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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II ...

  •   第三教学楼的五楼B座有一块三米见方的露台,我站在露台楼梯的制高点,凭栏远眺……很有画面感,像在拍电影。
      也许是文艺片,女主角在思恋爱人,需要这样的氛围;也许是悬疑片,女主角准备了结生命,需要这样的场景。而现实是,什么都不是,因为我不是女主角,我仅仅站在楼顶看风景。离开校园的日子越来越近,曾经思念的生活如同一幕剧,即将告一段落,就像一段将会被尘封入光阴的回忆,从我的人生轨迹中一点点剥离。
      我在看风景,看我人生的风景。我站在结尾看开头,欣赏这中间四年来的酸甜苦辣。就好比濒临死亡的人在回光返照中回顾人生,悉数成就与遗憾,给人生作结,才觉得此生完满,欣然赴死。我倒没有如此悲壮,诀别的不是生命,不过是我的青春。
      离开校园,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用来佐证我的青春,那些笑与泪,那些曾经的人。
      我再脾气怪异,到底还是个女生。女生,都是敏感而易于伤感的,尤其是在心情不佳还受外部刺激的时候。
      忽然我听见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因为激动而破音。我低头,看到振臂招手的靓西,她的小脸可真白啊,虽然近视的我看不清明,却能感觉到惨白惨白的颜色——同我那时在安安宿舍的卫生间里看到悬挂在空中的安安时一样。我冲她微笑,并挥手回应,宛如车站里隔着人海的老友,重逢或是送别。
      我一边冲靓西挥手,一边拨通了电话。
      空气中,飘扬着纸屑燃烧之后的灰烬。
      蓝牙耳机的忙音过后,电话被接通,我说:“杨晨生,我们分手吧。”
      楼下的靓西快哭了,声音颤抖地冲我喊:“忻岚,你快下来,快下来!你别做傻事!”
      做傻事?
      她以为我会跳楼么?
      她怎么会以为我会跳楼呢?
      我只想想看看更远的风景罢了。我的人生风景,前途光明。
      我伏在栏杆上,回应靓西:“靓西,这里风景不错哦!”
      “忻岚,你这个疯女人!”
      青春易朽,我们越来越习惯用“女人”来称呼彼此和自己,而不是“女孩”或是“女生”。
      我哈哈大笑,笑到腿软,跌坐在炙热的水泥地上,后背抵着低矮的围墙,后脑勺正好搁在栏杆上。笑到眼泪溢出眼角,眼前模糊一片,我却止不住地笑。
      安安,我累了,我玩累了。一个人的游戏不好玩,你回来好不好?
      安安,我很孤独。
      五分钟后,杨晨生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不敢走近,只是表情仓惶又痛苦地望着我,不乏深情。
      “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恶心!”我厌恶地皱起眉头。
      他的嘴唇蠕动,最终却抿成一条硬朗的直线。也许他已经知道黄吉妮发给我照片的事情,也许他还不知道,但他终究连问一句“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相信黄吉妮而不信任他,又或者是,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我扶着围墙站起,掸了掸身上的尘埃,回头俯瞰才发现教学楼下聚集了不少人,连学校保卫处的人都来了。他们观望着,注意我的一举一动,好似这样我就不会轻举妄动。
      靓西看到了我伸出的脑袋,一手叉腰,一手朝天指着我,整一个泼妇模样,平日大家闺秀的气度全无,她河东狮般吼道:“忻岚,你丫给老娘下来!”
      我调皮地撑住栏杆,欠出半边身子到栏杆外,“好,我这就下去!”
      “同学,你别冲动!”保安大叔急了。
      “你丫给我滚回去!”靓西急的直跺脚。
      安安,我是个离经叛道的坏女孩吗?
      安安,如果是你,一定相信我不会跳楼的,对吧?
      生活如此美好,我还想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安安,难道你不想吗?
      我转身,拍拍衣服,准备下楼,去向靓西证明我不会自杀的,我仅仅是想看看风景罢了。
      杨晨生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终不过是看着而已。再多深情亦不过一个眼神,这爱好廉价,没有成本。
      我与他错身,轻呵:“杨晨生,你是个懦夫。”
      杨晨生,你是个懦夫,你不配安安喜欢你十年,也不配我陪你玩的这两年。
      Now,game over.

      三天后,第三教学楼B座五楼,站上同样一个露台的女学生是黄吉妮。她不像我惜命,她从五楼一跃而下,脑死亡,至今在省人民医院ICU病房靠呼吸机续命。
      我高估了她,原以为至贱的人最惜命,原来她也觉得被指指点点地活着比死痛苦!
      安安,原来她是知道的啊,那样很痛苦,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杨晨生约我见面,我只是回应他:“那么,下一个就会是你。”
      “果然……是你?”
      “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她想让我欣赏的,我帮她分享,不对么?”
      “岚,你知道我爱的是——”
      我掐断了杨晨生的电话,我再也不会给他机会恶心我了——游戏已经结束。
      接杨晨生的电话时,我正站在宿舍楼的楼梯转角,刚挂电话就见窗外有从楼上飘下的白色千纸鹤,又小又多,像是天女散花。
      我将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放进口袋里,转身时一声哂笑溢出嘴角。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靓西和小宜还在校论坛的八卦版流连,小宜咋舌:“网络太可怕了,连死人都不放过啊!”
      靓西抬起头看我,没有很多表情,说:“照片又被放上去了。”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单细胞生物”小宜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哈哈,斑竹又开始删了,真是勤劳的人儿!这年头,不懂点黑/客技术都没法当斑竹,真苦了这小可怜儿!”
      我置若罔闻,掏出手机,用支付宝钱包给一个账户转了500元人名币,备注是“佣金,继续,谢谢”。
      我想起闹“跳楼风波”的那天,我从露台下来,像一个好学生的模样,对保安大叔鞠躬、道歉。嗯,不施粉黛,恭恭敬敬,确实很像一个好学生。
      我向所有围观的人宣布:“这是一个误会,我在看风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人潮散去,我拥抱靓西,在她耳边轻语:“我和杨晨生分手了。”
      事情开始本身就是结束。反之亦然,环环相扣,生生不息。
      当天晚上,漆黑的宿舍里我坐在台灯前用手机查看照片,一张一张仔仔细细地打量,如同之前那几次一样,照片已经让我熟悉到闭上眼都不忘那些画面:熟悉的男生,熟悉的女生——男生是我的男朋友,而女生是我姐妹曾经的姐妹,他们以各种方式接吻,还有各个角度的自拍特写。其实,它们甚至不能被称之为“照片”,充其量不过是PS后的图片。但我不在乎,我只是需要它们,然后让它们变得更像照片。
      靓西在我身后幽幽地说:“这就是你和杨晨生分手的原因?”
      “不,她只是给了我一个结束游戏的机会。”我说,“你知道的,我做事一向有始有终。”
      然后,我的手机响了,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谏山実生低唱的“卒业してもかわらないから”,如同咒语。
      来电的是杨晨生,很不合时宜,也很合时宜。
      电话彼端,杨晨生迫不及待地向我表忠心:“岚,那是误会。”
      我齿冷,却只是淡淡地说:“杨晨生,我们分手了。”
      “岚……”
      “黄吉妮怀孕了。杨晨生,你要对你的孩子负责。”
      电话挂断后,靓西幽幽地问我:“你爱杨晨生吗?”
      我摇摇头,说:“我只爱过一个人。”
      曾经看小说,看到一段话,爱到心坎里,“年少时,常有缘分,如果有更好的定义,她甚至不愿称这一段是爱情”。
      如果强说爱情,我只爱过一个人,爱到满世界都知道,他却始终不属于我。
      ——我的Q先生,齐晗。

      听说黄吉妮的爸妈放弃了,是她爸爸亲手拔掉了呼吸机的氧气管。这个消息在学院乃至学校传开的那一天,校论坛上的“艳/照”销声匿迹,版主终于得以休息,不会再删照片删到手软。取而代之的是一封网络祭奠贴,楼主贴了讣告和一张黑色背景、白蜡烛的图片。祭奠贴是版主发的,帖子出现十分钟后校园论坛被黑客攻击,系统瘫痪。
      我听见小宜大骂了一声“Kao”,说:“黄吉妮这是得罪黑/客的节奏啊!”
      我嗤笑了一声,拿出手机,又一次给“黑水军”线人打佣金,备注改成了“佣金,最后一次,谢谢”。如果有人看到,此时此刻我的笑容多么可怕,它给了冷笑最形象的注解。
      黄吉妮没有得罪黑/客,她只是罪有应得。
      “黑水军”的存在是网络中的灰色地带,他们无所不能,他们是黑/客却做着黑/客所不齿的事情,并以此赚钱。我雇佣了一组“黑水军”,将黄吉妮发给我的照片全部给了线人,还有我拍的杨晨生的照片和从黄吉妮空间、人人、微博找来上的自拍,一共七十四张。这些,都是原始素材。
      “黑水军”的办事效率很快,当天凌晨就将照片修好:一组接吻照的高清图,一组活色生香的艳/照P图,还有一组妇产科化验单。
      我回了“谢谢”两个字,打了第一笔佣金给线人。一刻钟后,打了第二笔款。
      那天凌晨一点零四分,学生党夜猫族的夜生活刚刚拉开序幕,校论坛八卦版顿时鼎沸了——有IP不详的楼主发了一个掩耳盗铃般打了马赛克的图片帖,画面旖旎,让人浮想联翩。图片连在一起,再加上看客的脑补想象,简直可以构成一部微电影。两分钟后,帖子就冲上了榜首,其速度之快堪比期末考试前夕的漏题贴。
      所有人都在议论这场“校园艳/照/门”的主角,然后立即有人将他们的信息扒了出来,尤其是女主角,被人肉得如同照片上的自己,□□:
      姓名:黄吉妮
      性别:女
      生日:3月19日
      星座:双鱼座
      血型:AB型
      院系:经济管理学院
      专业:国际市场营销
      年级:大四
      职务:女生委员→经管院艺馨艺术团声乐团副团长→校大学生艺术团声乐团团长
      兴趣:唱歌,M L…?
      爱好:唱歌,S M…?
      感情经历……
      我合上电脑,用手机打了第二笔佣金给线人。
      半个小时之后,版主删掉了帖子,却有更多IP不详的楼主开贴继续讨论这件事情。当然,也有人注意到了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却就是不属于我们学校的的诡异的IP地址,怀疑这是一场有策划的“黑人事件”,赤/裸/裸的网络暴力。有人为黄吉妮叫屈,声音微弱,被潮涌般的讨论帖淹死在论坛最底层……
      我听到宿舍楼里有人尖叫,那样凄厉刺耳,我却觉得犹如天籁般动听。继而是热水瓶坠地的声音,然后不断有重物落地碎裂,伴着疯狂叫骂的女声。
      宿管阿姨拿着大喇叭在楼下叫喊,网络的喧嚣延伸到了现实中,许多经管院的女声伏在窗台上冲着外面尖叫嚷闹,还有人将电筒射向空中……
      安安,瞧,这个世界疯了!好不好玩?
      其实一点都不好玩,是不是?他们都禁不起玩。但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呢,都还没有玩大。
      凌晨三点以后,校论坛八卦版渐渐平息,人们慢慢进入梦乡。
      困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我微笑,满心欢喜:今晚,至少有两个人辗转难眠。
      好梦,晚安。

      许多人都是乐观的,因为他们相信: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我很赞同,举双手赞同。
      黎明之后,这又将是新的一天……尽管,更多的时候,这不过是一种自我麻痹。就好比,我觉得一觉醒来,安安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或是新的一天,齐晗牵起我的手,再也不多看樊颖一眼。
      “校园艳/照/门”出现的当天清晨五点,即帖子被删四个小时之后,八卦版再次出现照片。这一次更劲爆,简直堪称细节披露贴,所有照片高清且没有一格马赛克,关键而细微的地方甚至用红线圈了出来。
      帖子出现后再次上榜,由于许多人还在梦乡,这次的影响没有第一次剧烈,上榜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直至早上八点左右才达到一次高/潮。
      没过多久,帖子就被楼主自己删除了,十分钟后却再次做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楼主重发了照片,均打上了马赛克,却只是小面积的一个长条,除了女主角眼睛部位,其他关键的、不关键的地方仍旧赤/裸/裸地暴露在网络各端,包括她妩媚的脸颊和迷离的嘴角、娇艳的唇瓣以及让人血脉贲张的三/点。
      版主估计得翘课忙删帖了……

      第二天,更多更劲爆的照片开始涌现。没有人计较它们是不是P出来的图片,他们只关心有没有更多的爆点。而新的爆点就是那组妇产科化验单。
      小宜说:“Kao,这简直是台版言情悬疑动作片啊!”
      对于如此锻炼心理承受能力的帖子,她是从来都不放过的。小宜很怀疑,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是“叫/兽”被扒,那照片中的“禽/兽”怎么就没见人喊打。
      靓西说:“大概是‘禽/兽’罪不至死吧。”
      小宜又来了一句“我去!”,痛心疾首大骂这个社会男女不平等。
      小宜表示疑惑时,我刚好不在寝室,大脑再大条的她至少眼神是没问题。奈何守不住一颗八卦的心,只能偷偷跟靓西讨论。
      不过,不巧,我还是听到了。我倚着门框,为她正确地答疑解惑:“看过《西游记》没有?真相是因为有后台的‘禽/兽’都被大仙接走了,没有后台的‘叫/兽’只能等着让孙悟空一棒子打死。”
      小宜嘴角抽抽,因为我的突然出现吓她吓得不轻,许久之后她捧心呼气,来了一句:“想吃唐僧小白脸的肉果然是不对的。”
      为了配合她的冷笑话,我和靓西不约而同地冷笑了一声。
      靓西笑容未去,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有诡异的弧度。我装作未见。

      第三天……没有第三天了。

      黄吉妮红遍了学校的半边天,诸如她坐/台、嗑/药、卖初/夜、中梅/毒……各种有的没的秘辛都被爆了出来,甚至有人传言她和前辅导员谢吾癸有染,才能够在大一、大二的时候凭着中不溜秋的成绩破格连拿了两次八千国奖。
      还有,终于有人记起,是她到处散播两年前在宿舍卫生间上吊自杀的女生陶安安为交换生名额勾引前辅导员谢吾癸的事情。再联系起她与谢吾癸的事情,有人怀疑当初是她贼喊抓贼。
      的确,就是黄吉妮,临了临了插朋友两刀,言之凿凿地指认相片上的人是安安,才会使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作为安安好姐妹的她……一切都会不一样。
      安安,好在还有人记得你,记得你的委屈!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人肉黄吉妮,她已经被扒皮去肉,只差磨骨抽髓。越来越多的声音鄙视她,说她是自作自受,说她犯贱,说她不得好死……
      黄吉妮完了。
      那天正中午,下课铃声响起,如同丧期的奏鸣。黄吉妮从第三教学楼B座五楼的露台跳了下去,摔在两个手挽手、有说有笑的大二女生面前,面目毁半。那两个女生被吓得尖叫失声,至今在接受心理辅导。听说,有一个已经出现幻觉,因此办理了休学手续。

      黄吉妮死后一周,是安安的两周年祭日零一个月。
      安安祭日的时候我没有去看她。其实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我是个冷血而铁石心肠的人,大约是不适合在黑色或是灰色的墓碑前捶胸痛哭的。
      我觉得我不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看望她,其实她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买了一支白蜡烛,在与安安初识的那个虞美人花坛后静静坐了一个下午,看到蜡炬成灰泪始干。
      我自言自语:“安安,你恨杨晨生吗?”
      安安,你恨杨晨生吗?你后悔爱了他十年吗?
      安安,可我恨他呢,非常非常恨他。
      杨晨生太懦弱了,是他的懦弱杀死了你。所以,我恨死他了!
      我不知道齐晗是怎么找到我的,他将我打横抱起的时候我吻了他,从缠绵到报复,血腥充斥口腔,溢满脑门。他就站在那里,任我啃噬,却始终不肯放开牙关让我进去。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咸涩的,黏腻的,湿了我的脸庞、他的胡渣。
      我将头埋入他的肩窝,咬住他的肩头,凶狠的,如同饥饿而嗜血的小兽。
      他的手臂在颤抖,身体在颤抖。
      我的天地也在颤动。
      你痛吗,齐晗?可我的心更痛!
      我翻身落地,离开弥散着他气息的地方,一米开外地望着他,恶狠狠地瞪着。
      “你来晚了。”
      齐晗,在我思念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最伤心难过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被欺辱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陷入梦魇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堕落沉沦的时候你在哪里?
      “小忻!”他的眼底有痛色,令我觉得畅快无比。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我的小齐哥哥,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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