睬。金韶钰对铉月起了别的心思，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在思念皓月时候的感觉一样，那时他一直认为那是羡慕，原来是嫉妒，嫉妒昊云可以护着他，自己只能做那个为了博得关注而欺负他的人。不禁暗自苦笑，他是男子也就罢了还是个和尚，奈何情已深重便不是那么容易拔的。寄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昊云知道自己对铉月的心思比金韶钰早些，抛却那两点他还是自己的亲弟弟，自己与他背道而驰人鬼殊途，对金韶钰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铉月可不知道这一体双魂的心思。他只知道金韶钰的身体里有兄长的魂魄，他要守到自己有能力度化他。

　　近半年的暗中调查，已摸清楚那鬼怪的路数，每月初一十五定会到镇上来抓人，他也发现每个初一十五的夜晚，昊云就不会出现。铉月此时正盘膝坐在房顶，月光将他的影子从身前拉到身后。
　　丑时将过，一个身影以极快的身法穿过紧闭的房门，铉月突地起身一跃而下，冲过去推开那扇门。“真的是你？为何作此行径？”
　　那人听到问话，放下手中已经晕死的人，转身说道：“……未料到，吾弟皓月如此执着，如此聪颖，为兄很是欣慰。”此人正是寄魂在金韶钰体内的昊云。“收手吧。”
　　“嗯”铉月没想到昊云答应得如此爽快，看着他解了那人的昏睡，回首冲自己一笑，说道：“我们走吧，他没事了。”铉月一路上几次想问昊云原因，以他的修为来说，早已不需要吸取阳气来维持自己在人间的魂魄。他也是了解昊云的，若是可以说便不会一直瞒着他，既然他已经答应收手了，更没必要追着问缘由。

　　阴森诡异的鬼冥殿，上做一人懒懒的靠在王座，目光瞟了一眼殿下跪着的鬼，幽幽的说道：“当年看到你护着你弟弟，便是知道只有他的安危才能控制你。”
　　殿下虚化的鬼抬起头，与铉月一般无二的模样，“王上……”
　　上座之人继续问道：“你可记得当年的话？”
　　“只要您能救他，昊云永远由您差遣。”
　　“嗯，做了鬼也不能言而无信，今夜需要带回的人别忘了。”昊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鬼冥殿的，他来求鬼王的时候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结果和意料中一样的时候，他也未免有些难过。也罢，只要皓月性命无忧，哪怕自己永世不得轮回又怎样？铉月自是相信昊云不会骗他，是以当他再次听到仍有鬼怪捉壮丁的时候，说什么都要去降了那害人的鬼。避免他起疑，昊云找了两个手下的小鬼在十五夜晚到人间溜一趟，自己则寄魂在金韶钰体内，一路护着铉月，成全他降妖扶道之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金韶钰越发觉得自己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经常忘记一些事情，府里有铉月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轻易来寻度化吧？一路想着，便看到不远处的小和尚，正在对着一株桃树念经。铉月被人从身后抱住，一是错愕还当时昊云可以在白日里出现了。当他听到：“铉月，还俗吧，与我在这里相守。”金韶钰说完这句就被震出五六米跌坐在地上。
　　“施主，请自重。”原来不是自己的兄长，是金少爷不知道抽了什么邪风。眼见铉月转身离去，金韶钰把心一横，手脚麻利得站起来窜到铉月身前，挡着他的去路，说道：“既然已经挑明，我就痛快的说了，我对你动心情难自制，你呢？”
　　“阿弥陀佛，承蒙错爱，小僧在佛前发过誓，此生只遵循梵行。”
　　“那又如何，佛祖也不能拆散有情人。”
　　铉月眼中出现暗淡的神色，“阿弥陀佛！”
　　留下金韶钰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不是他不想追上去，而是，“铉月，你怎么能对我一个凡躯使用‘定身’这种招数。”

　　金韶钰内心的咆哮，铉月是听不到的。他需要冷静一下，虽是一体双魂，但金韶钰始终不是昊云。突然意识到自己与兄长都已是成人，但自从重逢一来，昊云几乎都是搂着他相依偎，说些过去未来有的没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自己的兄长，那样的相处不是很正常吗？那日之后，他发现金韶钰的执着更胜自己，自从有了第一次，便开始肆无忌惮纠缠不休，顾及自己兄长安危不能甩手走人，也不能下太多次佛阵，唯一能做的便是结跏趺坐默诵经文。当铉月将事情说与昊云知晓时，连忙拉住跳脚喊着要去杀了金韶钰的兄长，昊云回身看着他，将他搂在怀中。这样也很好，修佛便不可能与别人在一起，与他虽是殊途，却也可以永世保留那一份情。

　　安逸的日子总是只在须臾。鬼王得知铉月身上有金刚密咒，率领几个得力鬼将出发了。

　　金韶钰感觉今天的夕阳来得有些快，远处阴云密布一股山雨欲来之势，以诡异的速度想这边移动，就在金府笼罩于一片昏暗的同时，一团黑气落地。金韶钰惊恐的看着这几个面目狰狞已不能称之为人的人，腿肚子一软就要瘫到地上，身旁一只手及时的将他扶住。看到铉月出现，安心了许多，胆子也壮了几分。
　　铉月问道：“阿弥陀佛，何方鬼魂竟敢白日里来惊吓凡人。”
　　鬼王看着那个与一等鬼将昊云一模一样的面孔，问道：“交出金刚密咒，孤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铉月面上一怔，想起身旁还有个金韶钰，不能让他知道太多，“不知所谓！”
　　那鬼王面上也无怒容，“哦？性格倒也有几份像，这样不好。你说呢，昊云。”铉月顺着鬼王的目光，看到金韶钰面露痛苦之色，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抓着衣襟，“铉月，我……有什么在侵占我的脑识……”心知是昊云，还未等铉月开口安慰他。
　　“让我出去！”完全是另一个人的声音，金韶钰痛苦的抱着头，“谁……谁在说话……”
　　“兄长，这一次让我护你。”一道佛印按在金韶钰头顶，片刻他昏睡在地。
　　鬼王有些赞许的说道：“不差，金刚密咒拿来。”
　　铉月双手合十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七朵莲华开阵，将自己与对方皆锢在阵中。自己的修为如何能与鬼王抗衡，早已有了觉悟，十年梵行怕也是去不了西方极乐的。若是能与兄长一起做了鬼，一起入轮回倒也无憾。鬼王一掌打散了佛阵，铉月被这一击震得吐血。
　　“你！原来早已经不是净佛之身，难怪没有修得金刚密咒中的降魔卷。”鬼王说完又看了眼地上的金韶钰，或者说是昊云，此刻他已经彻底占据了金韶钰的魂体，将铉月护在身后，再熟悉不过的动作。
　　“昊云，孤成全你们如何？”昊云感觉到话语中的杀机，化出手中的长剑。
　　鬼王轻蔑的哼了一声：“你何时见过我出手？”
　　“不曾。”
　　鬼王也不再说话，带着一干鬼将化作一团黑气消散了。昊云转身见到的一幕使他崩溃，铉月胸口插着一把鬼刀。

　　“这短暂的一生没有后悔，只是有少许遗憾。”那一瞬他透过金韶钰的脸看到了昊云，双唇相触，逐渐感受不到他的温度。昊云离开金韶钰的身体，只有一个虚化的影子勉强成型，跪在铉月身旁。
　　金韶钰道：“既然我能承载你的魂魄，肯定也能承载皓月的魂魄，我要救他，把我的魂魄抽走。”
　　“他不会同意的。”一生修佛，又怎会做这种有违轮回之事。

　　铉月身躯散出点点金光，漂浮在他二人眼前，汇聚成一个‘卍’字佛印，又消散于天地间，而昊云也同时随之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