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论风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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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栩并非常年居住在苏州城西谢府，而是随年迈的祖父住在城郊谢家的一个园子里，名唤熹微园，偶尔城里医馆太忙才歇在谢府。最近因为要教习阿久，考虑到城郊确实颇远，马车来回要一个时辰左右，怕阿久年纪太小无法承受日日来回奔波，这才搬到了谢府里住下。
此时苏州城西谢府前院书房里，谢栩正微微低头看阿久写大字。
姿势、起笔、走势、收尾都没什么问题，不仔细看的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仔细看了之后就会感觉有点别扭，这也是他看了几天阿久的功课才有所感觉。
等到阿久写完两篇大字，谢栩还是没能找到答案。见外面已经日落西山，便抬头示意阿久的贴身小厮竹青过来帮阿久收拾东西，可以下课了。
阿久见谢栩一直微蹙着眉头看他写大字，却又没有说什么，有点惴惴地问道：“谢先生，可是我的字写得不太好？”
“没有。”谢栩态度温和，沉吟了半晌方才又道：“明日不用上学，阿久后日过来的时候把以前写的字带过来吧，我想看看你的字长进了多少。”
致远书院是每月休学两日，谢栩见阿久年幼，每日城东城西地来回奔波很是辛苦，便改为了每旬休学一日，明日正是休学日。
阿久连连点头答应。他见过谢先生的草书，看不出习的是哪一位大家，行云流水龙飞凤舞，感觉比二姐姐甚至爹爹的字还要好看，爹爹还说谢先生的字劲骨丰肌，风骨尽显，已自成一派，所以才看不出习的是哪一位大家。连爹爹都这么说了，那谢先生想必是很厉害的吧。
这边阿久前脚刚走，那边顾篱后脚就进了谢府，只是很不巧，两人皆坐在马车里，并没有碰面。
谢栩还在书房仔细观察阿久的大字，听见小厮在门外通报说顾家公子来了，才不慌不忙地放下，净完手后方走出书房。边走向花厅边吩咐小厮让厨房备菜备酒，顾篱这么晚才来，怕是要蹭完酒菜才肯走。
“猜猜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顾篱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见谢栩走进来这才冲着他挑挑眉笑道。
谢栩没有回答他，只用余光扫了扫顾篱的贴身小厮怀里抱着的包裹，可惜顾篱包得太过严实，没能看出什么名堂。他也不急，径直走向主人的位子坐下，捧起茶盏喝茶。
顾篱是个急性子，最恨的就是谢栩这不急不慌的模样，但是这次一定要忍下来不然又要被他得逞了。
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急躁的心情，只听见谢栩似有意似无意地低声说了一句，“昨日扬州的百草堂掌柜刚送来两坛新酿的竹叶青，听说顾大人他最爱的就是竹叶青？”颇有一种只要顾篱点头，他就马上吩咐人将酒送去顾府的感觉。
顾篱有一个毛病，就是一日不小酌几杯，就浑身不舒爽。偏偏去年刚娶进门的妻子叶氏最是厌恶别人应酬喝酒，每当顾篱带着一身酒气归家，就要被赶到书房睡觉。后来顾篱学了乖，只偶尔在外面小酌几杯，待酒气全散，才打马归家，而这外面的根据地，以前是熹微园，如今便是谢府。谢栩虽然不喜饮酒，但手头上却有不少好酒，且大多是药酒，既能解馋还能强身健体。
“泊之，我娘她不让我爹喝酒，这酒就别送了吧，省得两人还要因为这事儿吵架，还害你过意不去。”顾篱心中气得咬牙切齿，又不得不笑脸以对，对着小厮招招手让他把包袱拿过来，然后又亲手将包裹打开，拿起包裹上的画筒，打开盖子，里面的画轴就滑了出来。
谢栩以为他又淘到了哪位大家的真迹，好奇心促使之下，也跟着站起来准备鉴赏鉴赏。
顾篱将画轴递给他，示意他自己打开。
谢栩当做没看见他那得意样样的样子，伸手解开绳结，打开画轴，是一幅丹青，画上只两株葱郁青翠栩栩如生的湘妃竹，相依相偎，仿似鸳鸯交颈，情意绵绵。深厚的画功，精巧绝妙的配色，让见过不少大家真迹的谢栩都不得不深深折服，只觉眼前一亮。
只是这画轴颇新，不大可能是旧作，难不成的“丹青圣手”沈言泽沈尚书的新作？仔细一看，这画风也颇为相似。
顾篱一瞧见谢栩投过来的疑惑眼神，便想放声大笑，谢泊之啊谢泊之，这世间竟也有能让你疑惑好奇的东西！后来一想起那两坛竹叶青，才慢慢地收敛起唇边的笑意：“这就是那天淡墨斋掌柜的千叮万嘱要小心的画轴，之一。”
“莫不是作了四君子图？”谢栩抬头一扫画的左上方，才发现那里题了一句诗词：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正是出自诗豪刘梦得的《潇湘神》。底下也没有署名。只是这字迹，似乎在哪里看过？沈府？难道是沈二小姐？
“正是，你猜猜是何人所画？”顾篱对这个沈二妹妹的才情也是颇为欣赏，字也好，画也好，比那些所谓的江南才女强了不知道多少，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他的妻子叶桐，致远书院院长叶循的小女儿。
谢栩心中闷闷的，姑娘家的闺房之作怎么会出现顾篱这个已婚男人手里，将手里的画又卷了回去，忍不住开口问道：“这画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顾篱没多想，“这画是人家送给我妹妹的，我求了好久她才肯借我欣赏一晚，明日一大早就得拿回去还给她了，这小丫头，连自家哥哥都不放心，一直叮嘱我说别把画弄坏了。”说着就将画拿了回来，小心地将其放进画筒里，盖上盖子后才交给小厮包起来。
谢栩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恰巧仆人进来说酒菜已备好，请二人移步偏厅用饭。
顾篱一听有酒，立马就转身出门往偏厅走去，途中还不忘拉上谢栩一起。
...
晚上，谢栩正坐在书房里看账本，突然想起今日早上阿久带过来的旧字帖，便将手伸向案首拿了过来。
看了半晌，终于在一张颇有些岁月的字帖上寻到他想要的答案。
谢栩了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阿久写的大字底下，写了一行簪花小楷：“已较月前进步不少，望勤练不辍，方能挥洒自如。”虽然隔了大概一年时间，但这应该就是沈家二小姐的字迹无疑。
将阿久近日写的大字拿过来一对比，果然，依稀可以看出两种字体的相似之处。
阿久的字之所以会让谢栩觉得别扭，正是因为他潜意识中一直在描摹着沈知杭的字迹，阿久习的是欧体，沈知杭习的是柳体，欧体法度严谨笔力险峻，柳体匀衡瘦硬骨力遒劲，把两种字体混在一起，肯定不妥。不过这些阿久自己应该也是不知道的。
谢栩将那一叠字帖整理好，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将刚才那一张旧字帖抽了出来，执笔添上一行字，这才满意地微微一笑，唤门外书房小厮进来收拾整理，自顾自地睡觉去了。
今晚月明星稀，天气挺好，心情也挺好。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论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