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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幻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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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骄阳，泛着难以言述红艳，在茂密的枝干上空摇曳，寻觅着一丝可以透过的缝隙。
从来上林苑都是个避暑的好去处，炎热炙烤下生灵都疲惫慵懒了，只等着不经意间冷箭穿喉而过，直取性命。
“若有下辈子，真不该生个畜生的命。”刘彻扯出野兔身上的箭镞，鲜血飙出，溅红了马蹄。
“陛下好箭术。”蜂拥而上的羽林连声赞美。
“百步穿杨当属韩嫣。”刘彻得意的笑了，却陡然回头问道：“他人呢？”
“回陛下，韩大夫日前身子不适，并未前来。”
“卫青，去把他给朕传来。”修养了这么久，也该出来见见日头了，不是吗？
“是。”
“当户，朕听说你们李家儿郎箭术精湛。”刘彻唤过另一名郎官——英姿勃发，眉目身形颇有李广的悍勇。
“陛下谬赞。”
刘彻晃了晃手中的马鞭，笑着说道：“是就是，有什么可谬赞的。比韩嫣如何？”
李当户的笑容逐渐僵化，李氏世代忠良，岂是韩嫣这样的佞臣可以比拟的。“臣从未见过韩大人骑射之术，不敢贸然相比。”
“朕听你的口气，道是十分有信心赢了嫣儿。”
“臣不敢。”
“和你父亲一样，太恭谦。”刘彻拍拍李当户的肩膀，诚恳的说道：“正值朝堂用人之时，有本事就拿出来，不要藏着掖着。”
“是。”若陛下能给李家报国忠君的机会，我父子当战死沙场，喋血以报。
“见过陛下。”韩嫣一袭白衣，玉带雕弓，面色冰冷。
“此为李广将军之子，郎官李当户，骑射本领不在你之下。今日朕便做个判决，看你二人究竟胜负如何。”
李当户在刘彻的示意下打马来到韩嫣面前，稍一抱拳：“见过韩大夫。”
韩嫣只是略抬眼看了看，并未回礼，而是转向刘彻道：“陛下要定夺，给个定夺就是了。臣今日
身子不适，无法与少将军一较高下。”
“你——”当着如此多人奚落皇帝，朕怕古往今来你韩嫣是第一个！
韩嫣你也太目中无人！“请韩大夫注意自己的身份。”李当户咬着牙警告着。
“身份？麻烦少将军告知在下，我是个什么身份，你又是个什么身份？”韩嫣戏谑的问道。
“放肆！”嫣儿，朕有意给你退路，你还不知好歹。刘彻扯着韩嫣的臂膀，猛然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幸而韩嫣坐骑温顺，顺势而前，才没将主人摔下马去。
韩嫣只是看着刘彻，看着他强忍怒火的样子，心中泛滥着快感。
刘彻一偏头，覆上了韩嫣的唇，一只手抚着如水乌丝，好不得意。
韩嫣绕过惊愕的茫然，直接甩手给了刘彻一耳光。
原本宁静的丛林，被响亮的声音震得颤抖，而后陷入更深的宁静。
连刘彻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惊异大过了愤怒，反而杵在马上不知如何。覆在韩嫣身上的
手，也黯然垂下。
冒犯君上，夷灭三族。韩嫣脑海中划过的，是韩说软软嫩嫩的模样，和父亲说自己终将害死韩氏满门的话语。“陛下，陛下，臣——”该说什么呢，隐忍了许久，却在此时发作，就是找死而已。
李当户策马上前，一鞭抽在溪风头颈处，使得马匹吃痛，将韩嫣掀翻在地。他随后跳下马，扭住韩嫣跪倒在刘彻面前。“冒犯君上是重罪，请陛下责罚。”
果然是将门虎子，擒住韩嫣只在一瞬间功夫。刘彻舔了舔嘴角，脸颊火辣的滋味他还真是生平头一遭感受到。“拿朕的弓箭。”
“陛下，这——”
“拿弓箭！”
“是。”
刘彻接过羽林递上的弓箭，稍看后抛给了李当户。“此乃父皇赐给朕之物，今日赠与你。箭囊中三支御箭，你若能全中韩嫣，朕封你为上谷太守，子承父业。”
“谢陛下。”
“等等，猎物是可以跑的，要不然看着多无趣。”刘彻笑着俯下身撩过韩嫣额前一缕发丝，问道：“是吧。”
韩嫣回以笑容，眼中波光流淌，媚态妖娆做了十足十。随后翻身上马，如风般疾驰而过，蹿入树林之中。一抹白衣飘忽，竟不似人间凡物。
“去吧，记住朕说的话。半个时辰内，回来复命！”
“敢问——”
“他生死由命，你无需介怀。”
“谢陛下隆恩。”李当户满意的揣着弓箭追出，看来陛下也是个圣明君王，不似传言中为了美人荒唐无度的不堪。
“陛下。”卫青跟着刘彻回到殿内，心中却系着韩嫣。韩大夫明明重伤初愈，弯弓逐猎尚有些许吃力，如今这圣谕一下，不等于让李当户要了他性命吗？“韩大夫毕竟……”话到口边却不知如何描述，毕竟是陛下心爱之人？若是心爱，刚刚为何如此残忍。那种笑容，简直不带一丝怜惜。
刘彻没有回答卫青，反而问道：“近日可去看过你姐姐了？”
“是。”
“若子夫诞下皇子，才是你们卫家荣耀的开始。”
“陛下待臣和姐姐已经够好了，臣只求不负陛下期望。”
刘彻拉起卫青，这个孩子也渐渐长大了。谦恭有礼，进退有度，堪当大用。“前人兵法，可认真研习过了？”
“回陛下，臣正在努力。”
刘彻点点头。“尽力便是，不必心急。朕也不急于一时。”对抗匈奴，一要金钱铺路，二要骁勇将才。眼下的大汉，有钱也拿不出，只有指望李广程不识了。“替朕看着时辰吧。”
“是。”卫青退到一旁看着香炉中烟雾溢出，模糊了时光。陛下，真的就如此绝情？当着众多羽林儿郎那样轻薄韩大夫，韩大夫一时气愤也是正常，何至于要他性命？伴君如伴虎，迎接自己和姐姐的，真的会是一世富贵吗？
刘彻闭着眼，皱着眉，睫毛轻颤。不知在黑暗中徜徉了多久，终于听到耳畔卫青的唤声。
“陛下，李郎官回了。”
刘彻起身，深吸一口气，顿了半刻才踱步前行。
“臣有负皇恩。”李当户伏在殿阶下，端正的行了大礼。
一旁侍从递上箭镞，箭头带血，却仅有一支。
“一箭取其性命？看来李家箭术名不虚传。”刘彻快步下殿扶起李当户，爽朗的笑声充斥在大殿之中。
“臣无能，只射中一箭。”李当户攒着拳头，恨恨的说道。他没想到韩嫣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似后背长了眼，能避开自己前两箭。这要说出去，简直是有辱李家门楣。
“罢了。”刘彻微微叹了口气，却带着肯定的神色望着李当户。“你到底是没上过战场，没见过人肉相搏。先去你父亲军中做个裨将，历练历练。上谷太守的位置，朕等着你来接任。”
“臣谢陛下隆恩。”李当户正要下拜，却被刘彻扶住。
“朕可以挡住朝堂的压力，希望你们李家父子不负朕所托，不负大汉子民所托！”
“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卫青你记住，朕有朝一日一定杀了他！”看着李当户的背景没入刺眼的阳光，刘彻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陛下，侍医到了。”
“回朕干什么？快去看看嫣儿如何！”刘彻一脚踹翻跪在道前的小宦官，冲着内殿跑去。
卫青根本不及反应，只得跟上。
原本完美温润如整块玉雕的美背赫然现出血肉粘连撕裂的创口，竟是那样恐怖。刘彻托起韩嫣，搂入怀中，动作轻如飘雨，生怕稍一用力，玉雕就会悉数碎裂，再无法复原。低头看去，韩嫣泪痕四溢，嘴角含血，秀目涣散，已是痛得神志不清。
“嫣儿，朕错了。是朕狭隘了。”刘彻低头吻着韩嫣的后颈，制挟住他的双臂。“不要动，是有些疼。一会儿就好了”竟似哄着一个幼小的孩子，满眼的怜惜与疼爱。
到底什么是幻象，什么是真实？卫青站在庞大阴影的角落里，无端窥视着皇权天威的风云变幻，竟是如此让人琢磨不透。若前一刻的决绝冷漠是伪装，这伪装也未免太真，真的恍惚了真假是非。
“陛下，箭头没入虽深，但未伤及要害。”侍医跪在床榻边，磕磕巴巴的说道：“但强行起箭，失血过多。”
“朕不想知道，朕只要知道你治得治不得！”刘彻如野兽般低吼咆哮。
“臣尽心而为。”
“嫣儿若有事，你全族陪葬就是了。”
“是。”
“春陀。”
“奴才在。”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多嘴。”
“奴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