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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还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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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晟在雨中驰骋,金绣绢甲赤红战袍在白茫茫天地间烈烈如烧。
“校尉以卫国为能事,自然不理会诗词歌赋这些小事。陈年旧曲,还唱什么?”
“不过是名侍卫。姓名,奴至死不能说的。”
“昨晚节度使为了我一个贱婢,公然和宁王争风吃醋;今儿又忙不迭地要送宁王去松州。炽繁觉得自己要名满蜀中了,故来谢您的抬举。”
“我更怕节度使抢了我做小妾,又为表示爱兵如子,将我的肉剁了分给将士们吃。”
……
他猛地勒住马,白茫茫雨气间,分明那人擎着大红油纸伞站在前方,伞缘掩映处,红菱样精巧的唇,以及莲萼般的下颌。
“炽繁……”他恍惚。
伞缓缓抬高,似是而非。
“韦郎!”媚川望住他,眼里雨水泪水。
韦晟清醒过来,即刻暴怒:“是你!”
媚川弃了伞,张开双臂拦住高马。然而还未来得及再开言,马鞭已如闪电之势横扫过来,她下意识地一避,鞭稍仍抽在脸颊上,霎时就出了血。
就那一瞬,韦晟已调转马头飞驰而去,媚川泼出命地伸手去拉,刚拽住马尾,整个人就被拖了出去。
“夫人!!”侍女的尖叫混入雨声,迅速被留在背后。
马如离弦之箭,而韦晟的身影近在目前。尉迟媚川精致刺绣的云履很快被拖掉滚入路泥里,大红越罗襦裙的金绣拖尾迅速挂破,像破布一样丝丝缕缕缠在擅长舞蹈的秀丽腿足上,而那白皙的皮肤转眼就被路面摩擦地面目全非。
她死死攥住马尾,脸是湿的,而心里着了火,什么也管不着了,天地间只剩下韦晟的背影。
近在咫尺。绝不再放开。
不知颠簸了多久,媚川的腿除了灼烧没别的感觉,大雨砸在脸上,也只有麻木。
韦晟终于勒住马一跃而下,回身抽出长剑指向她:“松手!”
媚川仰起头,唇角渗出鲜艳的血来。她微微一笑:“那你就杀了我。”
韦晟高高在上地俯视她,面冷如霜,浓眉紧蹙,忽扬剑用力一挥。
媚川登时跌在雨水横流的地面上。
他竟把爱马的马尾齐根斩断。这样贵重的宝马,品相难得,却是毁了。
马尖声嘶鸣,媚川惊骇,手还攥紧散落的马尾不放。她腿脚上鲜血直流,雨水和着血水,整个人像趴在血泊里,一张小脸更是惨白。
她死死盯住韦晟,像是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一样。
这时韦晟英气逼人的眉眼逐渐靠近,那眼中分明有一丝狠戾。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字道:“我的剑不沾女人的血,但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我就让我的手下剐了你。”
媚川杏眼圆睁,里头燃着火焰把泪炙干。她忽忽一笑:“尉迟炽繁有孕了!你还念想她么?”她咽下一口血沫:“皇后容不下那胎儿,若不是我,早已不存在了。”
韦晟顿住。媚川痴恋地看着他的侧颜,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对他有这样蛮暴的,不可理喻的热情?雨很冷,但那股灼热,从心里发出来。
可惜很快,韦晟就直起身:“别再缠着我。”
雨愈下愈大,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隔着越来越多的雨,看他渐行渐远。
尉迟炽繁在前庭发了一小会呆,这座小会客厅建于她父亲刚迎娶母亲的时候,莲花柱础,粉墙赭梁,青石瓦当,清雅宽阔。
刚相聚,就别离。与这个家相守的日子已不多。
雨水滔滔从深远的出檐泻下,飞珠溅玉。
“阿愚,”她忽然唤,“替我换衣服,陪我入宫。”
那轻盈修长的碧色身影缓缓从雨幕中走出,自清凉殿的玉阶上越走越近时,宋华阳感觉就像脖子上被绕了绳索,逐渐难以呼吸。
然而她仍然保持着端凝清冷的表情,纤细的腰背挺得笔直。
“尉迟校书急急求见殿下,所为何事?殿下日理万机,还请有话速度回!”
炽繁抬起眼,遥遥说话的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妙常。
她叉手一礼,直接道:“听说我的故人偷将我的一枚香珠赠予皇后殿下。此珠对炽繁意义重大,还请殿下赐还为幸。”
宋华阳两手交握,高高凤座上赤色翟衣簇拥下犹如仙人。仍是妙常夺口叱责道:"大胆!竟敢污蔑殿下!冒犯皇后,你可知是什么罪么?"
炽繁抬起脸,不卑不亢:“还请殿下赐还为幸。”
妙常要叫司罚的嬷嬷,宋华阳抬手阻止,有些疲倦地揉揉太阳道:“晋王友悌,方才携王妃来瞧圣人,十分心痛。他再四说圣人才智超群,乃国之幸事,就是,在情字上头,和太上皇太像了些。”她忽然尖锐地对上炽繁的眼:“诸位宰相、大夫当面,竟有一半人附和称是。尉迟炽繁,你可知道这对一个帝王意味着什么?不可靠,一个将一仇人之女留在身边的人,随时都会令帝国陷入无主之乱的'不可靠'。你的存在就在害他,你知道么?”
炽繁仿佛晃了一下,“香珠呢。还请殿下赐还为幸。”
宋华阳笑了:“你走近些。”
炽繁略一迟疑,款款走近些。宋华阳的手搭在小腹上,她就近才发现,那里竟已明显的隆起了。
宋华阳顺着她的眼光一看,轻轻抚摸那里:“香珠就在这里--不瞒你说,多亏了这香珠燃烧所得的定情香,圣人才龙马精神,与我鱼水和谐。这孩子气血凝结时就闻着异香,将来一定出息。娘子,你说呢?”
所爱之人与别人生子,这种痛苦,仅仅听说与亲眼目睹,感受太不同了。
炽繁一时觉得整颗心都被虫蚁在咬,被咬啮的痛苦中忽然生出仇恨,对一个小小胎儿的仇恨。
她不禁悚然一惊。
炽繁火烫着一般挪开目光。她不该非要来拿那珠子,原来早已化灰了。
宋华阳闲闲接过妙常递来的安胎怡神枣茶:“圣人今日好了些,大约快醒了。娘子要去看看么?”
“不,”炽繁脱口道,心被扭成一团,“我告辞了。”
“尉迟娘子,有的事,要赶早。比如我这个孩子。你现在的处境也是,解决,要赶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