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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道是无情(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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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准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一瞬间只觉得胸口处是说不出的沉闷,伴随着难言的酸涩与疼痛瞬间充斥了整个胸臆。
他想挽留她,话到了嘴边却依然那样尖刻:“我对你们的郎情妾意丝毫不感兴趣,你不用说给我听……果然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说的话全是谎言。一边告诉我没想与他在一起,一边又对我叙述你对他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我从没骗过你。”金月毫不犹豫地迎上他的鄙夷的目光,辩解的话语在现在的气氛下显得那样苍白,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今日想了许多,纵然曾经再多的深情,也敌不过七年的岁月。他会慢慢成熟的,等往后他建功立业,只怕再也看不上我这个比他大七岁的女人了,我怎能自私地将他留在身边。”
谢准这次没再打断她,她那样凄然的笑容绽放在他的身前,让他再也说不出伤人的话来。
“照顾他的时候,我一直让自己不去想这么多,唯一的念头就是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或许我早就想到了,那样的朝夕相处是我这辈子与他在一起最后的机会了,说我得过且过也罢,我不想理会那些所谓的理所当然。”金月顿了顿,给谢准一个歉意的笑容,“与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让自己这些见不得光的心事多一个人知道。我害怕,没人看见的这段过往,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若是我在不说出来,等我老了之后,只怕我会怀疑这段感情是否真的存在过。”
“我真的不想听你诉说你们的深情。”谢准咬牙切齿地回应了一句。
“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谢准转了个方向,不再看她。偌大的营长再次安静下来,诡异地让人心惊。
过了好半晌,谢准才又低低地问了一句:“既然没想过在一起,为何还要离开我。”
“我没有资格再做你的夫人,我以为自己会慢慢忘记他,来到这里才发现原来我从来没有放下过。既然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内心,怎能不知廉耻地霸占着谢夫人的位置……你放开我,会有更好的女子来配你。”
“你看看,你从来都是这样。”谢准颤抖着双手指着身前的人,“自说自话地安排我的去处,你到底有没有心,说嫁就嫁,说和离就和离。既然当初没看清自己的内心,为何又那样轻易地嫁给我?还是说,只是利用我来让你忘记那个不该爱上的人。”
金月抿着唇没说话。
“哈哈,果然让我说中了。”谢准的脸颊渐渐苍白起来,他紧紧攥着拳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我的价值已经没有了,你清晰的知道了自己的内心,所以现在离开我也无所谓了是么?”
金月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谢准更加愤怒,不想伤害她,却抑制不住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他背着手臂来回踱了几步:“我不会放手的,你死心吧。”
“为什么一定这样呢?”金月发现自己一丁点也不了解面前的人,“你从来没在意过我,或者说,你到现在也没在意过任何一个女人,你不过是要一块遮羞布。为什么一定要我这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只要你谢侯爷说要娶亲,有多少女人等着这个位置,何苦,何苦要相互折磨?”
“我什么时候折磨过你?”
金月也加大的声量:“不管我做什么你都看不顺眼,你看,我们现在连心平气和的说话都不行了。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娘子,我不想为了这个侯爷夫人的名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过下去……你,你的府里有那么多的小公子,就是中秋夜宴上,皇帝陛下还在宫中赏赐了你无上的恩荣,可是他看我的眼神那样的怜悯,我的夫君在殿内与别人一夜风流,我却要在外面装聋作哑的等候。你千里迢迢来监军也舍不下你的那些小公子,行辕里每日忙忙碌碌地为你准备着,连哪一日安排哪个公子伺候都明明白白地列了出来……你,你觉得我心里有一个人便让你失了面子。可是我每日面对异样的注视都还要强颜欢笑地装作什么都看不见。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没有那么强大,我还是会在意这些,我看见那些嘲弄或者鄙夷的眼神,我也会难受。既然我们都让对方这么难受,何不趁着现在就此分开……”
“原来你在意这些。”
金月这不计后果的一番指责本以为会换来他更大的怒气,谁知他竟然突然之间放柔了声音,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你,你想做什么。”金月惊惧地退后了几步,他这反常的举动让她心惊不已。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金月咬着唇,不懂声色地远离他的身边。
谁知谢准竟然两步跨了过来,捏着她下巴,看着她笑,那一双眸子里荡漾的是真诚的开心:“其实你在吃醋对不对?”
金月一个激灵,连忙挣脱他的钳制:“不不,我,我只是觉得我们一直这样貌合神离的过着各自的日子,不如放手……”
谢准又压了过来,伸手将她圈在怀里:“可是我就是不想放手……你说得对,你心里藏着一个林澄砚,我的身后也有这么多的心上人。你看,我们多么般配,为什么要放手呢?我想好了,就算互相折磨,这日子也一定有趣的很。”
金月忘了后来这一场无疾而终的交谈究竟是怎样结束的,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谢准全权否定了。随后的几日谢准异常忙碌,她无事可做,整日待在帐中发呆。
再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月光景,寒冬已经接近尾声,依然呼号的北风少了点往日的凌厉。营地又添了不少新军,随之增加的还有不断从前方退下来的伤员。林澄砚一直没有回来,据说这一场仗打得异常激烈,赵王下了狠心,直接打到了北戎的境内。
每个人都那样忙碌,呼呼喝喝的操练声从来没有停止。听得多了,简直巴不得自己是个聋子。金月和谢准提过一次,想回京城去,被谢准一口否决了。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金月过不来,由其是在这边陲之地,让这些守护疆土的军士来伺候她一个无所事事的小女子,莫说别人,就是金月自己也绝对接受不了。
想明白了,金月便自己找事情做。依旧去住着伤兵的帐篷帮忙,清理伤口,浆洗血衣,一整日忙下来,累得浑身酸痛。谢准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也没阻止,由着她去。本以为累个几日,她便能消停了,谁知道这一忙,竟然一直忙到了初春。
三月之后,伤员便逐渐减少了,持续的战争中,胶着的双方隐隐有了不甚明显的倾斜。赵王的军队已经攻陷了北戎两座城池。军队有了更近的营地,伤兵不用再长途跋涉地送回这里来。就连金平,也已经驻守到攻下的城池里去了。
金月知道,这里的风平浪静,是前方更加激烈的拼杀换回来的。果然,谢准更加忙碌了,经常隔上好几日才能见上一面。从京城里跟过来的小公子们全都送回了行辕,越发寂静的夜里再也听不到那些魅惑人心的靡靡之音。
忙了一整日,金月和往常一样,洗净了双手的血腥才走回营帐。没想到谢准也已经回来了,算起来已经好久没回来的这样早。
金月锤了锤酸胀的肩膀,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谢准放下手中的简牍,揶揄地看了她一眼:“像个野蛮的村妇。”
金月也不顾他的嘲弄,躺倒榻上大口地喘着气。
谢准走了过来,语气中带了点不愿承认的心疼:“整日间风吹日晒的,好好的一个人变得这样粗糙,真是难看死了。”
金月转向床内,背对着他:“那你就别看,我快累死了,让我睡一会,别烦我。”
谢准嗤笑一声,顿了一瞬,还是坐到了她的身边:“回行辕去吧,乳娘整日来信催促,你倒好,在这里安营扎寨起来了。”
“我不回去,行辕那么大点地方,单单因为你,就住了那么些人,我回去凑什么热闹。”
谢准不自觉地扬起唇角:“你是不想和那些小倌儿住在一起?那么……回临陵去吧,陪在岳父岳母身边,总好过在这里受罪。”
金月没说话,依旧闭着眼睛休息。
发髻已经解开,如云的秀发散在身后,像是一幅美丽的水墨画。
谢准不受控制地勾起一缕,轻柔柔地绕在指尖:“每日清洗那些带血的军袍,两只手都浸泡在冰水里,你竟然也不嫌冷。只怕现在你的那双手伸出来再也看不到半点闺阁小姐该有的样子了。”
金月还是没说话,谢准想再劝,身前的人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竟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