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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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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血的噩梦折磨了她那么多年,母亲绝望的眼神、痛苦的哭泣恍如昨日,叫她如何仅仅因为物是人非,世事变迁而原谅,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既然不能,不如陌生。
“我……能不能……能不能见一见她?”他的祈求软弱而卑微。
“申老板,你真的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要找的人。”
“笑笑,我不会认错的,乃东县泽当镇,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与你母亲,连眉心的痣都在一个地方。”他坚信不疑,血缘的关系很奇妙,天生俱来的牵绊,从那天她的眼睛里,他就知道,“她一定恨我,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余生来赎罪。”
“你赎不了罪了,因为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从未觉得自己可以如此冷静冷血,可以将自己的声音降到冰点。是的,她真的不知道,她的母亲会被埋在哪里。
“为什么?你们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言笑笑再解释,也敌不过一个老道精明的商人,在固执这一方面,他们还真像。
她气极,装得真像,不愧是商人,“为什么,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是,我母亲就叫白露月。二十三年前,你做了什么,我出生就没有父亲,6岁失去了母亲,丢了自己的孪生弟弟,在福利院长大成人,你说为什么。”
申松年愣住,气息开始急促,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父亲,失去了母亲,丢了弟弟,福利院长大。”字字诛心,他的表情痛苦万分,像是闷雷袭击心头,他剧烈咳嗽,拿出白色的手帕擦掉嘴上的血,还有滴落在衣服上的血,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忍了忍,言笑笑迟疑道,“你……没事吧。”
“我以为……此生……咳咳……”他都做了什么,对自己心爱的人,都做了什么,他难以置信,他置露月到何种地步,他是他吗。
“我母亲是带着恨离开的。”她幽幽开口。
犹如在眼前,母亲拉扯着她和弟弟在泽当镇等父亲,一年,两年,……格桑花一年又一年,约定的日子早已到期,他依旧未归。
那时出藏的路并不好走,母亲收拾了家当带她和弟弟一路颠簸辗转数番来到L市,才发现,自己嫁了个不平凡的男人。
小洋楼,大栅栏,隔开的岂止是两千多天的想念,母亲风尘仆仆,左手牵着她,右手牵着弟弟在栅栏外遥望,却被守卫当成行乞的驱赶。
初见大世界的怯意敌不过见丈夫的急切,她在栅栏外呼喊,被守卫直接斥责着赶走了。
母亲不死心,拉着他们在远远的地方等待,言笑笑记得很清,母亲瑟缩的身影。一路上积蓄花的差不多了,天冷夜寒母亲把他们紧紧抱在怀里,饿的时候吃路上买的的馒头,三个人缩在墙角里过了三天两夜。
而母亲等来了什么呢?第三天,当一辆黑色的车子打开,远远地下来一个人,英挺的身躯,熟悉的面容,穿着她没有见过的职业西装。言笑笑和弟弟对父亲这个词很陌生,更加没有记忆,回头,只见母亲呆呆的,然后捂着唇哽咽出声,满脸泪水。
母亲是想叫他的吧,因为她看见母亲伸出了颤抖的手,可是接着,从车上下来一个漂亮的女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小的女孩子。
小女孩比他们小,嚷着要爸爸,那男人面无表情抱起她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女人急急喊着他的名字跟上,那女人口中的名字烙在了她的心上:松年。
她忽然觉得母亲像一棵枯树,连岁月都抛弃了她,任凭她轰然倒塌。
母亲租了个小房子,给人家一天一结账的小饭店打扫卫生和洗盘子,母亲想要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她想要听父亲亲自告诉她怎么回事,她还没告诉他,她为他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母亲依然去那所房子那里等待,终于有一天,她见到他单独从车上下来,远远地呼唤他的名字,却被另一个女人拖走了。
言笑笑和弟弟不知道那女人跟母亲说了什么,但是知道那女人就是那天和父亲一起下车的漂亮女人。
回去的路上,母亲平静地可怕。
“妈妈,为什么爸爸不见我们?”
母亲沉默。
“妈妈,为什么那个小女孩也叫爸爸叫爸爸?”
母亲依旧沉默。
姐弟俩不再说话,乖乖地陪母亲坐在一边的台阶上。秋深露寒,母亲在台阶上坐了一夜。
沉默了一天的母亲搂着他们终于开口:“央金,扎西,等妈妈攒够了路费,咱们回泽当好不好?这世上,属于我们的地方只有泽当。”
言笑笑后来才明白,这世界那么大,能容得下我们心的地方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片,这世界那么大,能让我怀念你的地方却只有那一个。
第一次,母亲的声音如此疲惫无力,言笑笑和弟弟喜欢泽当,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有连绵的高山有清澈的小河,有成片绿色的青稞,有紫色的小花,有白净圣洁的雪山,有他们喜欢一起玩的牛羊。
唯独没有城市的嘈杂和迷乱。
离开的前一天,母亲带着他们最后一次来到了申家的小洋楼,父亲正从楼里出来,而母亲缩在小小的角落里偷看。
“你们也好好看一看他的样子,要记得,这是你们的爸爸,他叫申松年。”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母亲对着那个身影迷恋。
“算了,不记得也好,回到泽当,你们就再也不用吵着要爸爸了。”
言笑笑与弟弟似懂非懂,但明白从此以后,他们回家就再也不会出来了。因为他们看见母亲哭了,母亲伤心了,是那个人,让母亲难过了。
如果,一切就这么戛然而止,如果,一切如他们所愿,如果,他们哪怕历尽千辛回到泽当,如果世间的人都可以重来,会不会再也没有悲哀和遗憾。可惜没有如果。
“如果你们放我们回家,母亲是绝对不会回来的,为什么你们那么狠心呢,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现在又露出这副伤心的模样,给谁看呢?”她依然记得那夜的狂风和暴雨,她依然记得,母亲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呼喊。
“如果你们想要斩草除根的话,尽管来,我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去陪我母亲陪我弟弟也算一家团聚了。”那跑得没有尽头的路,那似乎永远纠缠着她的噩梦,什么时候可以终止?
窗外飞速的风景静止,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她不小了,经过了那么多事,再没有年少时的歇斯底里、爱恨激烈了,她唯一想保护的,只有她的思思。
申松年老泪纵横,当年他一腔热血,不愿听从家里的安排,参加了援藏队伍,遇到了队伍里的白露月。收到父亲病危的信时已经快两个月了,本想带她一起离开,无奈她挺着大肚子无法长途跋涉。
他叮嘱她处理完父亲的事一定回来陪她,结果不曾想,一别便是永别。
父亲病危,企业受到对手的冲击,差点宣布破产,父亲一生的心血将要付之东流,似乎顺理成章,父亲求他与金家小姐联姻,无论他用了什么方法解救和抗拒,结果就是结果,他妥协了。
后来,他去找她,再也找不到了。
曾经以为,他与她可以在泽当相守一生,那是属于他们的归宿和誓言。
原来,不是每一个转身,都有回头的意义。
不是每一次离开,我们都能回来。
有些人,一旦转身,就是一辈子。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从来不知道露月找过我,从来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什么斩草除根,你妈妈和弟弟怎么回事?”他捂上心口,那里,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言笑笑更不明白,就算当年的事有什么差错,其中一个人的话她记得很清,“孤儿寡母,又穷又弱,怎么得罪了申家人。夫人有令一个也不能放过,否则拿不到剩下的钱。”
母亲是绝望的吧,那一刻,凄厉的哭喊、乞求,只为了她和弟弟,怎么能不恨呢?
“那就去问你的夫人,金家大小姐吧。”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
有些事,申松年心知肚明,可有些事,他连想都没想过,这么多年,他怎么能再让露月受一点点委屈?他怎么能让她含恨离去?
“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你妈妈和弟弟?”他问的小心翼翼,就算阴阳相隔,百年之后,他势必要与她在一起。
空气凝结,言笑笑苦笑,何尝不是她的痛,“他们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申松年可以想象,白露月当年有多艰难,言笑笑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才长大成人,还有他可怜的小儿子。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自责与悔恨,像毒虫一样腐蚀着身体,残忍地成了他余生的梦靥。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申松年脸色一变接起电话,听声音言笑笑猜得到该是他那位夫人。
他几声嗯、啊,结束了电话。
车子调整方向,言笑笑明白,他该走了。
申松年掏出一张银行卡和名片递给她,言笑笑看也不看直接扔出窗外。
“笑笑,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只想……”
“补偿?你能让我母亲回来吗?你能让我弟弟回来吗?你能的话再来说补偿。”言笑笑怒极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我从来就没有过爸爸。如果你想过的好好的,就不要来找我;如果你想让我过得好好的,就永远不要来打扰我。”
“笑笑,咳咳……”
言笑笑闭上眼睛,等待下车。
下车后,保镖模样的人硬是又塞给她同样的卡片东西,她找了个垃圾箱处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