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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梦难成(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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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响了起来:“循例验查,速速开门。”
没想到刚住进来就遇到官役巡查,不及提防间,金月只觉自己的双手微微抖了一抖。给云秋使了个眼色,侧身隐进窗边床帐遮挡住的地方去了。
不多时传来云秋与田青怜谨慎的问候声。隔壁的韩讯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鞠躬,恭敬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路引,偶偶夹杂几句恭维。那人拿着路引左右看了几遍,终于点点头又重复交代了几句:“丹吴城有宵禁,夜晚不得随便出门,更不得四处走动。”
“是是是。”几人一叠声地应着,终于将那人送了出去。
松了口气,不曾察觉手心里因为紧张被自己掐出了深深的甲痕。
自嘲地摇了摇头,斜靠在墙边看窗外早已深沉了的夜色,几点寥落星光点缀其中,些许安逸,些许闲适。多久不曾这样放松了,不知觉嘴角浮上一层浅浅的笑意。
倏忽间,一道璀璨光华划过天际,迸发的光芒繁华耀眼却转瞬即逝,片刻的惊艳之后,夜幕一片沉寂,短暂的绚烂仿若一场幻觉,顷刻间消散无踪。
金月揉揉眼睛,没来由一阵心慌。天上流星陨落,那么人间有何事对应?血肉模糊的记忆不期而至,就这么没有任何预兆地涌上脑海,满地的尸体,毫无生气的澄砚,她将他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
脚下一个踉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些。使劲摇了摇头,那些绝望与恐惧却穿透了时空直达心底。
是了,送她离开营地之前,澄砚匆匆赶来一见,亲口告诉她,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送她去的地方很安全,他那样笃定,一双眸子里有不舍,也有最坚毅的肯定。
可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自己跟随后撤的军队走了这些时日,跋山涉水,仆仆风尘,他都没有送她离开,却在逐渐安定之后,一辆车小马车将她送离他的身边……
何其迟钝,那些该来的日子也许就快到了。刀光剑影,生生死死都避免不了。不不,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她无法再承受一次。
转身冲出房门,她要回去,要陪在他身边。
“小姐。”
“夫人……”
惊诧地呼喊声在身后炸开,她顾不得那么多,一阵风似地旋了出去。
一楼已经没了人影,店小二支着下巴在柜台后打盹,大门紧闭,调暗的一盏油灯因为她的奔走忽忽悠悠晃荡了几圈。
她急切拍打着木门,转头对柜台后的人喊道:“麻烦掌柜的帮我开一开门。”
迷迷瞪瞪的店小二被她这一喊,吓得一激灵。再一看眼前火急火燎的姑娘正用力扒着门缝,差点没晕过去。
“姑娘姑娘,现在可不能出去了,犯夜可是要被抓的,方才姑娘没听差爷说吗?”
“可是,我有些急事,您就通融一下吧。”
“不行不行。”店小二直摇头,几步冲到她的身前,来来回回转着圈子,“我这儿给您作揖了,您可怜可怜我,我这寻份差事不容易,您别闹腾了,好歹别连累了我们。”
脑海里那些血腥的记忆始终挥之不去,不行,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分开,她无法想象,好好的一个人再见面又变成了一具尸体。
不再乞求面前的人,自己动手去搬动那些门板。
店小二肝胆俱裂,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姑娘您要寻死,可不能拽着我们陪您,您这要是真走了出去,我一家老小就全完了。”
手上的动作顿顿地停了下来,泪珠一颗颗滴下,落在灰蒙蒙的地面,溅起几点尘埃。
那样哀婉绝望的神情让眼前的人晃了神,轻轻松开紧拽她的双手,放软了语调劝慰:“姑娘您别急,有什么天大的事能比命还重要呢……如今这到处都不太平,只有咱们这还没受到什么影响,这四面八方的百姓有点门路的都挤到咱们这来了,城门外多少没有路引的赶都赶不走。您说您这好不容易进来了,别到头来太平日子没过几天,倒因为犯夜又被下了大狱。”
店小二说得恳切,面前的人却似乎丝毫没听进去。一着急又去扯她的袖子,没曾想身后炸雷一般响起一声:“住手。”
韩讯两步跨了过来,瞪着一双眼紧盯着面前已然吓歪了的人:“你这双手还要不要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解腰间的短剑。
“罢了。”金月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点掩饰不住的哽咽:“是我太任性,不曾考虑周全。”
闹得这些动静,终究招来几间厢房里探头探脑的张望。
那些兴致盎然的眼神在她的面上来回滚动,金月只觉得满心悲凉。都是看戏的人,带着隐秘探究的心思琢磨着可能发生的故事,可又有谁关心表演者的生与死。
饶是万分苦楚,也不想在这众目睽睽中落人口实。艰难地转身,一步步跨上楼梯,好在云秋与田青怜终于赶了过来,适时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未出阁时,父母亲都曾经夸过她温和有礼,善解人意,可如今想来都是讽刺。她耗尽了气力换来的不管不顾,最后还是终止在所谓的情分里。金月蜷缩在被中,听田青怜轻言软语的劝慰,她何曾不知,如果一意孤行,会让无辜被牵连者受难,所以她只能隐忍,为了那一点人人称道的良善之心。每个人都满意了,除了她自己。从来都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就像现在没人能理解她的伤,她的痛,她锥心刺骨的难过。
桌上跳动的烛光映在面上,微微灼热的感觉,抬手揉了揉被刺痛的双眼,一张一合间,又有温热的泪滴了下来。迷迷糊糊地竟就在这纷乱如麻的思绪里渐渐睡着了。
梦里设想了千万种能说服乳娘云秋同意她回军营的场景,次日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群突然冲进来的差役绑了出去。
不多不少恰恰绑了四个人,韩讯想要反抗,被金月轻轻看了一眼,不甚甘心地安分了下来。
拿的是犯夜的罪名,先关进大狱,等罪名确立,直接充军。想来昨晚那一通闹腾终究还是招来祸患,就是不知是店小二还是看热闹的人群透露的风声。却也无从计较。那些害怕引火烧身的人添油加醋地去报官,官家不可能不理会。可他们昨晚确实是没有踏出客栈大门的,这样的话,罪名便可以斟酌了。所以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逆来顺受。
见不得光的一些规矩谁都懂,这些似是而非的罪名想要板上钉钉还是无罪赦免只看有没有门路去走动。
监牢很是阴暗,潮湿的地面散发出一股发霉的味道。占地却不是很大,牢犯也不多,几根木桩将男女牢分开,没有其他遮挡。吃喝拉撒都在小小一个圈子里,做什么对面都能看得清楚。女牢里四下躺着五六个人,见有新犯人关了进来,漠然地点抬头看一眼,又重新躺了回去。对面的几个粗壮男人却饶有兴致地在几人面上来回打量。韩讯又想发作,金月忙轻唤了他一声。
狱卒咣咣敲了敲栅栏:“都安静些,不得随意交谈。”
收回视线安静地坐在墙边的枯草里,倒是省心了,心心念念想要回去,这下彻底走不成了。云秋也还沉得住气,不发一言地陪在一边,只有田青怜躁动不安地来回走着。
狱卒每天按时送饭来,或是一碗糙米,或是几个窝头,偶尔还能加一碗煮白菜。关了几天之后,零零星星也从那些双眼放光的粗汉子嘴里听了些消息。今上很看重他们县令,不仅准许自行招募兵勇,还将这一带负责戍守的屯田卒统统交由他统领。这县令做事也是常常出人意料,便是前段时间还发了榜文,赦免不少囚犯,罪轻的大多当场释放了,罪重的另有地方关押。这些个不轻不重的就这样单独关在差衙后面的简陋牢房里了。
听起来算得上是好消息,能在这一片混乱的世道里保证了一座城池的安全,又能适当减轻刑罚,每日送来的饭菜也看出来不曾苛刻囚犯。除了与天子关系亲厚值得商榷,其他倒算上是个好官。
既然是好官,总归不该随便给他们定罪了吧。只是,县令暂时是见不到的,先将狱卒打通才是正道。
已经关进来好几日了,不说沐浴更衣,就连方便都得躲在角落里。寒冬腊月,这个阴冷的监牢锁住了金月难耐的焦灼。
头顶处有小小一方窗口,窗口能透进点天光,每日唯一的消遣就是抬头看窗外的云朵一点一点移动,最后消失在视线里。不知道这些云是不是会飘到澄砚的头顶,如果可以,多希望能随着一起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