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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VII ...

  •   项竫南邀请我做他的女伴,参加本市的一场小型慈善家酒会。他送来了胭脂色的晚礼服长裙、银色高跟鞋和一套蓝红宝石相间的首饰。
      我没法拒绝,因为靓西说:“这样的酒会,你总不能让我这个妹妹做他的女伴参加吧,显得我哥多没女人缘似的。”
      这场酒会在香格里拉大酒店举行,为一个名为“未来基金”的创立而承办。许多真心或是假意热爱慈善的企业家和各行才俊都参加了酒会,他们纷纷匿名捐赠,诸如字画、古玩或是当季限量奢侈品,以作拍卖之用。
      酒会是鲜少的开门江山,竟然直接以拍卖开始。
      我们的位置比较靠前,各式拍卖品,让我一次性饱了眼福。我偶尔会在项竫南的示意下举牌竞拍,可是拍卖会过半,也没有拍下什么东西。直到……一幅画的出现。
      ——我震惊了,那是我的画!
      那是一幅虞美人,正是杨晨生说的,我拿到校心理情景剧大赛上做道具的那一幅:红色的花,蓝色的背景;既热烈,又宁静。
      那幅画的初稿,正是我遇见安安的那天完成的。
      后来靓西将我介绍给了她一个开画廊的朋友,我许多被她朋友相中的画,就会挂在他经营的画廊里寄卖,这一幅也被买家相中买走。这幅虞美人图是我卖出的第一幅,卖了两百元,我人生的第一桶金。
      我之后请私家侦探和雇佣“黑水军”的钱,都是靠卖画赚来的。我喜欢在画的背面右下角签名,“山风”。
      “看来,你很喜欢这幅画。”
      项竫南也许是误会了我脸上的表情,他握着我的手,举了第一次牌。
      拍卖官叫道:“二十四号,二十万,二十万第一次……”
      接着,有人竞拍。
      接着,项竫南不断握着我的手举牌。
      最后的成交价竟是两百万元,项竫南得手。
      我说:“它不值这个价。”
      当初我卖它时,两百元,我觉得自己赚大发了。我并非科班出身,画画不过是因兴趣,和时常无法排解心中积郁的情绪。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幅虞美人图会值两百万,整整一万倍!
      项竫南却说:“它不止这个价。”
      我望着他,欲言又止。很想告诉他,这幅画并非大家之作,它是我画的;可在他竞价的时候我没能阻止他,如今一锤定音又能挽回什么?与其让他后悔不值,我选择了沉默。

      拍卖会过后才是晚宴。
      我觉得,这才是这场酒会的核心——他们需要一个与生意无关的理由聚在一起,然后在交谈中回到生意上去。
      为了配得上项竫南送给我的晚礼服,我只吃了少量水果,连沙拉酱都没有加,尔后便端着一杯红酒在落地窗前看风景——倒不是为显得我多么有情致,而是只有远离那些精致诱人的食物,才会让我不觉得不那么饥饿;而且我实在不想再多走一步路了,我穿在高跟鞋里的脚大概不太同意我去花园散步。
      现在才知道,闺秀名媛也好,才俊的女伴也罢,都是表面光鲜。她们大多数都和我一样,为了嘴角不沾上碎屑或是油渍,为了唇彩不掉色,为了小腹更平坦一些,只敢小口地抿酒,对一切美食熟视无睹。再美丽,再优雅,大部分女士也只是摆设,不过是男人觥筹交错间的些许点缀罢了。
      我在心中默念卞之琳的那首《断章》,我很喜欢这首诗,每次读到“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时都会怦然心动。
      “不饿?”项竫南在我身边站定,与我一通远眺这座城市的夜景,华灯遍地。
      “嗯,饱了。”
      两声轻笑逸出他的喉间,他说:“这不像你,不像我所知道的忻岚。”
      “哦?”
      “我知道的那个忻岚是个吃货,嘴巴很挑剔,非常讨厌食堂的饭菜,从来不吃外面卖的带馅儿的食物。她总是抱怨在学校的食堂吃不到青菜,为了吃米饭和青菜,她宁愿骑车去较远的教工食堂。
      “她吃饭很不规律,有时连着一两天都不吃东西,但一旦吃起东西来却是食量吓人。有一回,她在美团网上发现了一家不错的自助烤肉店,二话不说就拉了一寝室女生陪她去吃,据说战斗力骇人,从开头吃到了结束,最后竟然躲在卫生间里吐。之后连着吃了三天的健胃消食片,才恢复元气。
      “还有,她一不吃东西就胃疼,所以,她需要时常有人叮咛。”
      说罢,项竫南竟然递了一盅蛋羹到我面前,像变戏法似的。他说:“吃吧,温度刚刚好。”
      我笑了笑,接过蛋羹,道了一声“谢谢”。
      我说:“看来最近靓西没少向你说我的小话,我的糗事竟然让你知道了个一干二净。”
      “不是‘最近’,这些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项竫南微笑地望着我,温柔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小仲马笔下的阿尔芒。
      项竫南说,大约还是四年前,我与靓西上大一的时候,我、靓西、小宜和樊颖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有一天他去靓西家吃饭,刚入学的靓西喋喋不休地讲着学校的事情——他是头一遭发现,原来二伯家的堂妹是个话痨。
      说到自己室友时,靓西告诉他们,她寝室有一个女生,她觉得很特别。靓西也说不上是讨厌还是喜欢,那个女生既不冷漠疏离,也不过分热情,热闹时便与她们说说笑笑,安静时就一个人倚在床上看小说——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看纸质小说的女生了,还反反复复就看一本外国名著,《傲慢与偏见》。但靓西时常觉得,女孩好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尽管每天生活在一起,却总觉得她像谜。越是这样,靓西就越想靠近她,和她做真正的朋友。因为靓西家世的缘故,许多人向她献媚都来不及,这样的女生还是少有,少得让她感兴趣。
      女生很会画画,靓西经常看到她一个人背着画板出去画画。
      有一回,靓西的学校在露天广场办学生画展,他那天正好经过。闲来无事,在展板间游荡,他忽然好想看到了靓西,便想走近打声招呼。
      靓西身边还有另一个女生。女生长发披肩,鬓角的两缕头发编程了细细的麻花,拢到后脑被一个小小的蓝色水钻蝴蝶扣卡在了一起。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雪纺裙,因为胸前别着两朵小小的白玉兰而令周围都弥散着淡淡清香。
      “这副是我画的,好看吗?”女生的笑容有几分内敛,却藏不住欢欣。她询问靓西时微微偏头,正好露出明净的侧颜。那女生竟让人想到了“岁月静好”四个字,他忽然有了心动的感觉。直至靓西与女生挽手离开,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到女生的画上画着一个背手的蓝衣女孩,有及肩的黑发,还有干净明丽的容颜。
      后来,项竫南开始有意无意地问靓西关于她学校的生活,她的同学,她的室友……
      靓西说,那个女生喜欢看小说《傲慢与偏见》,最喜欢1940年和2005年的电影版,最想去的是Chatsworth House和Peak National Park.
      靓西说,那个女生有一个暗恋了很久的男生。女生从来不开口,可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事。
      靓西说,那个女生有胃病,却又不按时吃饭,她身边缺个叮嘱她吃饭的人。
      靓西说,她的另一个室友樊颖和那个女生是老乡,还是世交和发小。
      靓西说,那个女生和一个国际市场营销专业的女生关系特别好,好到让靓西嫉妒。
      靓西说,那个女生暗恋的男生和她的发下在一起了,她表面平静,可靓西知道她很伤心——她竟然剪碎了最喜欢的泰迪熊公仔,还扔掉了她心爱的《傲慢与偏见》。
      靓西说,那个女生学国际市场营销的好姐妹自杀了,她特别特别难过,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靓西说,那个女生交了男朋友,可靓西知道她不喜欢那个男生。
      靓西说,她心疼那个女生。
      ……
      靓西说,那个女生的名字叫做——忻岚。

      “心斤忻,山风岚,少有的姓氏,人如其名。”
      我抬眸,望着项竫南,他的眼波里荡漾着我的影子。我笑得很勉强。
      项竫南说:“靓西还告诉我,她觉得我们很般配。”
      说罢,项竫南掏出了一方浅色手帕给我。我猜想是嘴角留了鸡蛋残羹,迟疑了片刻,却没有接过他的手帕,只是用手势询问残渣是在嘴角的哪一边。他没有回答,直接伸手为我擦拭,手帕上沾了一抹唇彩,腻而暧昧。
      我偏头不去看他,只是轻声说道:“耳朵,往往是不能被相信的。”
      “眼见为实。”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接着一声惊呼,险些跌坐在地。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项竫南欠身伸臂勾住了我的腰;而我屈膝后仰,一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一手拽皱了他的前襟。

      香格里拉大酒店的套房里,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头看着一个优秀不凡的男人为我脱鞋。
      “我自己来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脚扭伤了。”
      “下午的事情,当时没有这么肿的。”我迫不及待地将右脚藏在了左脚之后,用低头来掩饰自己的羞涩和尴尬。
      项竫南去浴室放水时,我的心顿时提上了嗓子眼儿。但显然是我误会了,他只是拿了一块冒着腾腾热气的白毛巾出来,敷在了我的脚上。
      他的手握着我的小腿肚,因为浸泡过热水,他的手被烫得通红,我的皮肤甚至能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
      “谢谢……”
      “抱歉……”
      ——我们同时出声,又同时噤音。
      气氛很尴尬,很诡异。
      毛巾的温度渐渐褪去,他再次回到浴室,又再次回到我的身边。他单膝跪地,为我捂脚时,我看到他头顶的漩涡,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他没有抬头看我,只是说:“是我太着急,吓着你了。我只是担心,如果再不走进你的生活,你又会成为别的人女朋友。而我不确定,这次你会不会爱上他。”
      不会了。
      大概不会再爱了。
      就像那句歌词,“爱不过是瞬间绽放的梦”,而我早已梦醒。那场梦,让我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你不该爱一个疯子。”我说,“我不配。”

      去心理医生那里复查时,我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再也没有出现那个重复的梦境和幻听,医生结束了我的心理治疗。
      其实,也不能确切地说我病了。我只是处于一个临界状态。医生说,其实我有强大的自制力。
      我很乐于听到医生那么说,甚至对靓西开玩笑:“这是一种赞美。”我还以此佐证,我是不会做出自杀的行径。
      心情大好的我们去空蝉吃日式料理。
      我说:“谢谢你,靓西,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享受这么奢侈的生活。”我拥抱她,告诉她,“我爱你,姐妹儿!”
      靓西嫌恶地推开我,说:“一边儿去,一股芥末味儿!”
      我哈哈大笑。
      喝了一口清酒,我敛笑,一本正经地说:“那么,也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靓西看着我,不言不语。她眯眼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猫,巫女身边的黑猫大多是这个表情。
      “我打算先去我姨夫老同学开的事务所帮忙,其实之前就已经联系好了,我假期都是在那里实习的。”我见她的小脸绷得紧的,笑道,“又不是各奔天涯、参商不见,别这样。”
      “我真希望你一直病着,这样你就哪儿也去不了。”
      我苦笑不得地摇摇头,郑重地向她纠正:“我没有病,只是有点先兆。”
      靓西哼唧了一声,开始虐待一枚金枪鱼寿司。
      估计她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儿来了,竟然满嘴食物时囫囵地抱怨:“项竫南真没用,追了这么久,你还无动于衷。”
      我哑然失笑。
      靓西说:“你说我二哥哪里不好?要模样有模样,说不上‘英俊’吧,‘帅气’还是担得上的;要家世有家世,我爸说白了也是在给我大伯打工;要前途有前途,他学通信的,回国的时候和同学开了个小公司,发展不错,前途无量。他小学暗恋过他的前排;初中时被学姐告白;高中被几个学妹追了一段时间;大学谈了三个月的恋爱,因为对方是世交家的女儿,他被迫的;留学时交了个英国女友,回国就分了,金发女郎转投了他一哥们的怀抱,与他再无瓜葛;这几年他也没有什么绯闻女友……其实他的情史还算清白,对吧?”
      靓西问我,为什么就不喜欢项竫南呢。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一个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要前途有前途并且情史还算清白的青年才俊,我就得喜欢他呢?
      正是因为项竫南如此完美,我才不敢喜欢他,我不配。
      “因为他喜欢你。从四年前他开始时而不时地打听我的大学生活、我的朋友时,我就知道他喜欢你。”靓西说,“四年了,一个人一生能有几个四年?”
      “十六年了,靓西,一个人的一生又能有几个十六年?”

      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六年,而我这十六年的光阴,从开始到现在,都圈了一个人的身上。
      我终究没能完成自我麻痹。终究无法释然,无法放下。
      我无法控制自己回家时不去老教工宿舍小区,同样也无法控制自己让脚在路尽头那个路灯下再往前迈一步。
      那个夏天,是高二暑假的最后一天。
      那个路灯下,我没有等来齐晗,等来的是他的妈妈。她说:“小忻,你是个好姑娘,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对吧?”

      靓西问我,项竫南哪里不好,我为什么就不喜欢他,不接受他。
      那么,我哪里好?我不漂亮,没有相称的家世,仅仅本科毕业,工作是靠的关系;我心里惦记着别人,我有痴念,我有嫉妒之心,我害过人,我差点得病……他为什么会喜欢我,追求我?
      戴安娜王妃哪里不好?她美丽,她聪慧,她善良。她在最年轻最美丽的年华嫁给查尔斯王子,她为他生育后代,她为他在政治舞台上斡旋……然而查尔斯王子宁要卡米拉,不要戴安娜。
      辛普森夫人哪里好?她结过两次婚,她已经有了第二任丈夫,她并不绝美,她青春不再,她的存在与大不列颠江山相悖……然而爱德华八世宁要美人,不要江山。
      不爱,和爱,都没有原因。更与好和不好无关。
      而没有诱因,就没有解决的办法。一切都不受预测,难以控制。
      所谓,情不能由衷,爱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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