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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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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命运就像是已经搭好的积木,如果身处其中,你会看到无数错综复杂的岔口以及无数不同颜色的墙,但当有一天,你即将走完一生,再回头来看的时候,也许就会恍然大悟地发觉,其实这堆积木并不高,只不过很多人都在里面绕了又绕、绕了又绕。
时间,似乎化为茫茫的白水,转瞬不留痕迹地流过。清晨的阳光,刺破层层叠叠的云,裹狭着温暖照亮了东南沿海的这片钢筋森林,但却毫无意外地被一副厚重的窗帘挡在了东林苑朝东的某个窗外。
床头的闹钟,在指针指向九点的时候,准时发出“叮叮叮”的声音。睡眼惺忪的林遇雪伸长胳膊,摸索着按下闹钟的按钮,聒噪声终于平静下来。
但没过多久,手机悦耳的旋律煞有介事地响了起来。林遇雪无奈地接起了手机,有气无力地说,“喂——”
“小狐狸精,快点起床。一个小时后,你家楼下见!”话音未落,那边就已匆匆挂断。
哎,林遇雪叹了口气,揉了揉脸,静静地继续赖在床上。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林遇雪看也没看,直接接通。
“我就知道,你一定还赖在床上,快点快点,我已经起床了。”说完,对方又急匆匆地挂了。
林遇雪嘀咕道,这急性子,一点都没改。不行,不行,要好好打扮打扮,不能做她的绿叶,更不能做她的牛粪。
于是,她“刷”的一声,从暖暖的被窝里跳了出来,一裹厚厚的橘红睡衣,“杀”向洗漱间。
在F大读书的时候,林遇雪是相邻几个班里略名气的美女,但和睡在同寝室的陈念语相比,确实差了那么一截。精心打扮起来的陈念语,用林遇雪的话讲“简直妖孽”,再加上天生卓尔不群的气质,一口能驾驭中低高音的嗓子,还有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大学四年她一直都是F大的风云人物,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之为校花。当然,毫无悬念的,林遇雪也当了四年的绿叶。
周日的天空,出乎意料很蓝,阳光也很暖,是个早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林遇雪美美地化了淡妆,把那头披肩的长发系成了马尾,露出葵瓜子的瘦脸,一件红白拼色的dazzle呢大衣,配上白色的长靴,鲜明的色彩对比,把她狡黠而不失摩登的一面显露无疑。
下楼没等多久,一辆纯黑色的GL400奔驰车慢悠悠地驶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并且轻鸣了一声喇叭。
林遇雪立马快步小跑过去,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侧身坐了进去。入眼而来的,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没有做作的假睫毛,没有不和谐的美瞳,甚至没有任何妆容,却是真正的素颜。她不自觉地被长长娥眉之下的那双卧蚕眼吸引,仿若陷入一口清冽辽远的深潭,那透亮的潭水似乎还倒影着秋日夜空里的点点星光。一副黑色无镜片的眼镜架横跨在高挺匀称的鼻子上。小巧而轻薄的嘴唇微翘起,两端嘴角微微潦向上方,天然散发着一种无法抵御的诱惑。一件叫不出名字的廉价羽绒衣松松垮垮地罩在她的身上,白色羽绒衣的里面是件极为普通的绿色低领毛衣,衬着雪白的玉颈,下身则穿着波点短裙和黑色丝袜,邻家女孩的青春气息遮掩不住。全身上下没有一件昂贵的奢侈品,甚至没有一件叫得出牌子的衣装,即便如此,对面这个清丽得不像话的女生,依旧让林遇雪惊为天人。
“哟,我们家的小狐狸精学会化妆了。”陈念语眯了眯眼睛,笑嘻嘻地调戏道。
林遇雪故意侧过头去,低低地说,“哼,就你美,就你美。有你这样的女神朋友,压力山大,害的我每次见你都要‘易容’。”
“噗!差不多行啦。来,给大爷笑一个。”陈念语伸出右手,轻轻地扭住林遇雪的下巴,慢慢把她的头转了过来。
林遇雪双眉一挑,嘴里蹦出一个词来,“起驾!”
陈念语应声答道,“喳!”
略显笨重的SUV车徐徐开出东林苑,驶上笔直的杨思路。
陈念语开得很认真,似乎是有些日子没有自己开车。和煦的天光,柔柔地打在她无暇的脸上,使整个人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光芒,偏分的黑色柔顺长发随意耷拉在肩上,偶尔会抖动那么几下。
林遇雪一边偷偷地打量,一边在心底叹了口气想,又输了,又输了,真女神啊,难怪刚出道两年,就获奖无数,准备向影坛双栖明星发展。
“喂,想什么呢?这才多久没见啊,就变得这么爱思考人生了,像谁学的?”陈念语目不斜视地说道。
林遇雪一激灵,立马狡辩道,“谁思考人生了,我只是没睡醒罢了。对了,你这是往哪开啊,认不认识路啊!”
“一边去。我听说,今天这附近有所贵族学校开学了,先过去看看,涨涨见识呗。”
“惠灵顿国际公学?”
“对对对,就是这拗口的名字。马上就到了哦,坐稳加速了。”
“喂喂喂,看着前面的车,别乱来,我可还是单身贵族。”
“呵呵,多少一斤,还黄金剩斗士咧。”
“可以么,几天不见如此嚣张。来,唱首小曲,给大爷我听听。”
“咳咳,满足你。”
陈念语清了清嗓子。
“只是过了很久,谁说就不会痛,我把热情换成冷漠,这样我才能彻底解脱,其实选择很多,只是不想冲动,不再想轻易给出承诺,到最后时间都变紧凑……”
悠扬的歌声,仿佛穿透了厚厚的车门,乘着风,传得很远很远。
驱车十分钟左右,两人顺利到达了坐落在前滩CBD小黄浦路以北的惠灵顿国际公学。或许是刚开学的缘故,并没有受到阻拦。学校里的建设是典型的欧式英伦风格,红墙灰顶。两人下了车,顺着人流朝剧院礼堂的方向走去。清脆的钢琴声跳跃而出,优雅却不失欢快,立刻吸引了两人的脚步。
循声继续往里走去,穿过光线略微昏暗而又漫长的通道,隐隐有蔷薇怒放的花香若即若离随风飘来。林遇雪被这种神秘、肃穆的氛围弄得有点晕头转向,在这里,她似乎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忽然,有一盏巨大瑰丽的水晶吊灯出现在前方的视野里,四面八方的金光在那里汇聚又散开,钢琴声随着逐渐开阔的空间扑面而来。
只见,在简洁、典雅的舞台上,一架纯黑的钢琴旁,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青年,闭着双眼,十指跳跃。琴声低转高折,如海水般四溢开去。如同春风绿过田野、雨笋落壳竹林、蛙声随处应和,在那拍岸的阵阵涛声里,仿佛黑夜中亮出一轮明月,月光下孩童们纷纷追逐着渐行渐远的风筝。
台下,座无虚席,静静地听着婉转而不带褶皱的旋律。
琴声刺破了时空的结界,带着林遇雪似乎回到了那个很久很久的从前,穿过了古荡湾新村里略为破旧的走道,穿过了晚霞里布满余晖的西子湖畔,穿过了波光粼粼的荷花群,绕进了南山路里头的巷弄和胡同,徘徊在寒风凛冽的雷峰塔顶,还有在那个清幽帘外的芭蕉树下,悠悠荡荡。
琴声渐止,余味犹存。所有人都沉浸在思绪当中,久久不能忘怀。
许久,空旷的礼堂里突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位男子鞠躬之后,走下舞台,在前排入座。
陈念语呼出一口气说,“River Flows In You。”
一位身着古典西服的外国中年人和一位衣着得体的女青年从容走到舞台的中央。外国中年人先向台下深鞠了一躬,接着,一连串夹杂着浓重英伦腔的英文从嘴里蹦了出来。
片刻,那位女青年翻译道,“女士们,先生们,孩子们。我是校长大卫.库克,非常荣幸能邀请到各位学生和家长参加本校的第一届开学典礼。刚才,由我们执行董事兼副校长Mr.许完美演绎了一首《River Flows In You》著名钢琴曲,大家一定还意犹未尽吧。音乐素质培养历来是本校的教学特色之一。本校遵照惠灵顿八大智能理念,推行全面教育模式,无论学术还是音乐、艺术、体育、戏剧等,都是我们的重点教育科目。在此,我衷心希望,各位家长能放心把孩子交给我们,并且诚挚祝愿,各位新生能学有所得、学有所用、学有所思。谢谢大家!”
台下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礼堂剧院的出口处。
陈念语侧过身子说,“这所学校挺有意思的。”
林遇雪摸了摸鼻子答道,“是挺有意思,学费估摸不低。”
“这叫贵族,你懂吗?”陈念语斜瞟了一眼,“那弹琴的挺厉害的,年纪轻轻就是副校长了,不知道是不是单身贵族。”
“哟哟哟,快来人啊,有人思春啦。”林遇雪佯装四处呼喊的样子。
陈念语望向青年落座的方位,亮晶晶的眸子里,似乎隐约有光在闪烁。
“要不去搭个讪?”林遇雪笑嘻嘻地从旁边凑过去,语气不怀好意。
陈念语右手捋了捋乌黑的秀发,转过头,笑着说,“爱,自有天意。”
“酸,好酸。大明星的文艺范,让人吃不消。”林遇雪左手撑着头摇了摇。
“或许,他就是你要等的人哦。”陈念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遇雪轻佻地说笑道,“是是是,他也许是我失散多年的债主,我欠了他一屁股债,还不了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羞羞羞,不害臊。”陈念语用手指着她的脸,“走吧,戏看完了,该干正经事了。”
林遇雪压低嗓子,一本正经道,“起驾南京路、淮海路,朕今日要逛遍魔都各大商场,拯救万民。”
“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秉皇上,今日一切开销全由本婕妤埋单。”
“爱妃好意,朕心领了,但——”
“就这么着了,否则本婕妤就造反了,把皇上你拖出去斩喽。”
“真的不用,念语。”
“去去,快继续,我还要锤炼锤炼演技。”
“额,那好吧。过几日,朕就册封陈婕妤为贵妃,统领六宫。”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皇恩浩荡啊——”
一连串的嬉笑打闹声,渐渐消失在漫长的通道里。坐在最前排的男子,似乎有感,回过头向着出口的大门,定眼看了看。
是我眼花了吗?
日升月落,亘古不改。
陆家嘴,新上海的世界级地标之一,各种造型的高楼鳞次栉比,白天维系着大上海的经济命脉,晚上光大着不夜城的璀璨辉煌。黄浦江在这里华丽地转身,南浦和杨浦大桥像两条出水的巨龙,左右相逐、形影不离。在江的对岸,万国建筑群和十六铺码头闪烁着十九世纪以来西方文化的精髓。
由美国知名建筑师佩利.克拉克丽佩利操刀设计的国金中心商场就坐落在这个金融区内,犹如一颗永恒璀璨的钻石,日夜绽放眩目的迷人光芒,与上海外滩和东方明珠的繁荣景象互相辉映。
在国金中心的四楼,有家名叫Isola的意大利餐厅,店门不大,也不显眼,正合了店名在意大利语中“小岛”的意思。从略微狭窄的入口往里走去,是一个弧形的大露台,东方明珠就近在咫尺。蒙蒙夜色中望去,像是一棵没有枝干的树,连接着天地。
林遇雪小心翼翼地用刀叉切割者面前的那盘西冷牛扒,没有抬头,“今天应该逛够了吧。这次准备在上海呆多久?”
陈念语抿了一口果汁,用银色的叉子卷起几段蔬菜意面,顿了顿道,“明天再休息一天,接着去北京。”
林遇雪咀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看来国民女神也不是这么好当的,是去录新歌还是参加演唱会?”
陈念语一字一句地恨恨回应,“练,舞,蹈。”
“学舞蹈很辛苦,我妈总是这么说。我小的时候,也练过一段时间,后来,我妈怕我累着,就不让我继续练了。”林遇雪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认真地说,“注意休息,可以的话,连我那份也一起练了。”
“去死吧,那我还不得累死。”陈念语拿起纸巾抹了抹嘴,“从前没入行的时候,总认为当明星多幸福,挥一挥手就能得到很多东西,张一张嘴就能受到粉丝追捧。现在啊,出了道才明白,这世间所有东西的总和大约是守恒的,加号的这边大了,另一边也就小了。”
“算了,假期不谈工作。聊点愉快的事情吧。比如,你和什么什么绯闻喽?”林遇雪兴奋地说,刀和叉在空气中划过两道弧线,最终相撞在一起。
陈念语淡定道,“啥绯闻,都是吃饱了撑的人整出来的幺蛾子,没有的事?倒是你,呵呵呵,老实交代。”
林遇雪立马求饶,“我能有什么啊,再过段时间,随便找个人就嫁了。哎,接下来,相夫教子、赡养老人,一辈子应该也就那样子吧。”
陈念语转过头,看着黄浦江畔的灯火通明,幽幽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多数人都这样。茫茫人海,最爱的两人能走到最后,不是靠物质的联系,而是一种无法说清道明的东西,大多数人将它统称之为命运。能不能遇见,看的是缘分;能不能厮守,看的是天意。”
或许是因为夜色笼罩的缘故,陈念语说话的声音出奇的轻柔飘渺,以至于林遇雪突然之间有种错觉,似乎坐在对面的并不是那个自己所熟悉的死党,而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自己,是那个经历岁月浸染、世事打磨的自己此时此刻坐在那里,低低地倾诉着。
林遇雪连忙甩了甩头,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知道那时候自己还在不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又或者,又或者,已经,已经……
“喂喂,你怎么了,不会吓着了吧。”陈念语拍了拍林遇雪的手臂。
林遇雪干瘪地笑了笑,连自己都感觉这笑容太过无力。
陈念语灿烂地一笑,一瞬间好像把整个空间里弥漫的负能量因子抽空,“说点乐子。你觉得今天早上那弹钢琴的怎么样?”
林遇雪一愣,想了想,狭促道,“隔着那么老远,我又不是千里眼啊。不过,看来,咳咳咳,某些人要红杏出墙喽。”
“去去去,乱说什么,我只是转移话题罢了。”陈念语略微匆忙地大幅度挥了挥手。
“别紧张,我会保密的,大明星。”林遇雪一脸得色,活脱脱一只阴谋得逞的小狐狸,“要不,我免费帮你去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你别乱来啊,我警告你哦。”陈念语顺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人家好怕怕啊。”林遇雪一副哭腔地回应,“不过,我妈说过,爱一个就应该满世界去找他。”
“人家也许已经结婚了。”
“如果没结呢?”
“人家也许已经心有所属了?”
“那不是还没结,正好吗。”
“没有缘分的啦。”
“你个小妮子,说你思春了还不承认。一首曲子就把你买了,真不放心你在娱乐圈那个大染缸混啊。”
“切,我只是无聊随口说说,到明个儿,就忘了。”
“给我装。假若现在他出现在你面前,那你会干什么?”
长久的沉默。
远处的夜空中,弥漫着一层轻飘飘的雾,几朵流云若即若离地围绕着月亮的四周,遥遥望去,像是在高空中被冷风吹破开成一个大洞,只是今夜却没有半点星光。
“如果那样,说明我们有缘。”陈念语的回答掷地有声。
“哈哈哈。”林遇雪拍手大笑,“你以为在拍电影啊,请带上脑子。”
陈念语默然无语。
这个时候,月光好像暗了些。一阵“嗒、嗒、嗒”的脚步声,从人群的那头清晰而又微弱地传来,那像是皮鞋撞击地板的声音,又像是钢琴键击打璜片的声音。
林遇雪不自觉地循声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踏着月光从昏黄的烛光里走了出来,月白色的脸,浓淡事宜的眉,炯炯有神的眼,似乎和她记忆中某张老照片里的人慢慢地重合起来。
只见,那个男子走到了最靠外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和邻人交谈起来。林遇雪战战巍巍地斜过身子,定眼一看,竟然正是那位大卫.库克校长!
林遇雪呆呆地看了许久,然后,缓缓转过头,看着同样呆呆的陈念语,看着她轻轻浮动的长发,看着她双眸里闪动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