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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O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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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仪其实没有那么讨厌萧若直,虽然这个长得很普通的男生总是莫名其妙地就像个女生一样地哭,虽然他总是把课本乱扔乱涂弄得像一堆又皱又臭的破烂废纸……虽然,其他人都称他,“小弱智”。
虽然不讨厌,但是想到这个被鉴定有轻度智障的男生要成为自己日后朝夕相对的同桌时,欣仪还是有些不高兴,尽管她已经暗示自己很多次:她只不过是在尽作为班长的职责。
同桌半年,他们没有说过半句话。自己只会在别人把他欺负惨了的时候轻描淡写地阻止一下。不过在欣仪看来,那些能让萧若直大哭一节课的行为根本称不上“欺负”,顶多就是开了个有点过分的玩笑罢了。
不过有时候欣仪也很好奇:“你们为什么总是欺负萧若直?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
从前的同桌兼好友杜花昂着头想了一下:“不知道啊……就是感觉,他和我们格格不入,好碍眼。”
坐在后面的张新延听到,笑了一下:“我们没有欺负他好吗,是他大题小做,像个娘们一样唧唧歪歪的。”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
“弱智就应该去弱智待的地方啊,难道就因为他弱智我们就要忍受他?”
欣仪便觉得无话可说了,因为她也觉得,萧若直的确不是和他们一个世界的。
上了初三后,班上忙着升学考试,倒是都集体选择性地忘记了去欺负萧若直了。大家都在复习,包括萧若直。不过他的复习方式却很是奇怪,他在抄书。上面的题目一个都不会,但他就是不断地抄,很多字其实他不认识,但他就是很努力很努力地“画”着,乐此不疲。
有时候欣仪复习累了会扭头看一眼安静地抄着书、看着就像个和他们一样正常的萧若直,她的感觉很复杂,她会觉得傻子都这么努力,她绝对不能做那个先喊累的人。
“班长,你能给我说说这道题怎么做吗?”
在中考前的三个月的某一天某一节自习课上,萧若直对着欣仪说了半年来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说得很清晰,反而是欣仪愣愣地看着对方泛着光芒的眼睛,磕磕巴巴老半天,才终于答应了一句。
“……可,可以啊。”
萧若直的基础很差,更何况,他是个傻子,连字都认不全,居然就来问解题思路。
杜花和张新延知道萧若直从那天以后每天都会问欣仪很多很多题,哪怕欣仪每一题都是应付式地随便敷衍,问的次数多了,欣仪还是会感觉很烦躁——“萧若直根本就听不懂,一条题目反反复复地问,傻子都听能懂了,他倒是咽个口水就给忘了。”
张新延听了杜花添油加醋的描述后哈哈大笑:“很快就升学考试了,到时候就可以摆脱他了。”
虽然欣仪很不喜欢张新延那带了点鄙夷的笑声,可她也真的由衷地渴望着这个学期赶快结束。
中考完了的那个暑假,个子矮矮的张新延忽然骨发热开始猛地增高,欣仪和杜花去他家里探望过他一次,他已经长成大树的模样,俯视着欣仪,有些虚弱地笑笑说:“以后班上就没有人叫我矮子了。”
欣仪低下头,然后就想起初二的时候张新延对她的玩笑式的告白。
她也开玩笑地回了一句:对不起,你太矮了。
离开的时候,张新延一直盯着欣仪,眼中有讥讽有玩世不恭,还有掩都掩不住的深情。
杜花用手肘悄悄地戳戳欣仪:“现在张公子长帅了,你可以考虑下了吧?”
欣仪瞪了她一眼,心里却乐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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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狗血,港台剧情天天电视里播着,欣仪没有想到那狗血剧播着播着居然就来到了“现实”这个频道,把她的生活也狗血了一把。
比如,傻子萧若直居然靠他父母的关系直升高中部,继续和欣仪做同学。
又比如,欣仪休学了半个学期,因为那个暑假,家里失火,她重度烧伤。
头发掉光了,半张脸上都是一层一层的死皮,医生建议做整容手术,可是家里被大火洗劫一空,根本承担不起那笔钱。
班上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当欣仪戴着假发和鸭舌帽、把头低到胸前,不自觉地看到张新延那惊恐的目光时,伤心得几乎掉泪。
上学半天,年级上便流行起一个冷笑话:看,二班给何傻子找了个钟无艳做老婆!
欣仪被编到和萧若直同桌。那天,萧若直趴在桌子上用眼角盯着欣仪的下巴看了一整天,而欣仪低着头用眼泪沾湿了好几本教科书。
欣仪比以前更努力学习,也更友善。她发现自己忽然很渴望有一个朋友,能听听自己哭诉,能安慰自己,能给自己一点关怀。这样,她在被别人耻笑的时候,她就可以这样安慰自己: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的,我还有好朋友。
杜花很快也知道了欣仪的消息,她带着怜悯来学校看过她几次,但是每次她都没有像以前一样,自以为是地挽着欣仪的胳膊说一些奇怪的笑话。她只是笑得很难看,然后安慰欣仪几句,便匆匆赶回去。
“班长,你跟我说说这道题好吗?”萧若直还是像以前那样称欣仪做班长,问题目,也还是像以前那样,听完就忘。欣仪也就继续敷衍着说说。
可以想象,欣仪来之前根本就没有人会和萧若直说过话,所以他们的“互相帮助”一样的交流让班上那个乱点鸳鸯的笑话更离谱了。就连办公室里的老师也时不时拿这个当谈资予以一笑。
欣仪又气又无奈,在她的认知里,她和萧若直到底不是一类人——他智商残疾,她可没有。他是傻子,她可不是。
于是,她像个小学生一样,开始疏远萧若直,在桌子上用马克笔画了一条扭扭曲曲的“三八线”,并且规定,每天只能问一道题目。
萧若直的骚扰阻止得了,流言却四处流窜无处拦截。
可是欣仪毫不介意,她觉得自己终会有一天被关心,被留意,被区分出萧若直的世界。毕竟,她和萧若直,真的不一样的。
这种想法在欣仪拿到了年级第二的期末考试成绩时得到了肯定。
欣仪以为自己终于有资格和班上的其他女生一起谈笑,于是在偷听了半天女生们的讨论,她勇敢地凑过去,要和她们一起讨论那个其实她没有很喜欢的韩国明星。女生们都笑着听她说,可是一转头,女生们尖细的微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搞什么啊,我们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真恶心!”
没有人再会把欣仪和萧若直拉上关系,但是,同样地,也没有人觉得意外——人丑就得多读书,长得丑读书好证明这个世界很公平。
她终于放弃了。坐回到位子上,那声音还在脑海里不断地自我制造,她掩住了耳朵却掩不住眼泪。
一块纸巾递了过来。
欣仪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纸巾。
“班长,你给我讲题目吧?”
欣仪哭笑不得,哭声中带了点愤怒:“你根本就听不会,我说了也是白说!”
萧若直拿着破破烂烂的课本,一脸委屈:“那你喜欢说什么?你不是喜欢说话吗?”
我是不喜欢和你说话。欣仪趴在了桌子上不愿意搭理了。
“有什么不开心的要说出来才不会憋坏的。”
“……”
“班长,给我说说题目吧,说说话就不会不开心了。”
欣仪忽然有种猜想,这么长时间以来,萧若直该不会就是为了和自己说话才问问题的吧。
欣仪抬起头来,看了何傻子一眼。
“傻子,我给你讲题目吧,你哪里不会?”
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欣仪只因为自己的心在这一刻软了软,便觉得其实跟一个傻子结盟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说是结盟,其实也不过是欣仪开始仔细地教导萧若直功课,偶尔像普通朋友地聊上几句不痛不痒的。班上的流言蜚语因为两人的光明磊落反而变得无趣,欣仪也终于以为难熬的日子结束了。
只是那天欣仪走出校门看到手拉着手的杜花和张新延时,一切自我安慰都结束了。三个人两两相望,最后是欣仪艰难地挤出微笑和故作轻松的语气:“杜花,你这么久不来看我就是因为和张少爷谈恋爱啊,重色轻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