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与狗》七巨咚

1、第 1 章

　　壹

　　林九年幼时候一直住的平房。
　　房子外头一条很细很长、却也很直的路，道儿两旁都是这样的平房，赭灰色的外墙，尚无一人高的铁栅栏围个小院儿，多用来养花草家禽，要么干脆堆放杂物黑煤，林九家在院里养一条黄毛黑背的土狗，已属罕见；屋里头窄仄昏暗，且潮得慌，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时候还没有供热，冬天尤其难捱，取暖是烧蜂窝球或者大炭。家里好过些的，还能在隆冬烧烧土暖气，但林九家里却不是那好过的，平房里头整日价飘荡着烟灰味儿，呛鼻的很——即便如此，冬日里还是会生满手满脚的冻疮；窗外直棱几根长杆儿，挂腊鸡腊鸭，富裕时候会有香肠，那时候大肉价格已经涨到七毛三，还需肉票，鸡鸭是家里头养的，反而不花钱，所以有香肠的日子林九就特欢腾，家里头狗子也特欢腾。
　　这样的生活林九过了二十多年。
　　林九觉得生活就该是这样的。一家人，一只狗，一根晾肉杆，一条很细很长、却也很直的路。
　　现在他三十六了，人在澳门，这儿整年都不冷，他抗冻，四季背心加个外套也不会生病；租的是杂物间上头一个小阁楼，近旁便是螺丝钉加工厂，起先还会吵得睡不着，后来习惯了，枕着哐当哐当的机械凿响也能酣然入眠；刚来的头个月，他还在屋里喂着一条流浪犬，和老家那狗半点儿不像，细细小小的贵宾，兴许是好人家养的，嘴被惯地极骄纵，常常一顿吃去林九半晌口粮，后来就再喂不起。缺钱的时候人什么心都恨得下，一咬牙也就把那狗儿撒出去了。起初林九还担心它跑回来索食，自己会不忍心，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那狗盯着街头熟食店去，再没找过他。
　　他很是伤心了一阵，却也懂了那人跟他说过的那道理：大城市人是混不熟的，就连狗，也都喂不熟。
　　林九觉着这不叫生活，这个叫囫囵活着、凑合过。
　　于是他就更想那人了，更甚于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