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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少旧事 ...

  •   “汤药都乖乖服用下去了?”朔方闻君手里捧着一卷公文,漫不经心的翻着,听寄云汇报洛将军服了药后再度沉入梦乡。乖巧的侍女贴心的禀报了洛将军服药时一脸想翻白眼又无能为力的表情,朔方闻君轻哼一声,“他要再抱怨,下付药就给他加三成黄连。”

      王者的书房中,除了他和寄云外还有另一个人,侍女掩唇想笑,眼角余光瞥到国师,又憋了回去。国师始终背负着手,沉默的聆听着侍女方才的每一个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并不因为洛千峫捡回一条性命而面露开怀之色。

      朔方闻君挥手让寄云退下,一手托住臂肘,给桌案上对摆着的两个青瓷小杯沏满热茶。他沏茶的动作优美而舒展,就像白鹤一般。茶水刚刚好齐到瓷杯边缘,一滴也没有溢出来。

      他抬起头,如幼时那般,想要从先生那里讨得奖赏似的,鎏金色的眸子掩不住的笑意:“国师,此地只有你与本王二人,本王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国师直言。”

      国师道:“他虽然醒了,后续治疗仍然不可掉以轻心。王在他药中放黄连,这等意气之举,若是对他身体造成影响,我们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相信王也深知洛千峫这条性命回来得不易。”

      朔方闻君道:“本王事先详询过,药性并无相冲,只是教他吃些苦头,记点教训罢了。”

      国师苦笑,看着这位年幼登基、聪慧异于常人,却在某些事情上耍弄不必要小心机的国主。他目光中流露的不赞同让朔方闻君立刻扔下茶壶,修长纤细的手端起青瓷小杯,送至他面前,“国师特意来找本王,想必不是为了这点旁枝末节的小事吧。”

      “方才听寄云所言,洛千峫的恢复能力远比我们料想的要快,为了不至于功亏一篑,疗伤后续要用到的蛊桶,臣已命人彻夜赶工,在王宫后山打造。”国师犹豫了一下,道,“王……确定要亲自看顾?那些蛊虫都是奇毒之物,哪怕有一条走脱,对身在现场的人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凶险,说不准会直接袭身而来。其他六位长老为之甚是忧虑,希望王能改变主意。”

      朔方闻君洁白的指尖一圈圈的摩挲着青瓷杯沿,不置可否,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国师叹了口气,心知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君王,内心若是做下决定,就算是十头牛只怕都拉他不回。尤其是在这件事上,在他万分看重,寄予了倾国赌注的洛千峫身上,他更是下定决心要亲力亲为到底。

      劝说,其实从他们七位长老默许朔方闻君随心所欲的那一刻起,就变成没有必要的东西了。

      “既是如此,臣知晓了。会去转告诸位长老王的决意。”

      饶是嘴上这么说,他面上的担忧,仍然是清楚印入朔方闻君眼底。后者忽然展颜一笑。“国师看本王自小长大,也同样看着洛千峫与本王青梅竹马,相伴不离,怎么本王的命是命,洛千峫的命就不是命了呢?他若是好不容易保全了生机,却在蛊桶中一命呜呼,这笔账,本王向谁算去?”

      “王……”这几句话中,有什么刺到了国师,国师眉心痛苦的皱了起来,好像被咬了一口。

      “待蛊桶竣工,差下人通传本王一声,本王要亲自确认一遍。”

      “是。王……关于殿前议事?”

      “待他能够起身,清晰表达的时候再说。”他俩手中的茶均已冷去多时,却是谁也没有抿上一口。朔方闻君低头看着茶杯中静静躺伏的绿色茶叶,出神的说,“就算现在用鞭子逼他,他也回忆不起这场战役的经过,让他喘口气吧。”

      ********

      洛千峫没花多少力气,就跟服侍自己饮食起居的侍女打成了一片。叫寄云的侍女似乎一直就对他很有好感,替他梳洗、喂药、进食时嘴巴从未停歇过,非常崇拜仰慕的“将军”“将军”的这么唤,两天下来,洛千峫从她口里听到了许多关于自己的往事。

      譬如当年不知是因为战乱还是因为生身父母的遗弃,被扔在雍石和启天交界的边境线上,若不是先国主朔方裘当日率军从那里经过,出生甫一个月的他想必早就饥寒而死;譬如他进宫后,跟着年岁相仿的皇子殿下陪读,但他念书太没有定力,反而拖着年幼无知的朔方闻君一起上房揭瓦下水捞鱼,被先国主狠狠的抽过鞭子;譬如他年方七岁,就展现了惊人的武将天赋,在一众幼童中脱颖而出,被先国主送去军营扎扎实实调教了五年,直到朔方闻君哭着闹着要他回来,才重新把他调回皇子身边做贴身侍卫;再到他十六岁初次随先国主征战,一战成名……

      洛千峫手臂已经能够灵活运用,此时正枕着自己脑袋,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听着娇俏的侍女述说自己的丰功伟绩。这些过往他并不是一无所知,每听寄云说起一件,脑海中就模模糊糊忆起相应的支离片段,但就是无法成功的串联在一起。所以尽管寄云说得天花乱坠,他还是有那么一点身在云雾里的不真切感。

      “慢点……”他又一次打断了侍女的述说,好奇的,“所以说,我是因为念书脑袋太笨,才被送去学武,然后才展露了我打架,咳,不是,打仗才华的?”

      寄云笑吟吟的:“将军太自谦了,将军只是孩童心性,贪玩爱闹,坐不住罢了。若是说将军脑瓜子笨,那么多场战役又是如何屡战屡胜,无一败绩的?”

      洛千峫的脸色变得有点僵硬,寄云立刻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是……”她慌乱的想弥补失言,“这次战争失利,相信将军一定有难言之隐……”

      洛千峫苦笑:“是啊,很多人等着我恢复记忆,解释这个‘难言之隐’呢。”天知道,听寄云说了那么多丰功伟绩,连他也忍不住要怀疑,这场败仗到底是阴差阳错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连他这个“听起来光芒万丈,走路盔甲都震天响”的“雍石国第一将领”,会领着麾下直奔黄泉,全军覆没?

      “你过去从来没有打过败仗,是因为你有不能败的理由。”门口的声音清雅而淡漠,洛千峫把手臂从脑袋下抽出,侧过身望去。

      寄云俯身行礼:“国师大人。”

      雍石国柒长老一步跨进门来,因为背光,洛千峫不是很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这是位年近不惑之年的儒官,嘴角的线条看起来还很年轻。雍石国上至王者,下至官员,似乎都是青壮年呐。洛千峫这么想着。

      对方既然贵为国师,那他于情于理都要起身相迎,再说他现在其实也能下地走动了。

      柒长老走到他榻边三步远的距离时,洛千峫已一咕噜爬了起来,扯动了伤口稍稍龇咧了嘴,但动作还算流畅。

      漆黑的、深沉得如夜空的眸子和柒长老若有所思的目光对上,洛千峫说:“国师大人,很抱歉我记忆尚在恢复中,不方便见礼。”

      柒长老道:“洛将军不必如此生分,算起来,你我也是师生一场。”

      洛千峫愕然:“难道你就是说我念书没有定力,向朔方闻君的父王告状的那位先生?”

      柒长老一怔,目光向一旁神情局促的侍女飘去,洛千峫立刻轻咳掩饰失态。

      国师大人好像没有料到一进门就会遭遇这种陈年旧事的开场白,硬是滞了约摸半刻,才道:“陈年往事,洛将军还记得如此清晰,倒是让人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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