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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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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她梦到程诚。
他在梦里的身影总是依依,他轻轻抱着她道:“你要和他走,我一个人流了一夜的泪。我太怯懦,觉得盏盏你不会爱我……”
忽然他僵住了,他身上的鲜血浸湿了衣服,他眼中的神情突然变得绝望……
要么是梦见冰天雪地中,他衣衫褴褛……要么便是鲜血浸衣,噩梦中醒来,总是一头的汗……
心在“怦怦”地跳,她脑中闪现许多不祥的念头。那些念头如碎片又纷纷聚拢。
长夜漫漫,她再也睡不着。
那几年山中的生活,真是无比的安宁。
他待阿盏,视如己出。
如果不是他,他们母子早已倒毙山野。哪里还有今日。
若说一开始她还只是报恩,那么后来,一日日的相处,一起看着阿盏长大,虽然日子清贫,但是有他的臂膀遮挡风雨,从来不觉得凄苦。
她不明白上苍为何让周荣找到他们母子。
或许是阿盏他们父子情深,又或许阿盏真的是个机灵儿,只是和周荣相认的这段时间,他就哄得周荣每日心花怒放,对这个儿子爱若至宝。
虽然阿盏也有几个兄弟姐妹,但是阿盏一来宫中,那几个显然落了下风。
这次周荣要出征,竟然先封了阿盏晋王,事实上就是明白告诉国人,这是未来的储君;与此同时,他将阿盏托付给朝中几个重臣,这才放心出征凤州。
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让阿盏找到昔日程诚一事时的知情人,教了阿盏许多话,套出程诚是否安全的下落。
得知当日放走程诚果然只是一时的障眼法,他去的是潮阳——那个可怕的烟瘴之地,而且是被。
她的心猛地揪紧。
——本以为若程诚他海阔天空,自己亦可以在宫中做这有名无实的妻子。
如今,如今,程诚你若身死,叫我如何心安!
那日,出了城门,她对着刺目的阳光笑。
看着小小的儿子,她身若觳觫。
这一走,不知如何连累儿子。
以周荣的冷酷心狠,她就是见着程诚,一家人又怎可能团圆。
如血的残阳下,她对着城门痛哭,儿子小小的身影,在她心中烙上一个永不弥合的伤痕。
一路餐风露宿,饥飡渴饮。
辗转多日,在潮阳看到程诚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程诚正在一座破茅屋前摸索着什么。
他消瘦了。曾经宽和知足的笑容不再。
只是那静默沉实的样子,还是她认熟识的那个程诚。
她几乎不知自己是怎样地走上前去,帮他捡起手边的那根针:“程诚,你找得我好苦……你的眼睛怎么了?”
程诚的身子突然僵住。
良久,他终于道:“你怎么来了!”
他终于爆发:“你这个傻女人,我甘愿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不懂得珍惜,你走,你走啊……你要我所受的这一切都白费吗?……”
她紧紧抱住他,忍受他的踢打:“程诚,让我做你的眼睛……”
程诚安静下来。
他从额头摸下来……
泪水簌簌落下,将他的眼眶打湿。
他终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盏盏,你这个傻女人……他只是恨我,你若肯回头,他不会为难你……”
盏盏摇头,攀在他肩头流泪:“程诚,我想你的怀抱……”
几声击掌声响起。
“好,说得好!好感人……”一身黑色镶金线的袍子,周荣苍白着脸跨进门。
他身后是小小的阿盏。
周荣的佩剑已经指向黄盏盏。剑尖抵着她的脖颈。
阿盏的小脸胆怯地望向父亲:“父王,你不要杀娘亲。”他的小脸蛋瞬间被眼泪糊满,叫人怜惜。
他又跑到娘那里:“娘,你向父王认错。娘……”他呜呜哭起来,撼动着盏盏的心。
黄盏盏突然微微笑,她声音清晰地说:“周荣,对不起。但是你杀了我们俩,对你没有什么好处,也许你只是一时得以泄愤,可是之后的年年岁岁,你以为你会比我们好过?!阿盏失去亲娘,你觉得他不会恨你?程诚他做错了什么?——他帮你养了五年的妻儿,又好好地还到你手上,若不是他,我和阿盏早已成了山上一抔黄土,他做错什么?你要如此下毒手害他!……你做的一切已无从更改,我现在只求周荣你看在阿盏的面上,放过我们。我会在这潮阳为你祈福,我会教授这里的小孩子知书懂礼,为你在潮阳做一些事……阿盏跟着你,我们也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还可以随时打发了我和程诚。你看这样如何?”
周荣嘴巴微动,只有两个字:“休想!”
黄盏盏以手移过剑尖,扑通一声跪倒:“阿荣,请你看在当年的份上……我等你数月,不见你归来,你知我有多恨你……我发现我怀上了阿盏,你知我有多么绝望……阿荣,你负了我,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只求你放过一个变了心的女人……”
周荣执剑的手突然抖个不停,他一把扔了剑。
转身便走。
阿盏抱着娘,被侍卫带走。他撕心裂肺的哭声,隔了好远都响在盏盏的心头。
盏盏有一瞬的失神。
儿子的哭声,周荣的恨意。
她不是不知道,回头是一件多么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程诚,叫我置你于何地呢。
程诚一直坐着,这时他才淡淡道:“现在你若走,还来得及。那是你的丈夫,你的儿子。”
“可是你呢?你呢程诚?你又得到了什么?”盏盏含泪望他。
他不再说话。
隔年再来的时候。
山乡间开满桃花。
溪水潺潺,流过山村。
炊烟袅袅,已到了早饭时节。
一所茅屋里,孩子们在高声诵读:
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
八九十枝花。
盏盏在窗下为程诚梳头。程诚笑道:“我自己可以的,你每天为我梳头做饭,这样我怎么能学会做事呢。”他疼惜地握住她的手,摸索她手中的茧子。
盏盏抽出手来:“没事呢。你好好坐着。你看你现在精神多好,你不知我多开心。”
周荣远远地看着,将脸撇过去。
阿盏的身量长了不少,他看着爹。低下了头。
原以为可以等到父母团圆,看母亲的样子,是要和诚叔终老了。
回到宫中之后,周荣每每在灯下独坐。
他知道自己的心,既不是太硬,也不是太软,所以,他失去了盏盏。
如果当时能杀了程诚;或者,能完全放了程诚,都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想一想,后宫女人众多,邀宠都来不及,自己为什么总是放不下那个无情的女人。
再一年,他的鬓间生出白发。
和儿子再去的时候。
潮阳的春天仍然像当年那样温煦热闹。
桃花灼灼像是逝去的那些年华。
他忽然觉着累,让儿子扶自己一把,在倒下前的时间里,他听到孩童们的诵读声: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
他笑了,喃喃道:“盏盏,我听见你当年喜欢的诗……什么时候,你能陪我回锦江边上,我们的草堂……”
醒来的时候,阿盏突然道:“父皇,儿臣实在忍不住了。你若是心中有娘,就用尽办法,一定可以令她回心转意。父皇15岁从军,24岁拜将,30岁称帝,不仅精明强干,而且事必躬亲,令天下百姓称颂。父皇若是用心,娘一定会回到阿盏和父皇身边。而不是这样心心念念,娘却丝毫不知。”
周荣看着儿子,并不生气:“你娘她恨透了爹爹。而且,你看她和那个程诚……阿盏你好好学着,不要操心别的事。爹如今常感体力不济,你还未能知晓太多,你知道爹爹有多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