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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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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过尽,千家万户悬了红联,贴了倒福,一片融融春景。
小童们捡着炮仗,玩得一路上皆是噼噼啪啪的爆响。
稚幼的少女战战兢兢地穿行而过,不时给一两个落在脚畔的炮竹吓得一跳,蹿到另一边的路上去。
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生得粉妆玉饰。现下她两手合在胸口,缩头耸肩,一双眸子水莹莹的,颇有种楚楚之态,令人怜惜。
小男孩们便愈发刻意地欺她。
大人们只是笑眯眯,望着这些孩子们的顽皮。
这样步步小心,短短一段路走了许久,才终于挪到一处院落跟前。
孩子们流露出敬畏的神情,将炮竹藏在身后,蹑手蹑脚地跑开了。
少女总算松了口气,理了理衣衫,正了正行姿,这才推门而入。
“初晴,你手里拿着什么?”听声音,这应当是个极温雅的女子,带着一丁点将睡将醒的倦懒。
“小姐。”初晴先是恭恭敬敬的称呼了一声,继而走近一处撑开的窗下,将手里揉作一团的纸条递向里头。掌心给一只手指轻轻蹭过,痒酥酥的,初晴微红了脸道:“是岳离宫的人请小姐去医治她们的大师姐,叫离,离……”
“离清思。”里头的人低喃道。
“啊!是,是的!的确是叫离清思,不愧是小姐,这名儿古怪难记,我转眼就记不大清了。”初晴挠了挠头,这名字她刻意念过好些遍,可是方才给那些爆竹一吓,脑子糊里糊涂,竟然又在小姐跟前丢了丑。
那纸条里写得详尽,余下的也不需初晴多言,那女子静默了片刻,应当是在阅读。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又听了她的声音道:“岳离宫的人怎生寻到你的?”
初晴忙不迭摇头:“不是她们找上我,这纸团是我捡的。”
“捡的?”
“我在江月楼里捡的。”
江月楼的掌柜是岳离宫弟子,这在江城里早已是不是什么密闻。策马行歌,仗剑江湖,只是独行侠客的潇洒。世间的门派想要生存下去,都需要经营些家业。
江月楼主营金银细软,初晴去过几趟,给小姐添置佩环首饰。她性子活泼,又遇着掌柜温柔可亲,不免攀谈几句,也不算太热络。
“昨晚小姐的镯子跌了一只,我就想去江月楼瞧瞧,看能不能找着一样的。江掌柜说那镯子只成对卖,也只有这一对,再没有了。我想这镯子小姐最是喜欢,便央求掌柜想想法子。掌柜说去库房再瞧瞧,走的时候从衣袖里落了这纸团在我脚下。我捡了看里头说的是与小姐相关的事情,就藏了起来。”初晴发认真地解释道。
“那时候店里可还有旁人?”
初晴侧着头,仔细地回想道:“我去的时候早,店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年轻的小姐。她在选一支簪子,没有看我。”
“掌柜回来,又与你说了什么?”
“说那镯子确然已经没有了,又说过两日大抵还要运一批货来,让我那时候再来瞧瞧。”
“呵……”女子像是在笑:“你这傻丫头,早给人套出老底来了。”
“啊?”初晴愕然,可小姐既然这样说,定然假不了,惴惴道:“那,小姐……”
“不妨,明日一早,你去江月楼,带一句话:让离清思独自来寻我。”女子的声音仍旧是不紧不慢:“初晴,你将这话一字不漏的说给岳离宫的人听,可别又记不大清了。”
“是,这次我记得了。”初晴挺直了背,保证般地拍拍胸膛:“明日我见了江掌柜,便向她道:让离清思独自来寻我……家小姐。”
女子噗嗤一声轻笑,宛若黄莺啼啭,甚是悦耳。
院内的几间屋舍,都给初晴挑了大红灯笼在外,入夜的时候,红彤彤映了一地。
院子外的炮竹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响了一片。
没有人敢靠近院子左近,因而那声响传进来时,已不算太过喧嚣。
初晴摆了满满一桌菜,又将屋角供着的神龛擦净,点上三炷香,自先拜了拜。左右检查过一番,才去请小姐用膳。
房里细细碎碎响动几声,房门徐徐开了。
乌洞洞的门里,走出一个女子。灯火朦胧,瞧不分明她的脸,但窈窕有致的身段,举步间的摇曳身姿,便自带了一股风流。
哪怕瞧不分明,初晴却自心里,也能仔细描摹出这女子的轮廓。修描得度的纤细柳眉,似笑似嗔的欲语水眸,以及唇角若有若无的浅笑嫣然,分明是清丽温婉的江南女子模样,不晓得惹了多少男人觊觎。
可熟知她的人,却又敬她畏她,暗地里不晓得骂过她多少次,明面里却还只得腆了脸巴着她。
乌墨玄,这三个字都黑透了。
旁人都唤她作黑心肝、乌断肠,见死不救的恶毒妇。
然而以初晴来看,小姐好的很呢,这世上比小姐好的人,再不会有了。
宽阔的八仙桌,两人相对而坐,对着一桌子菜,略显冷清。
乌墨玄接下初晴横递来的乌木筷,明眸淡扫,轻笑道:“这满桌子的菜,得吃到什么时候去了。”
“现下是过年呢。”初晴正色道:“依传统,一桌子菜吃到初三也不过分。”
“过年么……”乌墨玄左肘支在桌面,托了腮,指间轻扣脸颊,凝思片刻,道:“还是得多些人才热闹。”
小姐的性子不是素爱清静吗?
初晴正往嘴里塞一片青菜,听得这话,差些没掉出去。但见乌墨若有所思地取了一小筷子鱼肉,送进嘴里,轻缓地咀嚼片刻,咽净后道:“明日你加一句……初七为限。”
信鸽飞往岳离宫,需得两日,从岳离宫赶到江城,驱着好马日夜兼程,堪堪五日。离清思若要来,连犹豫的机会也没有。
初晴郑重地点点头,顾不得咽下嘴里的菜叶,双颊鼓鼓,含混道:“我记得了,让离清思独自来寻我家小姐,初七为限。”
乌墨玄赞许地笑道:“这回倒记得不差,只是往后与人说话时,记得将嘴里的东西咽了来。”
初晴将一团菜叶囫囵的吞下,噎得两眼泛白。乌墨玄闲闲地起身,执起碗为初晴盛汤。
初晴只见得小姐半倾身,珊瑚耳坠垂在清婉柔美的侧脸,长睫低敛,细细密密投下一连片的阴影来。她瞧得发怔,喉间的物事不知何时落了肚。
“好看么?”
“好……”初晴一言未毕,已涨红了脸。
“原来只有一半儿好看。”清朗的笑声在这薄凉的夜色间,格外甜腻沁人。
院落外的漫天爆竹声渐渐止歇,新的一年,已然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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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色未亮,初晴记着小姐嘱托,早早的起身梳洗。正在合门,便听得咯拉轻响,小姐的卧房推了窗。
乌墨玄初醒,声音绵软娇甜:“天也没亮,外头危险得紧。若是睡不下了,就去熬些清粥,待日出后再走。”
初晴心中一暖,不论世人怎样诋毁,她所见的小姐,总是这般良善温柔。
初晴忙不迭点头,好一阵才发觉院里的灯火熄了,屋里屋外皆是黑漆漆一片,乌墨玄是瞧不见的,这才脆声道:“是,遵命!”
小姐畏冷,入冬过后从来都倦懒怠起,像这般早起,已算是自初晴服侍小姐以来,破天荒头一遭,实在稀奇。
清粥难管饱,往常初晴都要去左近的包子铺装几个素馅包子带回来,昨儿包子铺掌柜格外向初晴说起,年后要赶去走亲访友,直至初五才开门。
初晴歇了约莫半个时辰,东边才蒙蒙出了几分亮。灶上的清粥也袅袅溢出几分饭香,初晴担心小姐吃不饱,粥便煮得比平日稠些,又研了些肉末洒在里头。以青瓷小碗盛了,佐上几碟小菜,送进小姐屋里。
乌墨玄穿戴妥当,正倾了身子在铜镜前,冰冷的铜镜经她气息一呼,腾起白雾,愈发瞧不清人影。乌墨玄也不伸手去擦,就着雾蒙蒙的铜镜,将一枚翡翠鸳鸯耳坠往耳上凑。
摸摸索索,直将人瞧得心惊胆战。
待得初晴走近,乌墨玄身子微仰,轻巧地靠上了椅背,那坠子轻轻摇曳,好似当真在水中悠游一般。
玉指轻抚过一只鸳鸯,喃喃道:“这两只坠儿一般模样,又一般大小,究竟是两只鸳呢,还是两只鸯。”
小姐怎么突的较这些真?耳坠成双,难不成还做一只大,一只小?
“小姐。”
“啊,初晴。”乌墨玄侧转过头,笑容清婉,好似春来风起,拂得人心中和暖发痒:“早啊。”
“早上好,小姐。”
初晴心里存了一抹疑,小姐转头那一瞬,面上分明是恍惚的。她先前并不曾觉察初晴进屋的动静,及至初晴那一声唤,才露出几许恍然的神情。
这般疏忽大意的小姐,初晴也是头一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