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已老》林溪萌

37、天涯一望（一）

　　到底该累成什么样子，才能这样一瞬间便睡了过去。

　　谢准叹了一声，帮她脱下了绣鞋。她的双足生得精致，小小的两只，团在手里软嫩可爱，足底那一勾美好的弧度让人望一眼便刻在了心上。谢准包裹着她的两脚细细摩挲，脸颊渐渐浮上一层可疑的红润。

　　金月轻轻哼了一声，吧唧几下嘴角。谢准吓了一跳，慌忙放下她的双足，拽过被子塞了进去。

　　等再见面又过了好几日，谢准从外面走进来，换了袍子便继续那日无疾而终的谈话：“我让你回临陵去，你想好了么？不若准备准备，明日就动身。”

　　金月正坐在案前补着手里一件常穿的男装外袍。听他这样说，瞬间僵在了原地。她早就想离开，之前和谢准提过一次想回京城，被他一下子否决了。谁知过了这么久，他竟然主动提了起来。

　　近来伤兵少了许多，日子过得甚是清闲，想离开的念头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反而渐渐淡了下来。其实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想等着再见一面林澄砚。

　　从那一次上战场他就一直没回来过，或许已经驻守在被攻下的城池里了。她知道再见面的机会微乎其微，却依旧固执地守在这里。

　　谢准没注意她的片刻失神，大声吩咐着外间的侍从赶紧摆膳。最近的几场仗打得都很顺利，前方有了城池补给，这里的粮草逐渐充裕起来，连带着膳食都日渐精致。

　　金月想了一瞬，抬头看他：“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何况你也还在这里，我不如留下来照顾你，等陛下下诏招你回京，我们在一起离开不是更好。”

　　谢准瞥了她一眼：“照顾我？照顾伤兵到是上心，却何曾照顾我一日？再者说，现在忙得过来，不需要你留在这里帮忙，好歹堂堂的侯爷夫人，却整日间做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一边说着，一边挥了挥袖子，“不用再想了，明日便回临陵去。”

　　“我……”

　　金月还想再说，被谢准一抬手打断了。晚膳一盘一盘端了进来，谢准拽着金月坐到桌前，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金月沉默地低头用膳，屋里热络的气氛渐渐冷了下去。

　　谢准抬头看了看她，抿着唇思索，自己好似又擅自做了决定，她一向不喜欢别人的强迫。想了想，谢准低声说了一句：“林澄砚很好，也没有受伤，已经升任军候，统领五百人。”

　　金月拿着筷子的手不由一抖。谢准假装没看见，继续说道：“从军不到一年便有如此成绩，你该为这个弟弟开心。”

　　金月扯了扯嘴角：“是啊，很开心。”

　　“早些回去吧，这次不像以往，打退了便结束。赵王殿下下了狠心，要我们一路往北戎的京城打过去，这一仗不知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不想你一直在这里苦熬，你回去了，我也能安心些。”

　　“那好吧。”金月不知道还能用什么理由推搪。前面打得如火如荼，想来澄砚是不可能回来的，如此没有希望的等待，倒不如真得离开吧，既然想放手，那么便放得彻底些。

　　次日便准备了起来，其实根本没多少行李，除却田青怜当日送过来的几套衣裙，就是谢准给金儒他们准备的礼物。长久在营地，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是从北戎带来的几个白釉瓷瓶，战场上缴获下来的，说不上多么名贵，权当一份心意。

　　晌午时便上了马车，依旧让谢年随车伺候，还有京城带过来的侍卫，一路护送着到了行辕。商量着休整一日，次日再继续赶路。

　　田青怜好几个月没见到金月，乍一见她回来，惊诧地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搂着她又哭又锤：“不省心的小祖宗，一走就走了这么久，简直快要了我的命。”

　　金月笑嘻嘻地帮她擦掉腮边的泪，擦着擦着，自己的眼角也酸涩起来。

　　田青怜念叨起来便没个停止的意思，拽着金月左看右看，一会说瘦了，一会又说憔悴了。一会心肝肉的唤着，一会又骂没良心。说她居然夜里偷偷跑了出去，还一走就走几个月，白养了这么些年，对自己没一丁点念想。

　　金月笑着听她抱怨，好久好久，没人在耳边这样絮叨。原来不管谁离开了自己，都还有乳娘一直陪在身边。

　　用了晚膳后，金月撒娇着叫乳娘陪着一起睡，躺倒床上，抱着她的胳膊便不放手。迷迷糊糊间听她在耳边讲这几个月行辕里的事情。她看不惯那些妖娆的小倌儿，变着法得说他们多么讨厌。

　　金月幸福的弯着唇角，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次日晌午，好久没这样酣畅的休息过，醒来之后神清气爽。田青怜早就准备好了热水服侍她梳洗，一看她的双手，比起往日来粗糙了许多，指腹处竟然还长了硬硬的茧。田青怜的眼泪又滑了下来：“这到底怎么弄得，便是军营，难道就没个服侍的人，怎得白嫩嫩的一双手就变成了这样。”

　　金月笑嘻嘻地抽了回来，自己拿着帕子梳洗：“没什么的，你看，我刚一回来，乳娘你就什么都不让我碰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养回来。”

　　田青怜皱着唠叨了大半晌，三令五申让她往后再也不许这样糟践自己。唠叨完了还是不放心，下半晌又跑出去买了许多润肤的膏子。到底又耽误了一日，等到次日清晨这才匆匆往临陵赶。

　　虽说前面还在打仗，一路上到还算安静。不时能看见张贴在街角的招兵榜文，有些榜文前围绕了不少人，有些却只是寥寥几个身影。金月觉得奇怪，路上休息的时候跑去探看了一下。

　　原来竟不是同一个地方在招兵。自从今上颁布了诏令，命各州郡自募乡勇镇压反抗的流民，招兵的榜文便张贴在了大街小巷。有些时候临近的州郡还要互相抢夺兵原。金月无意地看了几张，竟然发现三个地方在招兵。显然，赵国的军饷最为丰厚，关注的人也最多。

　　金月下意识地笑了一下，转身上车继续赶路。这一次走得散漫，摇摇晃晃了三四日才到家。金儒照理带着家中众人守在门口处等候。

　　上次回来因为澄砚的事情闹得不甚开心，一众人的心里都拧了个疙瘩。这次夫人到是给足了金月面子，小心翼翼地奉承，生怕再一次得罪了她。就是父亲，也屏气凝神地注意着自己的措辞，那份客气将她想承欢膝下的亲近顷刻间冲散得无影无踪。

　　心里的苦涩没人理解，她只是一个客人，再也不是这宅中的一份子。谢准让她安心地住下，殊不知这样的疏离到不如京城让她安心。

　　她的生活被安排的细致周到，再也不用早早地起身去伤兵的营帐里忙碌。有时候金月恍惚地睁开眼睛，看着精致的帷幔，竟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夫人对她关爱有加，隔三差五地让铺子里送衣料珠宝来让她挑选。连二妹都羡慕不已，嘟着嘴直说母亲偏心。金月哭笑不得，不曾想这纷扰的乱世，那些纵横的大商家竟然丝毫不受影响。

　　悠悠闲闲地过了近两个月，没事的时候便待在以前的书房里翻翻书，偶尔也做些刺绣，粗糙的双手渐渐白皙起来。若不是谢准偶尔寄来的书信，金月会以为自己还是未嫁的少女。

　　温暖的空气中渐渐有了湿润的热意，原来连春日都快过去了。又是一个慵懒的午后，金月睡了个午觉，起来后便不受控制地走到了澄砚的书房外。翠绿的芭蕉叶落寞地生长在屋前的泥土里，阵阵微风吹过，摇曳着伸展的枝叶，仿若一双张开的手臂索要着身前人的拥抱。金月眨了眨眼睛，有晶莹的水滴落了下来。

　　屋内传出金凉和二妹争执声：“我这块松烟墨是先生送的，你才开始学画用这墨太浪费了。”

　　金月怔怔地愣在原地，原来连这书房也已经被他们拿走了。

　　二妹低声地讨好他：“好弟弟，你就送给我吧，实在不行，拿我这个簪子和你换。”

　　“切。”金凉鄙夷地嗤了一声：“又不是什么好货色，我才不要……大姐前几日带得那只翡翠步摇到是精致，要不你去讨来，我好送人。”

　　“一块破墨就想要那么好的步摇。拿走拿走，我不稀罕。”

　　“切，我看是你要不来吧，大姐的东西都是订好的，岂能随意给你。”

　　“还不是母亲给她挑选的，气死我了，到底谁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对个外人掏心掏肺的，气死我了。”

　　金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赶紧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