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竹马竹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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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宛若寒冬骤雪，落满彻骨的寂静。朔方闻君别过头去，洛千峫紧紧盯着他优美的侧脸，错觉窗外的日光在冰凉的寒意中倒退了三千丈。
洛千峫尝到唇边一点冰凉的咸意，他错愕的更加盯紧了眼前年轻的王者。
是泪？
朔方闻君说：“本王不会让你死。”
他仿佛是要说服洛千峫，说服房内竖耳静听的两名侍女，或者说服自己：“纵然这次我方惨败，但只要斗志仍在，军心不散，终究会有重振旗鼓的一天。你是取胜的关键。洛千峫，相信本王，你的性命不该陪葬在这场战役里。”
那场战役他也在场，他亲眼见到敌人的马蹄践踏过雍石国士兵的躯体，亲耳听见惨嚎与悲声交错响起，喷薄而出的鲜血迷溅了他眼睛。被左右侍卫几乎是挟持着奔逃的过程中，他的王袍在一地血污中拖曳而过，一刻比一刻沉重，到最后他几乎抬不起脚步。败了……败了……他在心里反复默念。
他回过头去，看见高大的枣红骏马上，一身甲胄的洛千峫手持长刀，鲜血自明晃晃的刀锋上浓墨重彩的泼洒下地。洛千峫如刀刻般英气的面庞上染了不知敌人还是自己的血，漆如点墨的眸子深深凝视着他，犹如夜晚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他看着洛千峫，洛千峫看着他，然后洛千峫身形猛然一僵，自马背颓然摔落。
朔方闻君脑海中几乎是炸开了一念，他不顾侍卫拉扯，猛然转身，朝着那自马背坠落的人扑了过去。……
又是一滴滚烫的液体掉落。
洛千峫伸出舌尖舔了舔，然后抬眼看着怔忡出神的人。那个人方才好像痴了过去，深陷在某段不可言说的记忆里。
记忆。多么可贵的东西。洛千峫想着，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试图说些什么来宽慰这位失意的王者，但败军之将，不以死谢罪，反而被君王救回一命，这样的感觉并不令他比朔方闻君看起来好多少。
所以他也只是沉默，与朔方闻君你看我我看你。
片刻，朔方闻君打起精神，强笑道：“你先养好伤罢，大家都等着你尽早恢复记忆。长老们那里，得由你亲自禀告战事，本王无法替你推托过去。”
洛千峫虽然失忆，反应倒是灵敏，很快从这位看起来很袒护自己的王话语中，推测出这场战争自己应当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那么战策拟定、中伏兵败，十有八九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他必须得为打败的战役负起责任，必须对死去的千万士兵有所交代，这大概是朔方闻君将他救回的真正原因。
说也奇怪，意识到自己死罪虽免，活罪难逃，让本来心头抑郁沉重的武将，居然有了那么一点挣扎着痊愈的欲望。
“好。”他很快回答，“我会尽快恢复记忆，还所有人事实真相。你……”他犹豫了一下，虽然有些别扭，还是喊出了口，“还请王届时勿要徇私，该治何罪，洛千峫决不逃避。”
这句话让朔方闻君低低笑了起来。他一笑，似乎房中充溢的低气压和寒意尽数散了去，盘旋不去的战场死亡气息，也暂时消缓了许多。鎏金色的眸子里漾出淡淡的柔和，与方才坠下泪珠的时候相比，又是另一种让人心情舒缓的风情。
洛千峫心里模模糊糊荡了一下。
“徇私？为何本王要对你徇私？”他吃吃的笑，“就因为本王不顾侍卫拦阻，冒死将你救了回来，你就认为本王对你另眼相待了吗？”
“是你从战场上将我救回来的？”大感意外。
朔方闻君抿了唇，他姿容优雅，贵气天生，这个看似有几分孩子气的小动作，并没有让他显得轻佻幼稚，反而让一直紧盯着他的洛千峫感受到了某种与之亲近的感情。
他道：“你自幼陪伴本王，本王若对你袖手旁观，放任你死在战场上，日后只怕追悔莫及。哪怕承担一些风险，能够救你，留下雍石一员大将性命，对将来也是有利无弊的。但这是一回事。长老们要如何惩治你是另一回事，本王不会插手过问。”
他转头看了看窗外，好似觉得自己在洛千峫房内耽搁了过久，便不再多说，站起身来。见他要走，洛千峫赶忙出声：“等等。”
鎏金色的眸子转了过来。
洛千峫道：“谢谢你救我回来。”
朔方闻君一愣，这样生疏又礼貌的客气是他未曾想象过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但他看了洛千峫一会，好像决定不跟失忆的人计较，只点了点头，说“你好生休养”，就大步走了出去。
朔方闻君一走，洛千峫只觉浑身毛孔都松懈了下来，一直绷紧的身体也终于落归到实处，能够清楚感觉到身上各处伤口在叫嚣着疼痛了。方才两名一直在给他脱盔甲的侍女又重新围拢了过来，继续她们未完的工作，七手八脚的给洛千峫褪衣、擦身。
这回有洛千峫下意识的配合，工作变得轻松简单许多，不一会儿就把他剥得只剩里衣，擦洗得干干净净躺在了床上。洛千峫转动头颅还有几分困难，但因为没了累赘的甲胄负担，他只须稍许低下头，就能看见自己心口处，从后背一直到前胸缠绕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
看来，真的伤得很重啊。能够捡回一命委实上天垂怜。
寄云将他后脑勺扶起一点，给他喂食苦涩的汤药。又浓又稠的黑色药汁到了嘴边，又经喉咙咽落下去，那滋味让洛千峫觉得自己还不如昏过去的好。
大约是他脸上的神色太纠结，而且眼神略有些想抗拒的狡黠，侍女给他喂食了几口，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将军昏迷的时候，都是王亲自守着，亲自喂你服药，不知将军昏迷时是否也是这样一脸憋屈。”
洛千峫再次觉得了意外。“我跟他……我跟王感情有这么要好？”朔方闻君看起来就是个金贵尊荣，高高在上的，跟他这样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粗莽兵将有那么深刻的关系吗。
寄云道：“奴婢听闻洛将军是先国主自野外抱回，自小和王养在一处长大的啊。朝夕相伴，不离左右，这样的感情应该不能说好，而是非常好了吧。”
随着她的讲述，洛千峫努力回顾空白一片的脑海，好像隐隐绰绰的是记得跟谁在林中奔跑嬉戏，但再往深处想，又什么都探知不到了。
好在他的性格向来是既来之则安之，遇事若无头绪，再慌乱着急也是无用。洛千峫缓缓吐出一口气，把全副心思都用在尽力吞咽那难吃得让人想跳脚的药汁上——如果现在身体稍微灵活一点，他是真心想跳着脚骂一句谁在药里放这么多没天良的黄连！！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竹马竹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