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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脱逃 ...

  •   夜里露水下来,花枝沉甸甸的,炽繁摸摸鬓发,有些润湿。她捂住嘴打了个喷嚏,望望月已西南,方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顺墙根过来。

      携还回的玉佩回到殿内,瞧瞧铜壶,寅时已过。再有半个来时辰天就亮了,司夜的黄门熬不住,靠在门扇旁打盹。
      炽繁轻手轻脚翻窗进去,只见李玦的姿势都没变,依然静静睡着。把玉塞到枕下,正欲离开,却有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背:“冷么?”
      炽繁惊呼出声,李玦却已坐起来了,顺手把夹纱被披在她背上,自己只着雪白中单靠向床柱,手指按着额角。
      “这么早就起了么?”他淡淡问,挥手叫被惊动的宫人退下。
      炽繁紧紧闭着嘴,直瞪瞪看着他没说话。
      李玦仿若无人地着履下床,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便扬声叫:“来人!”
      炽繁这才醒过神来,闷头就走。迎面已有四个宫人碎步进来,只听李玦在她背后吩咐:“带她到殿后温泉去去寒气。”不待她拒绝,就继续道:“叫阿愚陪她。”

      露天温泉里,炽繁微闭着眼睛出神。泉水的浮力托她轻轻荡漾,热气熏得小脸绯红。
      甚爱必大费……
      “出来罢,泡久了也不好。”阿愚打断道。
      炽繁由阿愚替自己穿上轻绡春衣,见她面上忿忿的,便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愚手下系着丝带:“哪样?!也是,”她重重一勒,“入了宫就是圣人的人。只是又何必偷偷摸摸?”
      炽繁把湿发拢起来:“待会我们一起去挹翠宫,看有没有机会出去。”
      阿愚顿住:“出去哪?”
      炽繁走在前头,仰面看着漫天朝霞:“先去辋川,然后咱们下扬州。”

      挹翠宫里,宫人都被屏退,只留下楚云。郭昭仪秀丽的小脸挂得老长,听完炽繁的话,半晌方咬牙哼道:“娘子与圣人有什么情趣,犯不着拉上我。欲擒故纵,一走一藏——都是什么下流玩意!”
      早起她就听说了蓬莱殿夜半赐浴温泉的事,正一壶醋泼翻在那里,酸的酸苦的苦,偏炽繁就找上门。心内实恨不得撕下那雪样的面皮来,碍着圣宠又不敢。
      楚云在旁嘿然一笑,绵绵道:“别说昭仪,连我这在川南王王府长大的家生子,也没见过闹出走这样儿的手段。”她忍羞似的偏过脸:“是那地儿的法子吧?真是受教了……”
      阿愚立即不忿道:“什么川南王府?你出生的时候,郭氏还在市场上贩蜀锦罢?还川南王府,也不晓得住过几天。”
      炽繁昂脸听她们说完,缓缓道:“昨夜并非有意爽约,只因我去偷了圣人的玉牌救韦晟。”
      “什么?!”话刚落地,殿内余下的三人俱惊叫出声。
      “娘子!你!你!你!你真是胆子比天来大!”阿愚先跳脚。
      炽繁点点头向郭昭仪:“嗯。韦晟是你郭家的心腹大患,他越狱,想必不出一个时辰你这就有信儿的。你信准了,再决定要不要帮我这个忙。”
      郭昭仪理了半晌道:“我何不直接告发你?让圣人治你的罪!”
      炽繁撩开额角的米珠,总蹭得人痒痒:“你没有证据。要那样,我就说你嫉妒,谗害我。”她的语气不咸不淡,说完便走,到了版门前又回过头:“别再想害我。我跑了,他不过是找;我死了,他可会查。”
      昭仪脸青一阵红一阵看她去了,方气噎胸膛道:“楚云!修书!将此事告诉父亲,让他在朝堂上参此妖女!”
      楚云暗自摇头,忙道:“昭仪别介!待川南王得知此事,都到数日之后了,如何来得及?依奴婢愚见,若她的话属实,不如就帮她一把,放她出宫去。然后着人跟着,找到那韦匹夫的所在,再速速告知川南王,一杀一双,以绝后患。”
      郭昭仪吸一口气:“那……若败露了,圣人反治我得罪呢?”她垂头挼弄衣带,“眼见已绝了圣宠,再得罪,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得他青睐?”
      楚云噗嗤笑道:“败露什么?她要逃,与昭仪何干?咱们的人送她出了仪门就各自走开,另着人偷偷跟着就完了。若她逃脱了正好;即便被抓回来,也坐实了重罪,必失圣宠。”
      昭仪听到最后,眼睛一亮,不由笑了:“这倒不错。怪道阿耶教你随我入宫,真是女诸葛。”
      楚云喜笑颜开,忙接着道:“您知道,老圣人那会儿喜好乐妓,八方来供他都瞧不上,专设着许多花鸟使,不定期出宫猎艳。这花鸟使中就有女扮男装者,为的是验身方便。如今老圣人虽退位,这差事却仍在。就叫咱们在那上头的人带她们出去,然后混个十天半月再回来。门上人问,只说病死在外头,皇后只知问道不管事,哪有许多计较?”
      郭昭仪边听边点头,拉住楚云殷殷地:“都依你——等这件事了了,你再好好替我想法子笼络圣人。”

      此日恰是十五,大炎规矩,朔望朝参更隆重些。甘露殿上设着黼扆、蹑席、熏炉、香案,依时刻陈列仪仗,御史大夫领属官至殿西庑,从官朱衣传呼,促百官就班。
      待朝堂听事后,圣人留百官用些小食,以示天恩。
      这时炽繁与阿愚已换上花鸟使的襕袍,带扮作小黄门的阿园出了右银台门。风里犹听见典仪的唱赞,以及群官行再拜之礼的山呼声。
      一出宫门,炽繁梗着脖子快步走在前面,阿愚扯着懵里懵张的阿园忙跟着,三人一言不发上了马车。随行的花鸟使贪财而胆小,全不敢看她们,仿佛看一眼就多揽份罪似的。她们在车里换了庶民衣裳,刚出仪门,就被赶了下去。

      三人在赁车铺子重租辆油壁车,就直奔长安远郊辋川。赶车的车夫一听地址,却好奇道:“徐家别墅?可是废太子洗马徐光英徐家?”
      阿愚称是,“去投奔亲戚,找点活做。”
      车夫忙压低声音道:“这事别人未必知道,幸亏遇见我!”转脸对炽繁:“小娘子如此面善,我就说与你们:到了徐家时,在哪做活都好,万万不可去新妇尉迟氏跟前。”
      听到“尉迟”二字,炽繁阿愚不禁一对视。
      车夫得意道:“我们里坊王家的表亲的女孩儿就在徐家为奴,所以我都清楚。那新妇——”
      看驽马伸嘴去啃道路边的树叶,车夫骂它一嗓继续道:“那新妇极怪,凡是她眼睛瞅得见的侍女,都得用茶、麦、醋、酒酿的恶臭铁浆水染牙齿,染得渠黑才行,说是,东瀛风俗。”
      炽繁想起媚川如今形容,抿嘴无言。见她俩神色难辨,车夫忙道:“是真的!那是有缘故的。人传太真纯懿皇太后马苇之变时并没有死,而是漂洋过海往东瀛去了。去的时候,就带着这位尉迟氏贵女!如今太后仙逝,尉迟贵女回国,圣人感激她,一通堆山填海地赏赐哇,又将她嫁与徐家。现徐府直是她的天下!”
      炽繁仍不作声,车夫盯她嘿然一笑:“娘子别怕呵,徐府我毕竟有熟人,”他拍拍胸脯:“我一句话,管教娘子到不了那尉迟新妇跟前!”
      “不必了!”炽繁蹙眉,暗暗忧心媚川。阿愚接口道:“这位大哥好话多!不然把那马的嚼头给你塞上些?”

      一路颠簸到辋川,日已微斜。长安公卿多喜在此地置别业供游玩消暑之用,徐家早年也跟风踏看了上百亩地。还未下车,她们就闻到一阵馥郁清香,原来徐家别墅所在的山坳叫做“辛夷坞”,粉墙外全是野生辛夷,一般人叫做紫玉兰的,长安早谢了,山里却正盛开。
      见到车辆,有门僮上来询问,炽繁掀开车帘直接道:“我找尉迟媚川。”

      因徐恪嫌这儿的侍女“个个张开嘴里头有个坟”,带母亲回长安住了,稍候通报,炽繁等就被带到主母面前。
      媚川穿着考究的红色织金撒虞美人花束胸长裙,远远看,像木傀儡——头发脸面嘴唇,墨黑雪白血红,露出的地方颜色都不像真的。
      来往侍女都紧紧抿着嘴唇,偶有对话的,她们看到,真的染着黑齿。
      媚川缓缓吃着一种松软的面点,面不改色道:“堂姐不在宫里享福,来我这做什么?”
      炽繁有些艰难地开口:“一则韦晟于我有恩,我好歹要清楚他的境况;二则也想见你。”
      媚川抬手,立即有侍女进金盆花温水花汁来,她略微沾了沾,说:“走。”

      跟在她后面迤逦走过廊子,炽繁拿眼扫扫四周,精舍崭新,金粉都是新涂的,十分富丽舒适,在山间,已极难得。
      再看媚川的自在与下人的恭敬,圣人对尉迟家的抚恤,想必到位。
      炽繁略放下些心。
      媚川在一座夯土高台上的阔檐粉壁住屋前停下,回头忽而一笑:“等等。”说罢先拾阶而上,推开版门进去。
      立刻,炽繁便听到一声“贱婢!”,并苍啷啷杯盏碎响,正是韦晟的声音。仿佛媚川嘈切说了句什么,里头一静,方又听他道:“我不想见她。叫她走。”
      炽繁有些踟蹰。只要他安好就好,她想,心里满是柔软和愧疚……本想就此辞别,教他如此深情从此别再错付,但他既然不想见她,也就罢了。
      正欲返身,却见媚川款款出来,露酥黑牙齿一笑:“堂姐请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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