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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I ...

  •   我无缘参加全校的毕业典礼,无缘让校长为我拨穗,因为我考试未能全科通过——这是官方的说法。我们学校有个规定,虽未载入校规,却是历年沿袭至今:一旦考试未能通过,必须进行重修,且所有有重修记录的学生无资格参加学校的毕业典礼。
      而事实是,我坚硬的额头加上巨大的冲力,直接导致了我的前辅导员“谢乌龟”的鼻梁骨折。此外,我还伤了他,我想他的右脸至今会有一道细细的浅粉色的划痕。
      而事实背后的事实是,我被认定考试作弊,证据是一张A4纸的小抄——姑且称之为“小抄”吧,尽管在面积上它实在愧对那个“小”字。我带着那张A4的纸上了考场,在离考试结束还剩五分钟的时候,我的前辅导员兼当堂监考官“谢乌龟”从我的桌下抽出了它,我算是被抓了个“现行”,众目睽睽之下,我是“灰溜溜”的可怜模样地跟着他去了辅导员办公室。
      ……
      之后的事情我不太想说,结果是两败俱伤,但我觉得自己终究是占了上乘,因为“谢乌龟”丢了饭碗还进了局子,名声败尽。而我,仅仅是无缘毕业典礼,仍旧能够拿到学位证和毕业证双证。
      然而,我其实是输得一败涂地,因为我失去的是永远找不回的东西。
      那件事之后,我有所顿悟——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
      一切事实之后都有不可说的真相。
      但道理是需要人慢慢参详的,我以为那几年我唯一明白的就是这个道理,可临到最后我才知道其实自己根本没有真正懂得过。
      也是,我一直不太会用心。
      这些,又是后话了……

      “谢乌龟”和考试作弊,其实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
      尽管闹剧在之后我看到教务系统显示我的成绩为“未通过”的时时,我还是难过了一段时间,甚至失眠了一个晚上。但我很快就好了起来,谁让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呢。我亲近的人毫无征兆的自杀也不过让我伤心了三天。
      两年前,我大二,我最好的姐妹陶安安没了。她是自杀的,从教学楼的天台上一跃而下,她是仰着头的,面容虽然留得完整,却仍旧是十分骇人。我至今还会时常梦见那情景,从很多角度,有时我在天台上,有时我在楼下,有时或是坐在教室里朝窗外的一瞥……没变的,是我无法留住她。
      安安走了后,我蒙头在被子里没日没夜地窝了三天。第四天,或者说是第五天,我在凌晨一点下了床,借着手电的光开始复习,准备当天下午两点半的国际金融结业考试,还有隔天上午的马克思原理概论结业考试。
      据说,我那天的模样很像一个夜里的游魂,自地狱而来。小宜被我吓得夜尿都憋了回去,甚至当晚做梦梦见膀胱炸掉了,她可怜的肾脏对她说:“我要你跟我一起下地狱!”

      樊颖有一次骂我:“你就是个矫情的婊/子!”
      那时候,《甄嬛传》刚刚开始热播,华妃娘娘刚刚开始犀利地说“贱人就是矫情”,但樊颖已经领悟到了这几个词语组合到一起的真谛,并将它们运用得炉火纯青。
      那是在宿舍楼门口,宛如闺蜜的耳语,樊颖的模样依旧是这世上最温柔的,而话语却是最恶毒的之一。
      那天五米开外是齐晗渐行渐远的背影。街灯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又渐渐变短,又变长,周而复始。他没有回头,尽管我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从那时起,我很久不再看狗血的韩剧,电视里那些深情不改、矢志不渝都TM是骗人的。齐晗不是男主角,他没有长后眼睛,所以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我也在那里,在那里凝望他的背影。如果要将事实撕扯得更残忍些,只能说,我不是齐晗人生中的女主角。
      诗里说的,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直至齐晗消失在那十五节阶梯之后,我回头,对樊颖微笑,说:“你真相了。”
      大抵是我已经肝肠寸断,所以没心没肺。我竟然不觉得她错,无论是性质定义的“矫情”还是身份定义的“婊/子”,她都说对了,精准无比。
      我就是矫情,为了好姐妹的自杀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卧床不起,然后却是带着“小抄”上考场。
      我也就是婊/子,在好姐妹尸骨未寒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做了她暗恋十年的男生的女朋友。
      Who care?
      I don’t care.

      学校的毕业典礼在体育馆进行,被学习委员拒之门外的我转身走下了体育门前的灰瓷台阶。
      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
      然后,校歌奏响……
      同时,我在台阶最后一节驻足,MP3里的歌曲正轮到了《あやとり》,谏山実生唱道:
      “あの时ふたり语り合ったのは
      “今ここにあるはずの未来”
      我的校友们开始跟随音乐合唱,气势磅礴,校歌的声音愈发高昂了……终于,盖过耳机里的女声。
      我回首,嘴角上扬,却不是微笑。
      眼是白月光,嘴是寒夜霜,心比雪花凉。
      我看到靓西在体育馆的钢化玻璃门后冲我招手,看到她蹦蹦跳跳地向我奔来。她微笑,环住我的肩膀,拥抱我,她身上蓝得发黑的学士服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是那种,久置的,陈腐的,肮脏的味道,那种味道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陈旧的东西,譬如回忆。
      靓西在说些什么?而我却听不见。世界仿佛是无声的,我只是觉得她穿学士服的样子真好看!真TM漂亮!我梦想变成她今天这个样子梦想了近二十年,最终却还是与它失之交臂。
      我闭上眼,满脑子都好像是安安的声音,她举着手指,对我说:“小岚,我们毕业的时候一定要做三件事才算圆满:第一呢,我要向我的Y先生表白,还有你和你的Q先生;第二,扔学士帽,就在这个台阶上,我要扔上二楼的露台;三,摔酒瓶子,咱儿去鸡公煲摔一次,去小四川摔一次,再去‘校务院’摔一次!”
      安安,那时候我们俩儿所说的,是本该在这里实现的未来……而今,我在这里,你在哪里?
      回过神来时,穿着学士服的靓西拉着穿着及踝长裙和八公分高跟鞋的我在梧桐树下的主干道上狂奔。大有一种亡命天涯的感觉,像是辅导员在身后追赶我们,嘴里还骂骂嚷嚷着“疯丫头”。
      我们气喘吁吁地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路的尽头是更多的路。
      我与靓西相视而笑,从窃笑到大笑,真的像两个疯丫头。也许,我们不能再自称“丫头”了,光阴终将逝去,青春终究腐败,而我们终将成为两个“女神经”。
      靓西“哦~哦~~”地大叫了一声,将学士帽抛向了空中,然后是身上的学士服,然后是脚上的白色帆布鞋……
      我也脱下了我的高跟鞋,赤脚站在被太阳烤的有些发烫的绿砖人行道上,拼足了气力将右脚的那一只扔向了马路的另一边的路牙。
      我和靓西又一次哈哈大笑,莫名其妙,似乎仅仅是为了笑那一只差一点就与人行道接吻而最终只是落入水槽的鞋子。——就像海的女儿,王子与泡影,仅仅咫尺之差。
      也或许,我们在笑我们荒诞的青春。因为荒诞,所以可笑。
      当我开始扔另一只鞋子的时候,悲剧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我的鞋子砸向了一辆香槟色的Volvo XC90——Volvo,我只认识这一款车型,勉强说它是我曾经的“梦想”之一。
      有一回我和安安坐在教学楼前晒太阳,她听谏山実生,我信手涂鸦,小日子过得很惬意。人幸福时有展望未来的习惯,因为觉得有希望、有奔头,所以更像有目标、有蓝图,于是觉得会更加幸福。嘴上的幸福,幻想的东西,总是比现实来得更容易些。
      于是安安说等她有钱了,她要买一辆蓝色的一汽大众Golf,冰蓝色的那种,是Golf的主打色。
      我觉得我得应和她,尽管彼时我的未来只有一个叫做“齐晗”的名字,还没有票子、车子、房子这些实质而深远的东西。所以,我便随手指了教学楼前停车位上的一辆香槟色的车子,说:“我的梦想就它啦!”后来我才知道,那车子是Volvo XC90,够买三十辆Golf的。
      安安说,也许我不自觉,但其实我的心很大。就因为我随手点了辆适合男人开的车,还是豪车入门级的Volvo xc系列SUV?
      “随手一点你都能点这么高档次的,”她不怀好意,“通俗点说,你内心是欲/求/不/满!”
      我觉得她为了揶揄我,有点逻辑混乱,乃至语无伦次。
      我说:“你少乱七八糟的地分析我,你有闲心还是分析分析你的Y先生吧!”
      后来再也没有一个人像安安那样喜欢分析我的心性,尽管乱七八糟,尽管语无伦次,尽管完全不着调……越来越多的人评价我的用词变得不是“孤僻”就是“神经质”。就连小宜都说我越来越不合群,是丢了一朵花就放弃了整片森林——她的隐喻其实很直白,但我已然不在乎,甚至是能微笑地听着她说下去。而樊颖则更善于运用一语双关的技巧,她的讽刺很古典,“静若处/子,动如处/子” 。
      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几乎可以微笑地面对一切……除了,一辆SUV豪车的赔偿。
      此时,我吓得呆住了,的确动静皆如处/子,甚至是“木鸡”。我的鞋子与一辆价值五六百万的豪车来了个“亲密接触”!如果是我,我还能当它是个“惊喜”,不是所有人都能亲吻豪车的;但如果是我的鞋子,我只能觉得它是巨大的惊吓,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赔得起一辆豪车的!
      而富家小姐项靓西同学显然比我淡定得多,她只是“哦,哦~”了一声,摊摊手,朝我笑笑。
      的确,如果是项同学,赔个十辆八辆也不是问题。但问题是,我姓“忻”,不姓“项”,不是出身豪门的富家小姐。这辈子,要我出身豪门比嫁入豪门的概率还低,因为前者几率为零。
      ——现在不是考虑豪门的时候,我更应该考虑考虑一辆……豪车。
      我扯了扯靓西的衣角,在那辆Volvo急刹车的一瞬间,我的大脑在进行超高速运转:是留,还是逃?从哪一条路逃,不被追上的概率才最大呢?她租来的学士服和我刚买的6.5折促销旧款的Belle高跟鞋怎么办……
      ——好吧,现在也不是考虑衣服和鞋子的时候。
      正在我抓着靓西的手臂,准备转身从小路逃跑时,她却反手拉住了我,指着那车,再次像个疯子一般大笑起来,简直要笑出眼泪来了。
      人,总是需要对比的。她的癫狂反衬出了我镇静。我的心跳没有加速,没有出现心慌心悸或是瞳仁放大的现象,说明我还是比较淡定的。
      不过是鞋子一不小心砸了一辆SUV而已,而已……我的大脑里“而已”两个字无限循环,却不由自主地摆出了一副哭丧脸的表情,真想告诉身边这个女神经:姐妹儿,这不好笑!
      靓西却赤脚走了过去,还大胆地敲了敲驾驶座的玻璃。
      天,我的下巴要掉了,我的眼泪真要下来了!我不指望车主是位小绵羊,但我也不愿意在敌情未知的情况下去撩狼尾巴。我巴巴地看着那玻璃窗缓缓地降下去,犹如我的心,一点点下坠。脚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再退一步,再……
      忽然,靓西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二哥,不好意思哈。”
      车里驾驶座上坐了一个年轻的男人,斯斯文文又不失一股英气,二十七八的模样,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的目光跃过靓西,射向了我。因为近视,我看不清他有什么表情,只是惶恐地,深深垂下了头向他表示歉意。
      靓西的二哥将车子靠边停稳,我蹑手蹑脚地蹭到了靓西身后。
      他绕过我们,走到马路上,俯身拾起了我的一只鞋,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走到了马路另一边并拾起了我的另一只鞋。接着,他回到了我们的面前,俯身,将鞋在我的脚边摆好。整个过程,他都显得风度翩翩,以至我的大脑电波不稳,最终导致我绯面如酡——
      我不是花痴,是尴尬!
      我草草地穿上鞋子,也顾不得心疼鞋面被蹭伤的地方了,只是一再鞠躬向靓西的二哥道歉,连连数声“对不起”。
      “没关系,忻岚。”
      我差点闪了腰,腰身卡在了俯身三十度的地方,而脑袋却上扬了一百二十度。我就以这样一幅滑稽而怪异的模样,愣头愣脑地望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什么?”
      年轻男人莞尔,说:“我说,‘没关系,忻岚’。”他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右手,对我说,“忻岚,你好,我是靓西的堂哥,项竫南。靓西经常提起你。”
      我直起身子,然后稍稍欠身:“您好,项……先生。”
      他收起自己的右手,仍旧是礼貌地微笑:“毋庸如此见外。”
      项竫南绅士地为我们打开车门、在我们上车时。他遮挡车沿为我们护头的动作使这一切显得越发不真实。

      后来我同靓西说起过这天的事儿,重点便是那时我的心理活动。
      靓西觉得不可思议,千言万语吐出口只剩下一句“至于吗?”可以表达她的心情。
      之后想想,我也觉得自己的内心情感变化太过于丰富了些。我只得自嘲:“我是N线小城的小贫妞儿一枚,穷得只剩下胡思乱想、杞人忧天了。”
      “未来之星,别谦虚,将来会画画的没你会做账,会做账的没你会画画,你的前途无量,还在乎这点儿小钱?你的荷包有多鼓,我还不知道?”靓西存心揶揄我。
      我听罢,并不再多言,只是说:“要毕业了,最近比较花钱,财政濒临赤字了。”

      那天项竫南送我们回宿舍的路上,他告诉靓西,是靓西妈妈请他来帮靓西拿些不重要的物什回家的。
      原来靓西在家抱怨了几次说宿舍的东西太多,占空间,她想先拿些东西回去,自己却又懒得往家里带。的确,如果我拥有二十多套未拆包装的护肤品套装,一个加大号布鞋柜,和一个宿舍标准木衣柜,外加两个中号布衣柜,以及一个三个大号Samsonite旅行箱……在一个标准的上下铺四人学生宿舍里,我也嫌挤。
      靓西家是有司机的,只是她每次回家都喜欢在饭桌上抱怨抱怨学校和宿舍的环境,然而吃饱喝足三分钟后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以至于下次又要重复抱怨相同的事情。整理杂物这事一直悬而未决,而项伯母已经过了为女儿生活操心的人生阶段,如今更多的生活重心都在研究永葆青春的大计上面。她听靓西抱怨也挺多了,见怪不怪,只是偶尔会插嘴说:“不用就扔了吧。”
      今天正好项竫南去探望他的二伯和二伯母——靓西的爸爸妈妈,事先通了电话,靓西妈妈听说他顺路,想起吃饭就想起靓西在饭桌上千年不变的抱怨,大约也是觉得耳朵有些生茧了,于是便请了他帮忙去拿东西,顺便也一道接靓西回家吃饭。
      我十分羡慕靓西家在江市本地,虽说我家在邻市,但回一趟家终归没有她来得自在方便。
      我听说她可以回家吃饭,更是想念妈妈炖的筒子骨莲藕汤想念得紧,便悄悄对她耳语:“真羡慕你。”
      靓西许是会意错了,竟回我一句:“你喜欢,让给你好了。”还一脸坏笑。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茫地望着她,又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原来她说的是她的堂哥。大约是以为我羡慕她有这样一个司机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落满地,沥青路仿佛洒了水一般。六月的白日长,黄昏时分的太阳依旧炙热,若不是校园广播响了起来,我都不知道时间已至黄昏。
      有人给校广播台点歌,竟然点的就是谏山実生的《あやとり》。第一句唱的是“黄昏の街,君を见かけた”。
      我在黄昏的街道见到了你……
      是巧合?
      三年前的夏天,也有人在校广播台点这首歌,那个人就是陶安安。
      然后,我遇见了她。

      三年前的那天,安安在大喇叭下面听歌,闭着眼,微微扬起下巴,心满意足的样子。我在花坛后面支画架画开到尾季的虞美人,然后看到了花坛另一侧的她。她有着过肩的长发,深黑,柔顺得可以用“一泻而下”来形容。花丛后侧身而立的她穿着蓝色的无袖裙,露出如莲藕一般白皙的胳膊,清纯得如同出水芙蓉。
      是个漂亮的姑娘。
      我望着她,竟然不由自主地换了一张画纸来画她,画着画着,眼里却已经没有了她。我只是想象者,她一个穿着蓝裙子站在路灯下的女孩:她有着深黑的如瀑布的长发;尽管闭着眼但我知道她有一双明亮而纯净的眸子;她有小巧的鼻子和嘴角上翘的樱唇;白净修长的脖子如同天鹅的颈;她穿着蓝色的无袖连衣裙,露出美丽的宛如素玉的手臂;她有一双柔荑般的手交叠在背后,手里可能握着什么秘密,也或许什么都没有;而她脚上穿着一双舞鞋一般精致的缎面凉鞋,她有一双精致小巧的脚,圆润的趾头和弧度刚刚好的脚弓……
      “嗨,你在画我吗?”她突然回头,冲我招手。
      我看看画,又看看她,心底有一丝异样的情愫一掠而过,快得来不及让我捕捉。
      我点点头,却又迟疑,我说:“也许吧。”
      她绕过花坛,走到我的身边,看看画,由衷赞叹的语气:“真漂亮,漂亮得不像我。”
      “我大概画的是……抽象画。”
      “我觉得你是‘超现实派’。”
      “唔,我觉得你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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