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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花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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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魏长恭没死。”
楚敛顿了顿,才默然道:“这样最好。”
如果想要他死,当时一箭射穿心脏便是了,何必多此一举,射在了他的腿上。
“少主,这样会不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魏长恭不会知道谁是刺客。”这一点楚敛胸有成竹。
“少主,上次辛言之事就没有办成,这次再失误,恐怕那位会责怪下来。”慕清明无不担忧道,这时候恐怕也只有少主才会这么满不在乎了。
“我只是想告诉那个人,要我楚敛杀人可以,但不是他们的走狗,想指使我们做什么就随便指使的了的,也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真以为旁人都是傻的吗?”
楚敛手拈着帕子,慢慢擦拭过手中的长剑,寒光冷冷,锋利无比。
慕清明却觉得少主太过意气用事,反而会坏了事,劝言道:“可少主,天下形式如此,即便是大燕之主,也不得不受钳制于他。”
“这人并不可靠,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目前只能如此。”
她虽然不了解朝政,也不知道朝廷形式,但她知道现在这个人并不一定靠谱。
从白天开始,外面就有鞭炮烟花的声音不绝于耳。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慕清明道:“今日是万寿节,天下朝拜,少主难不成都忘了。”
万寿节乃是当今陛下的生辰,这一日举国欢庆,百官朝拜,万民庆祝。
“这样啊,那今夜就出去走走。”
慕清明惊讶道:“少主,上次不是出去过了吗?”
“上次是陪楚卿,后来还差点出了事。”后来被一帮杀手败了兴致,她又心事重重,哪还有心思看什么灯。
“清明,先用药帮我把额头上的伤疤遮住。”
慕清明拿起细毫笔,在玉瓶里蘸了白色的汁液,俯下身,执笔沿着她额头上的伤疤轻轻描过,微凉的感觉在额头上蔓延。
“少主,怎么不用阮奚配的舒痕膏了。”
阮奚是楚敛手下的大夫,医术精湛,性情温和,看起来与世无争。
“当初都皮开肉绽,感觉骨头似乎也被划透了,那药膏再怎么好这疤痕都下不去了。”楚敛轻描淡写的掠过,甚至忘了受伤之后,那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了,后来便怎么也消不下去了。
“清明你说,是画远山眉,还是柳烟眉?”
“依我看,还是远山眉好一点,不是常说,清淡水墨宛若一泓秋水后遥远的黛山。”
楚敛对着铜镜细细的描画,温婉如水,额头上的药已经干了,看不出任何痕迹。
从盒子拿出一片薄薄的皮,并不是很完整的一张面皮,主要贴覆于面颊之上,涂了药水在上面,对着镜子细细贴在脸上,镜子里就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方才的女子。
素淡的眉眼,很平庸,楚敛对着镜子微微一笑,里面的女子也笑了。
楚敛身着天青绿垂柳暗花长裙,身上披着一件斗篷,戴上兜帽,坐在船头,他们并不太显眼,此时有不少卖花船聚集在堤岸边,船娘在招呼客人。
有些船也划向汀州畔,有府里的小丫头偷偷从后门跑出来买东西,楚敛看了一眼,转过头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青衫的公子,三番两次看见他,楚敛弄清了之前所杀之人就是柳蘅的堂兄,不过名声不大好,仇家不少,柳家也就将此事三言两语的掩盖过去了。
“姑娘,等等。”
楚敛听见熟悉的声音,心下暗沉,缓缓回过身,不太明亮的光线投在她的侧脸上,看着虚幻又朦胧。
柳蘅看到面前的女子不禁一怔,一个人多少年的孤独,也许就是为了遇见另一个人,也许她并不是容色倾城,可那一刻,眼中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别人。
是以,一看见她的眼睛,柳蘅便一时冲动道:“姑娘,我们是否见过?”
她袖中的指间夹着细细的银针,这东西杀人不见血,却没想到柳蘅抬手递上一样东西,她不禁一怔。
“柳某唐突了,只不过姑娘委实有些眼熟,对了,这个可是姑娘落下的?”
她垂眸一看,果然是出门之前戴在身上的香囊,抬手接过,低低的说了一声:“正是小女子的,多谢公子。”
柳蘅一拱手,文质彬彬道:“在下柳蘅,敢问姑娘芳名?”
怔愣片刻,楚敛才想起自己出来之前忘记起名字了,身边的侍女都是锦字辈的,楚敛索性答道:“楚锦,锦绣的锦。”
柳蘅惊喜道:“那姑娘可知楚虞?”
满江陵就一个楚氏大族,且楚虞又是庄主长子,这时候说不认识也太迟了,楚敛微微一笑,点头应道:“嗯,楚虞乃是西楚的大堂兄。”
柳蘅曾听人说,楚家分为东西二楚,想来面前这女子便是东楚的小姐,才会称楚虞为西楚的堂兄。
楚敛看他很熟悉,是了,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与楚虞尤其神似,有书生的儒雅,但又很潇洒,没有寻常酸秀才的迂腐。
楚敛冲树后的慕清明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
只这样站着似乎不是事,柳蘅便提议道:“楚姑娘不如来喝杯茶水。”
两个人走进一旁的一家茶楼,慕清明进来坐在了另一桌上。
小二过来热情洋溢道:“二位要什么?”
“一壶碧螺春,一碟花生酥。”
楚敛眨眨眼,笑问:“公子风度翩翩,难道没有佳人相伴?”
楚敛犹记得上次见过那女子,温雅秀美,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不过因为和楚卿穿了同色的衣裙,便把柳蘅牵扯了进去。
一提起这句,果见柳蘅脸上笑意一僵,又笑道:“的确是有家中女眷同行,只不过她们去看胭脂水粉,在下不便相随罢了。”
“哦,这样啊。”
楚敛无心与他多言,又想起他与楚虞相交,日后难免说起此事,便笑道:“小女子烦请公子帮一个忙,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蘅很乐意道:“姑娘尽管说,只要在下帮的上姑娘。”
“听公子言语与楚虞堂兄相识,日后见到楚虞堂兄,万不可说出见过我,不然我私自从家里跑出来玩会受罚的。”
“姑娘大可放心,在下不会多嘴。”柳蘅一脸的认真,楚敛看着他觉得他甚是好骗。
这时一个小厮跑过来,正是上次在驿站见过,跟在柳蘅身边的人。
“公子,夫人她们已经买完了,要往前面的翠玉楼去。”
柳蘅向楚敛道:“家人已经出来,在下先行告辞了。”
那小厮有几分惊愕,顾不得多看楚敛两眼,转过身去追自家的公子,一边走一边急切道:“公子,大夫人之前都交代过了,这易小姐……”
“枕言,出门在外,休要胡说。”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微弱远去,楚敛看看楼下渐渐热闹起来。
“咱们去走走。”
“小姐,这是个卖面具的。”
“啊,这个好丑。”
“这个昆仑奴的才最丑。”
“小姐要不要一张?”慕清明往脸上装模作样的一扣,黑漆漆的一张脸,透着慕清明漂亮的眼睛多了些古怪。
昆仑奴往年楚敛也曾见过,通过楚家的船运往长安,身壮如牛,力大无比,性格却出奇的温和老实,也学习过一些舞乐,怪道世族都爱这昆仑奴,新罗婢。
“我这脸上已是一层,若再戴一张,真是沉也要沉死了。”楚敛掐了掐自己的脸,一点感觉都没有,又不是自己的真脸。
慕清明放下手中的昆仑奴的面具,看了看前面,对楚敛道:“那去前面看看,那里有卖灯的。”
摊子上是竹竿搭成的灯架,上面挂着各色各样的花灯,左边挂着一盏八角宫灯,白色的绢纱上绘着四大美人,西施浣纱,貂蝉拜月,昭君出塞,贵妃醉酒,个个仙姿佚貌,宫灯漆色光滑,精巧非凡。
楚敛指着那个八角宫灯问道:“那个多少钱?”
摊主是个年轻人,穿得干干净净,笑道:“姑娘,这个宫灯是不卖的。”
楚敛下意识蹙眉:“不卖?”出来做生意的人,哪有不卖之理。
摊主一脸笑呵呵的说:“对,的确不卖,但只要姑娘答对了这上面的谜题,这盏宫灯就白送给姑娘。”
“什么谜题?”
“是一个字谜,谜面是,一钩新月挂西楼。”周围渐渐聚集了不少人,也都低头思索起来,摊主又笑道:“谜面由一首词而来,想必众所周知。”
南唐后主李煜的词《相见欢》,其中有这样的词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这个好难,根本想不出来。”
“这是个什么谜底,竟然这般难猜。”
“我猜不到。”楚敛摇摇头,沮丧的站在灯架下,她真的不太擅长这个,弯弯绕绕的。
云竹鸢走上前,对楚敛微微笑道:“要不我来试一试。”
她身边跟着一个男子,长得很好看,冲楚敛礼貌的笑了笑,身后簇拥着一众丫鬟。
楚敛也想听听谜底究竟是什么,便站在一旁看云竹鸢蹙眉思索,八成是有些难的,那摊主也不着急,就静静的等着云竹鸢说话。
“给姑娘提示一下,这是一个象形,增损的谜题。”
云竹鸢蹙眉片刻,就在楚敛以为这宫灯无望拿下来的时候,她突然灵机一动,说:“我想到了,这谜底,是一个禾苗的禾字对不对?”
“姑娘好聪明,答对了,正是禾字,这盏花灯送给姑娘。”摊主很惊讶,喜欢这宫灯的人着实不少。
“这是为何?”
“这个说起来却是有些复杂了。”摊主一边说,一边随即站起来将竹架上的宫灯取下,双手递了过去。
云竹鸢素手接过那盏八角宫灯,提在手里散发出柔和的烛光,一转身就递给了楚敛,嫣然一笑道:“喏,给你。”
“给我?”楚敛略有惊愕。
云竹鸢看着她很惊讶的样子,道:“偶遇即是缘分,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提灯被猝不及防的塞进楚敛手里,光滑的提手还带着女子手掌的温意。
云竹鸢揽着云野鹤的手臂走远,身形窈窕,众星捧月般的离开,楚敛细细端详手中的八角宫灯,精致漂亮,喟叹道:“即便此刻素不相识,她却依旧如故。”
慕清明不明所以,只不过想着楚敛拿到了花灯应该是高兴的,看着前面有舞龙舞狮的,两个人便一道过去看。
而后摊主解释了谜底何来,又出了题给余下的人,花灯摊前一片热闹,不少文人雅士,不为了花灯,只为了那有趣的字谜。
若是猜不中,剩下的花灯,有相中的也可以出银子买下来。
云竹鸢身着粉色大袖对襟罗衫,象牙白八幅湘裙,行走之间腰间玉佩不动,步履款款,这个女子明眸皓齿,目若秋水,国色天香,一颦一笑都极为动人心魄。
与身边的云野鹤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对无可挑剔的璧人。
看见她的人纷纷自惭形愧,避让开来,又忍不住多看美人两眼,哪怕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背影,也让人极为流连忘返。
“竹鸢,怎么了?”
“没事。”云竹鸢回过头,只觉得那少女有些熟悉,可一个文弱的女子,怎么会像那个人。
她转脸又笑道:“爹说要从长安给我带礼物回来,大哥咱们明天去城外接爹爹吧。”
云野鹤点点头,又笑着抚了抚云竹鸢的发顶,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楚敛玩得忘了时辰,慕清明每隔一个时辰便提醒她一声,以防玩得过了头。
“少主,该回府了。”
“还没有尽兴。”
慕清明很是尽职尽责的劝道:“少主,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楚敛怏怏不快的披上斗篷,手里提着唯一的一盏八角宫灯,和慕清明往回府的方向走。
越往回走越是人声寂寥,看着街市人影重重,远离了喧闹繁华,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感触,热闹都是别人的,最后孤独与寂寞才是自己的。
楚敛让人将这盏八角宫灯在十里居挂起来,点上一支蜡烛,坐在灯下捧着腮,柔和的颜色洒在她的身上,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无忧无虑的时候。
“少主,七小姐来了。”
楚卿径直走进来,无精打采的,不过一眼就看见屋子里的新宫灯。
“哪里来的花灯,好别致。”
楚卿拿起来细细端详,看着上面的画也颇有意思,她喜欢这些漂亮精巧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十一虽然身为男子,又与她性情迥异,每次带回来的东西大部分她都十分喜欢。
楚敛坐在书案后,眼都不抬,任由她自己在屋子里坐落,只是问道:“楚钰墨呢,怎么不去找他?”
但凡楚钰墨来了,一般楚卿就不来楚敛这里了。
楚卿一想起弟弟摇头晃脑背书的样子就可怜他,愤愤道:“他在看书呢,那书院里的老夫子也太严厉,放了荀假也不让人好好歇息,整天呀,之乎者也。”
“休得胡说,若你父亲知道了,非要让你去抄《闺训》不可,进了书院,自然要听夫子的话。”楚敛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
尊师重道在楚卿身上并不明显,她在外多年,见多识广,又是江湖儿女,也不太崇尚什么道学。
青鹿书院在江陵声名远播,一众学子生员,出过两任状元,四位探花,数位榜眼,以及不计其数的进士,而其中一位状元郎就是当今容华长公主的驸马。
是以虽然楚家不准出仕,但还是送了人去青鹿书院读书,为的不是考取功名,也能多些见识,广结交友。
楚卿垂了肩,抿着唇低眼不再言语,而是百无聊赖的看宫灯上的美人,这四大美人最后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都是红颜薄命。
“百里山庄的小姐也给你下了帖子,怎么不去?”
楚卿捧着杯子,懒懒道:“有什么可去的,我又不大熟悉,楚绮楚萝她们倒是熟,跟她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瞧不上那些整天止步于深闺的弱质娇女,也的的确确聊不到一块去。
“再说,老太夫人的寿宴不就要到了吗?到时候就有得忙了。”
“倒是楚娴堂姐回来后一直郁郁寡欢,闭门不出,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她回来之前也是这个样子,楚敛想了想,又没说话。
楚卿也一直不说话,楚敛只得开口道:“你若想要那花灯,便拿去吧!”
“当真?”楚卿惊喜不定,这花灯复杂的很,一看就很难得。
“当真。”
“总这么白白拿了你的东西,不太好。”楚卿想着虽与十一亲近,到底不是亲弟弟那么无所忌惮,更何况他又是少主。
“你见过哪个男孩子书房里摆这个的,只管拿去便是。”楚敛对于楚卿一向是有求必应,倒是不像姐姐,像个妹妹一样宠着。
“也是,那我便收下了。”楚卿笑嘻嘻的,白皙的脸映着明亮的烛光,恍惚中仿佛从纸上走下来的美人。
楚敛看着她,女孩子,提着花灯才像回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